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他们此刻在的位置,正巧是入门处的广场上,广场上堆叠着的石块连斑块青苔都没有,其下生长着修建精细的白色花朵。石潭里开着洁白舒展的雪莲花。纯洁地就像这个国度,似是不存于人间的一场梦。
陈寒惊讶极了,她问道:“祖师爷,我们这是到了哪儿?”
东王公道:“幻境里。那块雕造西王母入世图的石壁是昆嵛山的白玉石。白玉石质软,事宜雕刻,除此之外,它能够记住强烈的情绪。所以工匠在雕刻时若是情绪到位,雕像会尤其栩栩如生。”
陈寒:“可我们现在,怎么看也不像是在工匠心中的西王母处啊?”
东王公看向鹅水渠,那里有一丝血色,从神殿出浅浅蜿蜒开来,他开口道:“没错,所以石壁前一定发生了更为激烈的事情,以至于石壁记下了最后的这件事。”
“最后的事?”
东王公向神殿深处看去:“白民的覆灭。”
鲜血一缕又一缕通过水渠逆流向石潭,攀在白莲的根须上,一点一点儿在白莲纯洁无暇的叶片上染上一根一根的红色血丝。
陈寒听见了前方的哭叫。东王公抓住了她,轻声吩咐了一句“抓稳”,下一瞬便缩地成寸站在了神殿前。
陈寒目睹了一场屠杀。
金色竖瞳的女人一袭素衣,立在神殿西王母的壁像前,与壁像后的刻着的羽嘉神完全重叠。
她的背后长着一双遮天蔽日的青色羽翼,肤色若雪,一头白发披散于身后,越发显得她似雪山神祗,半点儿也无人情。
她毫无人情的瞧着神殿里讨饶的白民们,似乎并不明白他们为何而哀嚎。
于是女神问:“汝等为何而泣,欢宴尚在,玉屑且融,正是酒酣时。”
她冰冷的瞳孔扫着满地的狼藉,问:“汝等何故而鸣?”
为首的女人拼命的向她叩首,叩得头破血流,她颤抖着哭泣:“上神,我等已经将佛莲供奉于您,求您荣归昆嵛,求您放过我们。”
羽嘉道:“我来前,寻问过尔等,尔等迎我,如今为何驱我?”
白民国的女王尖叫:“我以为您不过下界降下西天帝福音!我等千万年来!皆恪守本心,供奉西帝毫无半点疏漏,不知为何要遭此等对待!”
“佛莲乃南帝所赐,失之大罪!即使如此,您既强要,我等也奉上了!羽嘉神君,是西帝憎我白民吗?昆嵛山为何如此待我等!”
“我等于瑶池何罪!”
她往前迈了一步,眼中极为怜悯:“无罪,但你们不能活。”
她温柔地,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那一朵莲花:“佛莲能为他塑心,可对于白民之国而言,哪怕只是丢了一朵,都是大罪。这样的大罪,天帝会知道,北帝也会知道。天帝若是知道,我取与不取将毫无区别。”
“所以他们不能知道。”
女王闻言,立刻向羽嘉发誓:“我等绝不——”
她话未说完,羽嘉已经以尖锐的指甲割下了她的头。女王的头颅在空中滚过了一条弧线,砸进了她子民的鲜血里。
高贵的女神看着自己被染上血渍的手,语气平静道:“只要白民国还在,我就无法放心。”
跪着的白民们亲眼见着他们的女王死在面前,被惊吓夺走了语言。
羽嘉坐回了宴席,举着玉屑融出的一杯美酒,对着白民洁美的夜景举杯。
她闻声道:“我说了,这是你们的最后一场宴席,不好好享受吗?”
白民们缓过了神,酒宴上的鲜果烹肉早就染上了血渍,有血性者站了起来。
白发的白民朱眼通红,他举神殿旁用以点火的金属烛台,便向羽嘉冲去,他大吼着——死在了羽嘉的脚前。
鲜血从神殿的地砖石缝里,一路流进了水渠。
看着那些同伴的鲜血,白民的战士、男人、女人全部站了起来,他们向羽嘉复仇!不惜自身性命,为带着孩子逃跑的老弱们尽可能的争取时间!
——可惜于事无补。
陈寒是个冷心冷情的人,血与火都很少让她动容。可白民国的灭门之夜却让她愤怒。
这愤怒像是燎原的火,驱使她张开了双臂,从手掌间凝出了一把由水渠的水凝出的剑。剑中甚至还留着白民的血,她将这把剑毫无犹豫的、蛮狠地刺向羽嘉从指间弹出的雷电。
她的剑本是可以斩断雷电,救下身后的人,但是雷电却依然穿过了她的剑,穿过了她的身体,击穿了身后白民的心脏。
东王公开口道:“陈寒,这只是过去的记忆,即使是神明,也无法对过去产生任何改变。”
陈寒只能眼看着羽嘉杀尽了白民。
最后的战士倒下,羽嘉张开双翼飞了出去,她于上空俯冲,伸出了尖锐的手爪,在略过的瞬间便带走了所有人的命。
有少年不甘着,向她迎面扑去,却也只是被羽嘉插入胸口的手,捏碎了心脏。
可他的手指却抓住了羽嘉怀里的佛莲。少年微微笑了,他口中吐出最恶毒的诅咒!沾染了死亡的血液滴在了佛莲上,让着至宝在瞬间枯萎失去了光泽,只剩下一颗古老的莲子。
羽嘉大怒,她甩开了少年,扑到了白民的祭坛边。洁净的水源已经被污染,所有潭中的莲花都染上了血液一夕枯萎。
羽嘉想要挽救手中的莲子,可佛莲只有在最洁净处才能成长绽放。只有白民能够培育出来,或许瑶池也行——可是瑶池,她回不去瑶池!
正在羽嘉的金瞳几近发疯的时候,她听见了细微的啜泣声。
在一片死寂的白民国,这啜泣声是如此的明显。
羽嘉寻了过去,她看见了躲在树洞里,怀里紧紧抱着女王的权杖,怕得浑身都在发抖的、最后活着的白民。
羽嘉的神色柔和了下来,她伸出手,直接斩断了树木。
她低下头,看着脸上有些血污,但没什么损伤的小白民,露出了温柔的笑意:“别怕,别怕。西王母是白民的守护者,我是她坐下的羽嘉,你不要怕。”
女孩发抖的说不出声。
羽嘉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她一直保护着的、守护着的属于死去女王的权杖从她的怀里呯的一声砸在了草地上,羽嘉毫不在意,她眼里只有个白发红眼的小姑娘。
羽嘉道:“都说白民是世间最纯净的部落,他们的泉水甚至比瑶池都更为圣洁,直接的证据,就是唯一存在于白民国祭坛里的佛莲。”
“白民国洁净,说到底是因为白民。既然白民生存之处,连普通的山泉水也能孕育佛莲,那活的白民呢?”
羽嘉的指甲插进了女孩的胸膛里,女孩尖叫着、挣扎着,却被眼前金瞳的女人毫无怜悯与停顿的,将那颗种子塞进了心脏里。
羽嘉道:“我想知道。”
她将女孩丢了下去,看着从她的胸膛的伤口里迅速长出了形同血管的枝丫,在转瞬间将她的上身包裹了严实,眼中露出了笑容:“看来我猜的没错,效果甚至要更好。”
她伸出手,想要挖开女孩的心脏,却只见她身上有血管,却迟迟开不了花。
羽嘉疑惑:“难道需要时间吗?”
女孩仍躺在地上抽搐着,从胸口长出的根系几乎要将她的心脏一劈两半,她大声的哭着,痛苦的哀嚎着,却半点也不能打动眼前女神的心。
忽然间女神神色一凛,厉声道:“你打碎了太虚镜?”
羽嘉笑了声:“你以为——让太虚镜出事,帝君就会察觉,从而来救你们?”
羽嘉怜悯道:“不会的,而我也不会给你上天的机会。”
说着,她的手指在女孩的身上摸到了白民的那根仙骨,活生生从她的身体里抽了出来。那是一根带着金光的骨头,却在羽嘉的指尖化成了齑粉。
女孩这次痛的连声音都出不来,若非她先前已经被种进了佛莲,与佛莲发生了共生的关系,象征着“生”的莲花用尽全力修复着她的身体,挽救着她的生命——怕是她在仙骨离体的瞬间就死了。
羽嘉仰头看着天空上高悬的皎月,对女孩温声道:“等到了时候,我会回来取的。”
“好好养着它,于我供奉——这是你们白民唯一的价值。”
女孩的手因为疼痛死死的扣在了草地里,直到泪水流了她满脸。
她挣扎着,碰到了女王的权杖,嘶哑道:“尚明,尚明,尚明,你是尚明,你是尚明——!”
疼痛和佛莲的扎根生长似乎在摧毁着她的意识,她的指甲因为过于用力而崩了开来。
“不能忘,不能忘掉……”
她尖叫着:“你是姬尚明——!”
陈寒猛地被这过于激烈的情绪推了出来,等她在重新站稳脚步,在的地方又是已经毁灭了的白民国。
白民国潇潇寂寂,往来间只闻风的声音。
野草已经漫过了曾经的血与骨,白民国一如水晶澄澈。
陈寒恍惚了好久,才能从姬尚明激烈的情绪中脱身,她刚踏出一步,东王公便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问:“你还好吗?”
陈寒冷静地对东王公道:“关键是佛莲对吗?太虚镜无关紧要,佛莲才是最要紧的,我们不能让羽嘉得到佛莲。”
东王公:“……对。”
陈寒已经全然冷静了下来,她说:“祖师爷,您一早知道羽嘉是这样恐怖的神仙吗?还是说西王母司天之厉,她比羽嘉更为恐怖?白民国或许就是她下的命令?”
“不。”东王公握紧了陈寒的手,“羽嘉天性残忍淡漠,但西王母不是。她的确司天之厉,司灾厄,掌刑罚。这只是天命所归。”
“她是最好的朋友,最值得尊敬的战友。”
……也是最好的、最值得的人。
陈寒看着他,问:“如果西王母活着,她为什么不阻止羽嘉?”
东王公闻言,在这一刻显得有些脆弱。
他看着陈寒,无奈又悲伤。
“她死了,力竭而亡。”
陈寒听见他如此平淡的说。
白民的国的风刮过。陈寒那颗因为屠杀而沸腾的愤怒咻忽间被祖师爷那句话给浇灭。
西王母和东王公曾是同僚,有过半师之谊,他们还可能是很好的朋友。
祖师爷即使当时仍是孩子的模样,也愿意用别的身份随他们下界,或许就是为了替西王母来阻止羽嘉。为此他甚至不惜被陈寒和少羽当做孩子对待。
陈寒觉得自己挖了对方的伤口,绷直了嘴角:“对不起……”
陈寒撇过头:“赵明和姬尚明都不在,应该是姬尚明绑走了赵明。”
“我手里有姬尚明的木盒,回去后用追踪术应该能找到她。”陈寒匆匆道,“既然她的目标是羽嘉,我们的目标也是羽嘉,解释清楚,未必不能合作。”
陈寒顿了顿,又对东王公道:“祖师爷,我觉得有点累。”
东王公伸手将她拥进了怀里,让陈寒如倚靠可靠的长辈般倚靠着他。
东王公道:“没关系,我在这儿。”
陈寒闻言,不知为何,心便沉进了宁和安静的深海里。愤怒渐渐从她的身体抽离,她又能感到平静与安和。
她闭上了眼,悄悄地,睡了过去。
第60章 指尖莲10
赵明坐在姬尚明的对面, 托着下巴看着姬尚明吃饭。
她的嘴巴小小的,但在咬双层堡的时候竟然能奇异的从上到下咬下一口来,她吃完一盒皇堡——
赵明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计时。只需要一分零三秒。
坐在家附近的汉堡王里, 赵明眼睁睁的看着应该算是敌人的姬尚明在短短的一刻钟内吃掉了三盒汉堡一罐薯条, 甚至于她已经将手伸向了盘里的无骨鸡柳。
最后还是赵明看不下去,将苹果汽水往她面前递了递, 见姬尚明头也不抬眼睛就只盯着肉,无奈地替她插了习惯, 送到了对方的嘴边, 姬尚明才稍微给了点面子, 咬住吸管喝了两三口。
赵明忍不住叮嘱:“你慢点儿,喝点水小心噎着。”
姬尚明抽空朝他做了个手势,赵明粗略猜测, 大概是“我们远古遗民和你们这些地球害虫构造不一样,噎不死也渴不死”。
眼见着鸡柳也吃完了,姬尚明腹中的饥饿感总算是消失了一二,从赵明手里接过了饮料, 开始慢吞吞的品尝美食。
赵明看着她,如果不是她身上的衣物精美一看就有专人手工细制,赵明大概会以为她穷困潦倒, 至少七天没吃饭。
赵明叮嘱了姬尚明两句,而后又去吧台给她点了一份套餐。等待制作的过程中,赵明回来问:“了尘除妖收费很贵啊,你甚至能除掉他除不掉的血灵, 怎么饿成这样?”
姬尚明捏过纸巾擦了擦嘴角,说:“我和他不一样。他是正经佛修,能处理的事情很多,而我只能解决怨灵。除灵师那么多,这碗饭也不好吃的。况且我上次的工作,好不容易把价格抬到了三倍,眼看好几年都不用为生计发愁了。你们倒好,一下子将我的雇主家搞得人仰马翻,害我什么也没捞到。”
赵明:“……对不起啊。”
姬尚明淡然道:“没关系,我有个好习惯,先收一半定金。”
赵明:“……”
姬尚明听见了叫号,蹬蹬蹬穿着僧袍在工作人员别样的眼神中去端了盘。赵明瞧见她又开始吃,忍不住弯下身去看她平坦的肚子——吃这么多,胃真的不会爆炸吗?
事实上,姬尚明的胃不仅不会爆炸,甚至喜滋滋。
赵明托着下巴看她,好奇问:“你多少天没有吃过饭?”
姬尚明舔了舔手指:“三天。”
赵明算了算时间,惊讶无比:“我爸没给你准备三餐吗?”
姬尚明想到这件事不免也有些怨念:“对,我的雇主们似乎都觉得我不需要吃饭,他们似乎认为我饮风餐露就能饱——甚至曾经还有一位信佛的雇主给我送了一盘折了根的小雏菊做斋饭。开什么玩笑,我好不容易活到一百三十二岁,就为了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