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裘氏都候在了屋子外,不多时,老夫人便也赶了来。
听到母子平安,每个人眼中都散发出一股子如释重负的味道,面上均带着些许喜色,尤其是那二房太太崔氏,虽并不明显,但还是秦玉楼第一次从她脸上看到了除了面无表情意外的神情,似有些欣慰,或安慰?
新的生命总是能够带来新的希望,令人对未来充满着期待。
因为有颜邵霆在,戚家对于外界总算是知道了些许动向。
譬如,秦玉楼知道,原来大俞跟突厥果然开战了,因大俞大将军被害,群龙无首,率先失了一座城池。
譬如,秦玉楼知道,原来现如今北方战火绵延,导致整个京城也开始变得动荡不安,虽颜邵霆言辞未明,但秦玉楼猜测,许是朝中朝臣亦是有所牵连。
最要紧的便是,戚修依然下落未明。
就在这惶惶不可终日之际,这一日,方出了月子不久的小伍氏忽而抱着襁褓中婴儿过来,跪倒在秦玉楼跟前。
第140章
秦玉楼微怔,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倒是令人一时忘了去扶人,待反应过来正要立马去扶时, 只见那小伍氏忽而哭上了, 哭得惶然又失措。
边哭边凄然道着:“大嫂,昔日是你将咱们娘俩从鬼门关里给拉回来了, 倘若没有你, 当日生产时我怕也就那般随着去了, 我知你为人历来心善又厚道,眼下有一事, 我知有些强人所难了, 可是···可是···”
小伍氏说着说着便又径自哽咽了起来, 眼下两行清泪不断成珠子似的滚落着。
她身子虚,生产时受了罪, 便是到眼下还未曾完全缓过神来, 头上还紧紧缠着抹额,瞧着虚弱可怜。
秦玉楼瞧了瞧她,又瞧了瞧她怀中的娃娃, 眼中似有所顿悟,也没有强自去扶了, 只嘴上淡淡道:“地上凉, 弟妹你方出月子,不能着了凉,有什么话咱们起来说罢···”
小伍氏一个劲儿的摇头,好半晌, 低头瞧了襁褓中的婴儿一眼,只抽抽搭搭道:“这些日子我听闻外头天下大乱,咱们大俞现如今处境堪忧,非但折损了一名大帅,还失了一座城池,我虽是内宅妇人,不懂那天下之事,可事到如今,却也知晓这一切怕是与咱们戚家脱不开了干系了,我不怕死,可是···大嫂,我知道眼下委实不该说此等丧气话,可是···可是我实在是怕啊,自我嫁到侯府以来,整整五年的光景,一千多个日夜,不知熬干了多少眼泪,千盼万盼,盼的便是能够有这么一日,可现如今却···大嫂,这孩子就是我的命啊,我实在是不忍,我知你与那颜大人是旧实,大嫂,你可否···可否行行好,替我将这孩子给送出府去···”
小伍氏越说越激动,话语断断续续,甚至有些词不达意。
秦玉楼静静的听着,未曾打断一下,面上由始至终未曾有过一丝变化,直至小伍氏断断续续的说完,这才静静的问了一句:“弟妹的意思,是让我去求那颜邵霆,让他违抗圣谕、欺上罔下,偷偷将谋逆罪犯的家眷私自放行吗?”
小伍氏听秦玉楼这般言语,只死命的咬住了唇,好半晌,便又无助的呜咽了起来。
秦玉楼见状淡淡的叹了一口气,良久,道:“且不说那颜邵霆乐不乐意,便是他当真乐意,可咱们府中的事又如何能够牵连旁人,再者,倘若咱们戚家真的沦落到那一日,便是当真将孩子送出去,你又能够送往何处?”
秦玉楼边说着,边亲自弯腰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然而小伍氏依然固执的不起,只垂着眼,依旧不死心的道着:“无论送去哪,便是哪家山头的农户家里,只要···只要活着便也是好的···”
小伍氏说到这里,话语忽而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只飞快的抬眼瞧了秦玉楼一眼,似乎有些犹豫,良久,终究是咬牙道:“况且咱们家二爷本就不是太太亲生的,现如今后头二房三房尚且无碍,若是前去与大理寺说情说咱们二爷原是在二房出生的,那么说不定孩子不但能够顺利送出去,咱们二爷许是也能够被从大理寺放出来···”
小伍氏越说越激,绝望的双眼中仿佛渐渐地燃起了希望。
而秦玉楼面上的和善一点一点的消失了。
心里忽而有些苦涩,说不出是失望还是如何,她与小伍氏关系历来算是好的,最开始嫁到侯府来时,这诺大的戚府人丁淡薄,便也唯有小伍氏这么一个能说得上话的。
小伍氏性子虽胆小柔弱,可心思却一直不错,两妯娌时常串门走动,相交甚好,嫁到这戚家这一两年以来,还从未曾吵过一次嘴,红过一次脸。
想当初秦玉楼方有孕时,食欲不振,小伍氏是日日想着法子寻些开胃的零嘴过来,而小伍氏当然难产时,秦玉楼亦是帮着忙前忙后,整整一夜未曾阖过眼。
也是,便是感情再好,夫妻大难临头都各自飞了,更何况是——
平心而论,有了孩子当了娘后,自然是不一样了,秦玉楼是能够理解的,毕竟,倘若唤作是她,若是她那几个小家伙有危险的话,她也不一定怎么着了。
尤是心里这样自我安慰着,心里依然有些闷,她以为一家子能够齐心协力跨过这次难关,可是——
秦玉楼静默了许久,便又复问了一句:“弟妹是想要与戚府断绝关系的意思么?弟妹的这些想法二婶可知?”
见小伍氏咬牙不语,面上痛苦难耐。
“罢了罢了,终究是咱们大房牵连了大家···”秦玉楼喃喃道:“倘若弟妹执意如此,那么好,孩子我可以做主替你送出府去——”
见小伍氏嗖地一下抬眼,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秦玉楼抬着眼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过话说在前头,谋反历来是大罪,是要受株连的,倘若咱们戚家当真沦落到那一步,怕是他日送出去了,也终究不能幸免,眼下,选择权交给弟妹你自己,在弟妹做决定以前,作为大嫂的我有一句话要说,那便是:我相信世子定是无辜的,咱们戚家终有一日定会苦尽甘来的!”
说完后,里头三个娃娃醒来了,哭的哭,闹的闹,整个屋子里乱作一团,秦玉楼淡淡的瞧了她一眼,言尽于此,转身便进去哄着孩子去了。
她有孩子。
她何曾没有?还是三个!
听着里头哭哭啼啼的喧闹声,小伍氏脑海中直乱糟糟的,她的双腿都发麻了,颤颤巍巍的起来后,瞧着怀中襁褓里羸弱的婴儿,小伍氏双眼通红,原谅她就自私这么一回吧。
当夜,秦玉楼亲自将那一个多月的小娃娃送出了府。
第二日一大早,戚家收到了北方来的家书。
第141章
信是颜邵霆亲手递到她手上的, 秦玉楼一眼便认出来了, 是戚修的亲笔书信。
原本脸上还挂着端庄笑意的秦玉楼脸色顷刻间一变, 只嗖地一下从他手中一把给夺过来了,瞧着那熟悉的,苍劲有力的一笔一划, 秦玉楼当即便用手紧紧的捂住了嘴,红了眼眶。
几乎是有些颤抖的打开了信封。
信开头的第一句便是:吾妻楼儿。
瞧着这样一句亲昵又讨好的称呼,原本还红着眼的秦玉楼嘴角不自觉的微微扬了起来, 一时, 只见哭着又笑着, 脸上同时闪过期待、紧张、欢喜、欣慰等多种神色, 可谓是五彩纷呈,缤纷夺目得紧。
信中戚修先是报了平安, 然后解释他并未曾谋害上司, 也并未叛变, 所有一切皆是事出有因,让她与家人莫要担心。
信似乎是在匆忙之际而写的,不过寥寥数语, 在最后提及北方战乱不久将会平息,他会在年前归来, 末尾提及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女儿的样子,落款依然是思念吾妻, 待君归。
秦玉楼只将信件反复看了又看, 向来淡定的面上时而红眼落泪, 时而嘴里忍不住咬牙切齿的怒骂两句,分明已是个当了娘的人了,眼下瞧着面上竟难得含着一丝闺房少女面目含春的神色。
身后芳苓芳菲二人见主子这般模样,便知定来了好消息,提了整整数月的心总算是缓缓地放下了。
短短这份家书,此刻落在秦玉楼手中,竟有种沉甸甸的感觉,就这轻薄的两页纸,却是书写的整个侯府的未来。
秦玉楼反反复复的瞧了好几遍,直到里头的内容几乎都能够一字不落的背下了,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信件重新塞进了信封里,一抬眼,便见方才还在跟前的颜邵霆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了。
秦玉楼回头四下瞧了一眼,只见芳苓微微叹息着:“颜少爷方才已走了多时了,就在主子您喜不自胜的时候···”
秦玉楼闻言抬眼往前头瞧了一眼,蜿蜒曲折的廊下,早已瞧不见任何人影了。
听着芳苓语气中似是而非的惋惜声,秦玉楼微微垂了垂眼,这些日子多亏了颜邵霆,她对他十分感激,当然,也只有感激。
秦玉楼将信件的内容当着所有人公布了。
从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同样一种表情,劫后余生,如释重负。
大概只有曾经近距离的面对过死亡,对于新生才会有一种新的领悟吧。
只觉得连空气都新鲜了不少。
屋子里所有人,只有小伍氏脸上的神色是复杂的,她只愣愣的看着秦玉楼,脸上顿时涌现出一股难以置信的神情,怔过后,随即是一脸的慌张与后知后觉的惶恐。
秦玉楼双目微闪,暂且装作未曾瞧见。
戚修来信不久后,低迷压抑了数月的京城总算是得了令人激动人心的好消息,原来在大俞边境的雁城一战中,大俞胜了。
大俞唱了个空城计,来了个三面伏击,将突厥军生生的困在了雁城七八日,直到拖至敌军粮草耗尽,便一鼓作气生擒了那突厥将领,突厥最为凶悍强劲的小王子。
而擒拿那小王子之人,正是之前传的沸沸扬扬的叛国谋逆戚修是也。
另外此战役还牵扯出了真正的谋逆叛变之人,正是那驻守在边界数十年赫赫威名的赫南家族的赫南将军。
以为故事到这里便算了,可到最后却未想,这场战役当是一波三折,百转千回,事情又忽而
急转而下。
原来昔日与突厥勾结谋害骠骑大将军的赫南将军之长子赫南寅在紧要关头忽而临危受命、当机立断的与戚副将、杨副将三军会合,这才成功上演了一番瓮中捉鳖,生擒了敌军首领,大获全胜。
由于事情真相转变的太快,只觉得一石激起了千层浪,故事情一传出,便立马在整个京城,甚至是整个大俞传得沸沸扬扬起来。
传到戚家耳朵里的便是这样一番说辞,原来当初那骠骑大将军被谋害后,戚副将与杨副将便已察觉其中必有玄机,大俞军营规矩甚严,敌军是不可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将堂堂主帅行刺至死。
于是,戚副将与杨副将便将错就错,一边以退为进、以一城做诱饵,令敌军放松警惕,一边暗中探寻当日骠骑大将军遇害的真正缘由。
至于这最后原本叛变的赫南军如何又醒悟诏安,里头的缘故大家是口若悬河、众说纷纭。
于是,众人纷纷赞扬戚修的雷厉风行、英勇谋略及忍辱负重。
赞扬杨副将的大刀阔斧。
唯独对那赫南家充满了争议。
有人骂那赫南军通敌叛国,也有人赞扬那赫南寅的识时务与当机立断。
各种声音不绝于耳。
欢喜有之,愤怒有之,终归是欢喜多于愤怒的,因为,突厥提出议和,战争眼看就要结束了。
戚修奉命押送突厥王子与赫南一族回京领命。
就在北边的战事传到京城不久后,守在戚家府外的大理寺之人悉数撤退了,而被困在大理寺大牢的戚家诸多老爷少爷们终于重见天日,回府了。
只见一个个胡子、头发凌乱,面上虽有些狼狈不堪,但衣饰尚且整洁,瞧着整个人虽清减了些,却不像是受过重刑被虐待过的样子,而侯爷坐在特制的轮椅上,是由大理寺少卿孙大人的官轿亲自护送回的,除了身子有些羸弱外,未见任何不适。
往日里的老爷少爷们各个均是气势凛凛,还是打头一回瞧见到这般狼狈的模样,秦玉楼只觉得有股子莫名的喜感。
只见荣氏、裘氏,小伍氏、魏氏纷纷红着眼迎了上去。
各找各的主,各心疼各的人。
秦玉楼静静的立在老夫人身后,瞧着这一阵混乱又滑稽的场面,顿时不由笑了。
从一旁的奶娘手中结果老大甄姐儿抱在了怀中,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着:“再有半月,甄姐儿的爹爹便回了···”
向来淡定的甄姐儿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懂,只忽而伸着两只小胖胳膊抱住了秦玉楼的脖子,将小胖脸埋进了脖颈里。
秦玉楼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心中一片柔软。
第142章
却说侯爷一行人从大理寺回来后, 第二日一大早, 二房的戚敏与小伍氏夫妻二人便已在屋子外候着了。
芳菲进来禀告时, 只压着声音小声禀告着:“夫人,奴婢瞧着二爷的脸色不大好,二夫人双眼泛肿, 怕是哭了一宿···”
秦玉楼听了垂着眼不语,这二位今日来的意图她是最清楚不过了。
依然是不紧不慢的抬眼往床榻上瞧了一眼,顽皮的老二一脚蹬开了身上的被子, 直探着双手睁着圆溜溜的眼珠子要她抱。
秦玉楼捏了捏儿子的小胖手, 嘴里轻声诱拐着:“儿子, 唤声娘来听听···”
老二砸吧砸吧小嘴, 嘴里哼哼唧唧,然后也不知在瞎琢磨什么, 自个说着说着便独自乐了, 小嘴忽而一咧, 小胖脸咧成了一朵花,一边笑着,一边握着两只小胖手直晃悠, 原来是这几日顾妈妈教的恭喜发财。
秦玉楼瞧得直乐呵,凑过去往小家伙脸上吧唧一口, 又亲了亲还睡着小嘴直呼呼的另外两个,这才漫不经心的出了屋子。
此时, 戚敏与小伍氏二人已经被请到厅子里了, 秦玉楼一出去, 便瞧见戚敏与小伍氏二人忙不迭起了。
戚敏是个生得秀气羸弱却性子固执迂腐的读书人,平日里性子内秀羞涩,一说话连耳根都红了,瞧着并不是个十足强势之人,但小伍氏似乎却有些怕他,与其说是怕他这个人,倒不如说害怕丈夫的嫌弃罢,光是无子这一点,就足够令小伍氏直不起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