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陆既明念叨完这一天的会议行程和几份需要他盖章签字的文件后,趁着陆既明心情很不错,宁檬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张打车票。
“这是昨天去接您和接完您我回家的打车票,您昨天说今天直接凭票给我报销不用走oa。”宁檬想了想,适时又补充了一句,“其实这么点钱,不报也没什么的。”
这句话成功激活了陆既明体内的拧巴因子,他用力一敲桌子:“你要这么说,我还非得给你报了!阎王爷还能欠小鬼账了?!”
他拿起打车票瞄了瞄,忽然问:“就这两张吗?你昨天从医院出来回家没打车?”
宁檬推推眼镜,说:“没有,坐的公交。”
陆既明立刻问:“怎么不打?”
宁檬说:“为了给公司节省成本,一般情况下能不打车我就尽量不打车了。”
陆既明“呵”的一声:“你要真是为了给公司节省成本才不打车,我现在立刻把这两张打车票吃了!”他声音一个发重,“说实话!”
宁檬:“贴发票和走oa报销流程有点麻烦。”
陆既明又是“呵”的一声笑,这种有点嘲讽的笑容偏让他英俊的脸上有种不同寻常的鲜活:“怎么的,你这是给我递话呢,让我给你配台车呗?”
宁檬知道陆既明这一系列游走在找茬边缘的行为都是因为他觉得她没听话在他家住下害他一大早叫了代驾,他不爽。
她知道对付他目前这种情形,一味的妥协服软是不行的,越这样越会激发这一位的变态老板病。
她必须适当地顶着上才行。
于是宁檬扶扶眼镜,说:“您是老板,您本人要是有这样的意愿,我做员工的是不敢拒绝的。”
陆既明来劲地说:“呦!那行,就把我那迈巴赫配给你,你看你还满意吗?”
宁檬知道顶到这就可以了,再顶下去,陆既明一较劲非真把那迈巴赫强塞给她不可。
她可开不起那个大家伙。
“老板这个就不要了吧,”宁檬微笑微笑再微笑,“您看就我这工资,您那迈巴赫一脚下去轰没一格油,我也养不起它啊!”
陆既明冷笑:“哟,这回是给我递话让我给你涨工资呢?”
宁檬很谦卑:“您是老板,给涨多少您说了算!”
陆既明抬手朝门一指:“你出去!”
宁檬一出了办公室就觉得浑身都累。有时候她真想放飞自我不再小心翼翼也使劲冲陆既明吼两嗓子。让总是高高在上的他也体会一下被呛被喷是种什么体验。
什么时候她才能平等地也对他冷嘲热讽一下呢?
晚上下班回家,宁檬抓尤琪一起视频,以纾解心中郁气。
尤琪看着宁檬问:“我怎么瞧着你眼底发黑?是摄像头焦距没调好还是你cosplay熊猫宝宝呢?”
宁檬揉着脸,痛诉的声线里每一个抖动都散落着凄凉与愤慨:“别提了!都是我那属驴的老板给压榨的!”
宁檬给尤琪讲述了一下昨晚的事情经过。
尤琪呵呵一笑翻了个白眼:“旧社会里地主之所以能够压榨农民,大部分原因都是农民逆来顺受不懂得反抗。农民要想翻身做主,那得起义。你啊,就是没种!你得学会反抗,学会起义,学会说不!”
宁檬辩解:“可是农民起义之后土地就归农民了,可我要是起义之后公司又不会变成我的,我还会因此丢掉工作,所以你这个类比在我身上是不贴切的。”
尤琪凑近摄像头,精致无比的笑脸上,浮现出凶狠来:“你就跟我犟嘴有能耐,你敢跟你的驴主子犟嘴吗?”
宁檬一腔正气:“开玩笑!我跟这拍着胸脯告诉你,就不敢,怎么地!”
尤琪哼了一声:“你就是个两面派!”
宁檬陪笑:“我北漂漂得多不容易啊,怎么能任性跟钱过不去呢你说是不是,人毕竟给我发工资啊。”
尤琪不接她强行解释的话茬,忽然变得有点语重心长地:“阿檬,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两面派吗?”
柠檬反指着自己的鼻尖问:“我两面派吗?我这难道不叫能屈能伸?”
尤琪呵呵地笑:“呸!逮个好词儿就往自己脸上贴!你还不两面派?心里都已经恨不得拿刀砍人了吧?然而脸上还堆着特别温良恭俭让的笑靥如花!”
宁檬撑着下巴一副一本正经在思考的样子:“你确定你不是在骂我婊?”
尤琪切了一声,美丽的脸蛋上浮现出鄙夷:“婊是不仅脸上笑靥如花,还要把心里砍人这事栽赃给别人,你不会栽赃这手艺,所以你不够格做婊。”尤琪顿了顿,很扎心地说,“你是自卑。”
宁檬一下子怔在镜头前。
尤琪对宁檬说:“阿檬,你因为自卑,所以不敢去反驳,所以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的两面派。你要自信一点啊!你真的不比谁差什么,真的!虽然你没有我长得美艳好看,但你胜在清秀动人啊!只是你收拾自己的路数不太对而已,老奔着老处女教导主任的style去拾掇自己。”
听完尤琪的谆谆劝导,宁檬很想找个隔音的地坑跳进去。真的不想听她扎心的哔哔。
尤氏安慰法听起来真的不太像是在安慰人……
宁檬硬着头皮,自以为笑得一点都不僵硬地告诉尤琪:“你可真够讨厌的!没事闲的吧瞎研究什么心理学,搞得我好像被你扒光了衣服没处可躲了一样!”
关掉视频,宁檬仰躺在床上发呆。
她有一点点羞窘的感觉。她自以为自卑这个秘密,她已经隐藏得很好很好了,不会有人发现的。可到底,还是被尤琪发现并戳破了。
是的,她自卑。她觉得自己在北京活得卑如草芥。别人在金融街购物中心刷卡买包眉头都不皱,她却连走进去看看价签的勇气都没有。虽然每天接触的都是有钱人,可她跟那些有钱人之间是隔着一个叫“贫富差距”的透明墙的,她再使劲也走不过那堵墙去,她只是一个给有钱人服务打杂的金融民工。
而陆既明,她深刻觉得自己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虽然现在是社会主义了,人间本该没有阶级之分的,可是财富贫穷却把人和人之间不动声色地分出了三六九等。陆既明那样的有钱人们都活在金字塔尖上。
而她就是那个最下等的,苦苦挣扎活在金字塔底的人。
她真的很想往上爬,想做更高等级的人。
所以她不想再做秘书了。她想去做项目,去做能够创造财富的人,去做可以升高等级的工作。
可是想想昨晚趁陆既明喝醉,她提出想去做项目的要求后陆既明的态度,宁檬又有点焦虑起来。
如果陆既明坚持不让她换岗去做项目,她到时要不要一怒之下辞职走人?
可是如果辞了职,到别的基金公司去应聘,人家又会给她机会去项目部工作吗?毕竟她三年的从业经验说到底只是一个文秘而已。
宁檬看着天花板叹气。闭上眼睛,她开始泛起困。
——可她真的不想做一个被高等人压榨的两面派了。她想有一天能够高高扬起头,陆既明说一句话,她就理直气壮地怼回去一句。
临睡过去前,宁檬迷迷糊糊地想。
那种想怼就怼的感觉,该是何等的快意啊。
第二天上班,宁檬接待了一波访客的到来。他们是来找陆既明谈pre-ipo投资合作的。
主要来访者是两位女士,其余人都是他们带来的助手。
其中一个女人叫石英,四十岁上下,是位投行精英,国内IPO实行审核制后最早的一批女保代。
而另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宁檬认得,她是陆既明的发小儿,叫许思恬。她每次来都能在公司里掀起一波目光偷瞄和视线扫射的高潮。
因为她真的是,非常漂亮。
第5章 一个护犊精
许思恬第一次到公司来那天,给宁檬在视觉和心灵上都造成了极大的撞击。
这姑娘的个头足有一米七,光那双腿就恨不得有一米六那么长。
她烫着妩媚的波浪卷,穿着掐腰的衬衫和裹臀的短裙,每走一步路都摇曳生姿香气四溢。
宁檬觉得她无论从视觉上还是气味上,都是一个很可口的女孩。可口得叫她心里直泛酸水。都是年轻女孩子,人家那么可口,她却像快灰皴皴的老树皮。
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宁檬放了自己的马尾辫,摘了眼镜,用电热棒把自己的头发也硬烫出了几个卷。
烫完对着镜子一照,宁檬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好看。她看着镜子,只有一个感觉:忽然很想吃碗方便面了。
女人都是敏感的,因为富有比男人更强的第六感。所以宁檬能感觉到,许思恬这北京大妞喜欢陆既明。
并且,是很喜欢的那种喜欢。
可陆既明呢?上了班勉强还有个业界精英的模样,可一下了班就现出纨绔原型了。
他和他的其他富二代朋友一样,爱喝酒爱玩爱用嘴巴聊骚小姑娘,一顿酒喝完,那些聊骚也跟着翻篇了。
说白了,就是对姑娘还没长那份懂得珍惜的心。
许思恬也是个聪明女孩,并不怎么作践自己去酒吧里和着酒精跟陆既明套近乎。宁檬下班以后被陆既明抓去做的那些次业余代驾里,她一次都没有看到过许思恬。
许思恬也是做金融的。她刚上班半年就依托家里的关系去读了EMBA,虽然不符合年纪不满三十岁的入学条件,但那些条件都是限制普通老百姓的,有钱人仿佛从来都不受到条件的限制。
就这样,她和一群比她大出各种年龄梯度的成功人士成为了同班同学。她隔三差五就撮合个成功人士来和陆既明谈项目合作,虽然最终合作成功率并不算高,但这姑娘的曲线泡男的方针政策不可谓不高明不用心。
这回许思恬带来的石英女士也是她的EMBA同班同学。
会议室里,石英为陆既明介绍了一下项目情况。
拟投资标的是家做实业的公司,已经完成股改,石英所在的**证券正在对企业进行辅导和准备排队上市的工作。
上市前,他们想为企业找家资力雄厚的战略投资者做背书。到既明资本这里之前,他们也看了好多家知名机构,那些机构要么估值给得非常低,要么添加了一大堆附加条件,导致最终合作都没谈成。
“正好那天我们EMBA同学聚会,和小许谈起这个事,她就提到了陆总您,说您年轻有为不说,最重要你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特别热情地要拉着我来坐一坐,今天这么一见,小许说得没错,陆总果然青年才俊!”
陆既明连说您客气了客气了。
但宁檬却偷瞄到他脸上那个发自内心无法掩饰的笑纹正昭彰着是啊是啊老子长得就是帅挣的钱就是多。
她怕他这狂妄的神情被石英看到参透就不好了,于是连忙起身,去给石英的茶杯里续热水。续完不忘把茶杯放到石英的左手边,并让把手的部分冲着石英左手方便拿住的方向上。
很微小的细节,却换得石英抬头看向宁檬。她给了宁檬一个含着赞许的眼神和一声带着微笑的谢谢。
许思恬跟着看了宁檬一眼,眼神就冷淡客气了许多。
宁檬坐回到陆既明旁边,继续做会议纪要。
陆既明问石英:“能问下石总,这个IPO项目的两个签字保代是谁吗?”
宁檬跟着陆既明各种大会小会开得多了,很多业务要点自然而然也就明了了。
一个IPO项目,如果签字保代是经验丰富且能力强有责任心的人,那么他会对这个项目的各种风险做到非常好的归避和把控。
这样的项目投资起来才会让人放心。
石英笑着说:“巧了,另外一个签字保代也是女的,叫钱菲。”
听到这个名字,宁檬倏地一下抬起头。
陆既明发现了宁檬的异常,转头看她:“怎么,你认识石英说的钱总?”
宁檬瞬间整理好情绪,平平稳稳地回答:“不认识,只是我单方面听说过她。”她转头看向石英,面带得体微笑,说,“我大学毕业前,她到我们学校去给我们做过讲座,她个人的奋斗经历鞭策了我勇敢地成为了一名北漂。”
石英又笑起来,对陆既明说:“陆总,说不定过两年之后,您也会培养出一个宁总来呢!”
陆既明跟着笑了两声:“嗨,她跟钱总可不是一个路数,她没做过项目,也就做做文秘行政工作。”
宁檬垂下眼帘,盯着记事本闷闷地看。
她听到石英对陆既明说,想了解一下公司既往的投资项目以及业绩情况。
陆既明说了好几个由他主导的大项目的名字和收入以后,有点卡壳。
“还有一些项目,是下边人负责的,您等我把项目部门的负责人叫来,让他们给您做个补充。”
宁檬无声吸口气。
她抬起头:“陆总石总,要不,我先试着帮忙补充一下?”
所有需要签字的项目文件,她都要过一遍才能拿给陆既明。很多中等项目陆既明甚至不会仔细看,签字前听她摘重点内容汇报一下,觉得没问题就签或者有问题丢回去让项目部解决问题。而很多小项目陆既明干脆直接授权给了副总裁去管。副总裁年终的时候会出一份总结报告,那份报告的内容宁檬也门儿清。
所以整个公司,应该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所有的项目了吧。
宁檬集中注意力想了一下。那些做过的项目立刻清晰明了分门别类地映现在她脑子里。
哪些项目是去年投资的,年限是多久,预期投资回报率是多少;哪些项目是今年做的,做到哪个程度了;哪些是储备投资项目,目前的进展是什么样;有保密条款约束的,她都谨慎地只说了某某公司。
她声音温婉流畅,一段介绍说完,换得石英由衷称赞。
“陆总真是慧眼啊,身边都是人才,小许、宁秘书,这都是女中豪杰呀!宁秘书培养一下,以后绝对是个做项目的好料子!”
陆既明笑哈哈:“石总您太会说话了,也太抬举我这秘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