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让头等心腹丝弦将詹氏独自一人叫去了上房,肯定不是什么好事,身为长辈的婆婆遇到了这种事,可是身为儿媳妇的周氏的态度却有些奇怪,虽压低了声音,可是语调却奇异的透着轻快,甚至带着一丝愉悦,仿佛期待着这一刻,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姚可清佯作不知,一脸不解道,“老夫人找四婶做什么!”
周氏又看了姚可清一眼,不知她是知道了在装傻,还是真的不知道,便提了句“当初那木头是母亲出面买的,许是叫过去问问话而已,那木头可值五万两银子呢,跟五妹妹的嫁妆一样的价了!”,之后便不再多说半个字了。
若是真的只是叫过去问话,又怎么会一个贴身伺候的人都不让带呢?周氏说这么一句话很是耐人寻味,似是有探路的意味儿在里头,而且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提起宋兰芝来了?周氏今儿来的目的有些不一般呢!
没摸清周氏的意图,姚可清不敢随便接话,只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周氏下着棋,许久过去了,周氏将棋子一丢,看了姚可清一眼,叹了声,“没意思!”
也不知是说这局棋没意思,还是说姚可清这个人没意思,姚可清捏着棋子低问,“那三嫂不如说说什么有意思?”
姚可清捏着棋子的手支在棋盘边,绿纱的衣袖掖在飘绿的玉镯里,皓腕低垂,贴着香腮,秀色可餐,周氏看了不由感慨,年轻就是好呀!她终究是老了!
周氏甩甩头,摒除杂念,“我觉得有意思的,弟妹你又不一定觉得有意思!”
“那三嫂不妨说说,说不定我们刚好兴趣相投呢!”姚可清搁下棋子,别有深意道。
周氏心中一动,有些话已经冲到舌尖了,却又被她生生压了回去,到底是心存疑虑,并不敢完全相信姚可清,略顿了顿,才又道,“其实我挺羡慕弟妹你的!”
姚可清微愣,周氏平缓的声音又响起了,“我刚成亲的时候也是像你这么大的年纪,那个时候无论是三少爷,还是母亲对我都是极好的……”
那个时候宋子琪没有通房,没有妾室,夫妻二人几乎时时刻刻都腻在一起,婆婆詹氏待她也是发自真心的和蔼可亲,因着婆婆的体贴,丈夫的温柔,让周氏决定以更加的贤惠和孝顺来回报他们,可最后她的付出换来是被辜负……
“成亲半个年头的时候我信期晚了半个月……”说到这儿,周氏眼里染上了抹不去的忧伤,姚可清从未听闻过周氏有孕的传闻,可见那个孩子只怕是还未来得及被人所知就已经不在了。
“我还没来得及请大夫……”周氏眼里的忧伤终于汇成眼泪滚落而下,“那天晚上去给母亲请安,在门口被五妹妹撞了一下,当时我就觉得有些不好,肚子坠坠的疼,可是怕五妹妹知道后愧疚,又不想母亲跟着担忧,便装作没事,一直撑到吃完饭了,回到自己屋子里一看,裤子上全是血……”
姚可清默默的递过帕子,詹氏轻轻推开,拿了自己的帕子拭泪,“我不敢声张,只说是信事来了……可怜我的孩子,我才知道它来到这个世上就离我而去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自责,若是我被五妹妹撞那一下的时候直接说出是不是就不会失去它了……那个时候我要是不忍着,不顾虑那么多,那个孩子……我唯一的孩子……我的孩子或许就保住了!”
姚可清一直是知道周氏是有过孩子的,可是却并不是周氏口中的这一个,难道自己所知的那一次怀孕另有隐情?姚可清正怀疑的时候,周氏亲口替她解惑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那个孩子……它都还没被亲人知道就离开了,他怎么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呢,我一定得让他们都知道他来过这个世上,可惜……事与愿违,我被揭穿了……”周氏笑的苍凉,却并无悔意。
746、怨怼
“之后三少爷和母亲对我的态度……大概就跟现在差不多了吧!”周氏凄凉的笑了笑,“我不怨他们,我只怨我自己……”那个时候她新媳妇脸皮薄,只想着讨好婆婆讨好夫君,连带着对小姑子也不敢怠慢半点儿,更是嫌流产这种事丢脸,不好意思说出口,让她那个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没了。
周氏口中说着不怨,心里其实多少还是怨的,甚至是恨!可是她得罪不起婆婆,又不能跟夫君闹僵,罪魁祸首的小姑子却是婆婆的心肝,投鼠忌器,到最后能怨的也只有她自己了。
“这些事我一直放在心里,从未跟第二个人提起过!今天总算是说出来了,原来说出来后是这样轻松!”周氏的神情满是解脱,她背负着这样的自责太久了,她太需要放下,太需要解脱了!
“谢谢三嫂的信任!”姚可清轻声道。
周氏轻轻摇头,“我只是憋的太久了,想找个人倾诉,可是宋家这么大,却没有一个能交心的人,四弟妹你来之后我就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你从来不说人是非,别人说你什么你也从不放在心上,我一直羡慕你这份冷淡从容,可是却怎么也学不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性,又何须学别人呢?”
“是呀!我知道自己学不来,所以我也就不学了,直接来找你了!”周氏说完直勾勾的盯着姚可清。
姚可清抬头直直撞上周氏的目光,也不曾退缩,“我觉得三嫂不该这么大度的,我一直认为以德报怨实在不是一项值得称颂的美德!”
周氏会心一笑,“昨儿母亲找了她旧时放出去的一个婢女,那个婢女嫁给了一个米粮铺子的二管事焦禄,那个焦管事负责给大悲寺送谷米,算算日子,昨儿正是该送米的时候了!”
没想到姚可清的笑意却比周氏还更深了一分,“嫂子说的可是詹家的那个粮米铺子?”
“弟妹知道?”周氏一惊,在看到姚可清运筹帷幄的脸时却陡然间明白了:姚可清早就知道了这件事,甚至还一直跟踪着整件事的进度,难怪她一直不提起这件事了!
“如此就偏劳弟妹了!正巧我手上也还有些事要处理!”周氏惊过之后便笑了,笑的格外开怀,“是你先?还是我先?”
姚可清笑道,“谁先谁后倒是无关紧要的,只是我不方便出面,还请嫂子多帮衬一些!”
周氏当即答应了,“本是我的事,弟妹帮了这么多忙我已经是过意不去了,接下来就该我自己来了!”
“也好!”姚可清正要送周氏走,门外红玉就进来了,看周氏也在屋内,便看向姚可清,姚可清毫不介意点头,红玉这才开口,“刚刚外面送来消息,说是有人去那个粮米铺子里找焦禄两口子,已经将人扣下了,没多久老夫人也派人来找焦禄两口子,看着老夫人的人把他们带走了才把那人放了,现在焦禄应该也快到国公府了!”
因詹氏之前烧过一回大悲寺,在老夫人怂恿其他人也去大悲寺查验棺木后,姚可清疑心她会故技重施,就让人在大悲寺那边蹲守,果然逮到了被焦禄收买的人去放火,当场给拿下了,交由大悲寺的人处理。
大悲寺的果然去找了宗正寺,跟宗正寺的官员一起找上了平国公府,詹氏觉察有异,立刻派人去支走焦禄夫妇,却不想姚可清棋高一着,早就在粮米铺子那里也安排了人手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詹氏的人来。
“那我也回去了!”一听证人来了,周氏也知道时间紧急,当即起身匆匆回去了。
周氏回到国公府,先回自己屋子里重新梳了一个略显憔悴的妆容,又换了一身暗色的衣裙,整个人看上去越发精神不济了,周氏对镜看了看,将嘴上的唇脂擦的更淡了一些,这才拿了一个盒子往上房去了。
大白天的上房的门竟然关了,敲了许久,才见有人来开门,开门的是月琴,见来人是周氏,本来一脸的不耐烦也只得忍下去了,语气却生硬的很,“三少奶奶有什么事儿吗?”
周氏举着手里的盒子道,“我娘家嫂子给我送了些栗子给我,我知道老夫人喜欢吃栗子,所以就借花献佛做了栗子糕来孝敬老夫人了!”
月琴只好将周氏让了进来,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联想起院落外面的过道上三三两两的人,周氏心里有了数!老夫人这是怕这事儿宣扬开了,所以把其他人等都支开,只留了心腹在院子里,既然月琴守着院子,那屋里那个就一定是丝弦了!
被留在外头的月琴正妒忌丝弦压了自己一头,心里憋着气,也不去通报,直接将周氏请到厢房去了,“老夫人现在不得空见您,劳三少奶奶稍候!”
周氏看着糕点盒子为难道,“这栗子糕要趁热吃,冷了可就不是这个味儿了!”
“可是老夫人现在有要紧事儿,不让人随便打扰!”月琴还是不愿去通报,怕被老夫人迁怒!刚刚老夫人大发雷霆让人去压四夫人过来时她都吓的不敢说话了,关键时刻还是丝弦挺身而出的,月琴松了口气又在心里骂丝弦专会阿谀奉承!
周氏还要再说什么,丝弦突然过来问道,“焦禄怎么还没来?”
月琴心里再妒忌,面上却不敢对丝弦不客气,老实回答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估摸着也快了,人一到我立刻就给姐姐领过去!”
丝弦谢了,这才见到一旁坐着的周氏,忙福身请安,“奴婢见过三少奶奶!”
周氏笑着摆手,“我是来给老夫人送糕的,既然老夫人现在有事,我也就不打扰了,这是还要劳烦丝弦姑娘帮我将这栗子糕给老夫人送过去!”
说着将食盒拿给了丝弦,丝弦接过掀开一看,刚蒸出炉的栗子糕还冒着香甜的热气,整整齐齐码在七彩琉璃盘上,煞是好看!
那琉璃盘眼熟的很,丝弦不敢多想,笑着替老夫人谢过了,拿着食盒转身进去了,月琴在她背后恶狠狠的翻了个白眼!
747、阳奉
丝弦提着食盒悄无声息的进了上房来,悄声将食盒打开后放在老夫人身边,又端来餐具筷箸才低声对老夫人道,“三少奶奶做了栗子糕孝敬您,才蒸出来的,正好入口!”
虽然喷香的栗子香甜的气息扑鼻而来,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可是气头上的老夫人却没什么胃口,反而是火气更胜,“孝敬我?怕是来给她的好婆婆解围的吧!”说着狠狠瞪了眼跪着的詹氏,老夫人气的恨不得撕了她!詹氏在老夫人注视下跪的端正笔直,生怕老夫人借题发挥又给她定下不敬佩的罪名。
丝弦赔笑道,“总之是三少奶奶的一片心意!离饭点儿还有些时候,寻常这个时候您也是要吃些点心垫垫的,今儿人手不够,奴婢失职没顾上吩咐厨房那边,好在三少奶奶送来了,弥补了奴婢的过失,您就赏个面儿好歹吃些吧!”
“也好!”看在丝弦的面子上,老夫人总算是被说动了,示意丝弦布筷,准备先歇息片刻。
下跪的詹氏终于松了口气,刚刚老夫人连珠炮的质问让她实在是招架不住,大悲寺拿出来的证据又对自己十分不利,身心俱疲之际连个喘气的当口都没有,周氏这糕点送来的实在是太及时了!詹氏在心里给周氏记了一功。
丝弦得令端出了盛栗子糕的琉璃盘,正要将筷箸递到老夫人手里,就发现老夫人的目光死死的盯在她手里的琉璃盘上,丝弦暗道自己果然没看错,难怪觉得这盘子眼熟,原是自己之前就看到过的!
老夫人推开丝弦递过来的盘子,直接去拿那个盛着糕的盘子,嫌上面的糕点碍事,直接伸手三两下的扒拉开,将盘子拿在手里细细打量起来,越看脸色越沉了下去。
栗子糕突然滚落了一地,詹氏诧异,抬头一看,声音就卡在了喉咙,发出一声怪异的响声。
那盘子是……周氏怎么会有这个盘子?
老夫人听得怪声闻声回头,看向詹氏的目光除了愤怒,更添了厌恶:她对自己阳奉阴违的事还不止这一件呢!得好好跟她计较清楚了!
恰在这时外面的月琴推门进来了,“焦禄两口子到了!”
“让他们进来!”老夫人放下七彩琉璃盘,沉声道。
月琴点头,将焦禄夫妻让了进来,趁着这空当,丝弦麻利的将地上的点心捡了起来放在食盒里拿了下去,上来时又端来一盆水给老夫人洗去手上沾到的糕点碎屑,全程做的悄无声息,一点儿动静也没露,焦禄两口子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除了桌子上多出来的一个琉璃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