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陈满江好不容易与姚崇明谈妥了,不禁在心里感叹这姚崇明也是个狠角色,亲生女儿尸骨未寒,作为父亲的他竟也能拿着女儿的死做文章,为他们姚家谋得利益。如今两家虽没了联姻的情分在,但这样的利益关联反而更牢靠些。再者他的要求还不算过分,那嫁妆他们要拿回去也没什么,陈家也不缺银子花,姚崇明的话虽是说得冠冕堂皇,他听在心里却是想笑的。
“咱们这样的门第自是不稀罕孩子们手里的那点东西,只是总要给清儿的舅家一个交代,再说,长房还有她的兄长,这嫁妆还是该她的兄长处置才妥当。”
什么‘不稀罕孩子们手里的那点东西’,当初姚氏嫁过来的时候那嫁妆可是轰动了整个京城,不说田地、庄子、商铺都是上好的,单说那些陪嫁的金银玉器,书画字帖之类的那是有钱也买不到的,方家传家逾千年,家底丰厚,方家女儿的嫁妆全给了她的亲女姚氏,合姚方两家之力办的嫁妆怎么可能只是一点儿东西,他第一次见到那嫁妆单子时可是吓了一跳,都差不多值陈家一半的家当了;什么‘长房还有她的兄长’,那还不是他姚崇明的儿子,说到底东西最后还是落在了他手里。不过好在他没逼着自己去拥戴历王,他本是不愿涉及立储之事的,如今他要求自己不支持其他的皇子也正和他意。
只是这个晚上注定是不平静的。
两家人握手言和,只不过是死了一个姚可清,只要姚可清入土为安,那么这事就可以揭过不提,却不想临了临了却出了事——灵堂着火了。
秋天正是天干物燥的时节,再加上许久没有下雨了,灵堂又是临时收拾的,等下人现着火的时候已经是来不及了,陈满江和姚崇明赶过来的时候,陈大夫人和姚二夫人已经到了。停灵的院子已经整个烧起来了,家丁忙着提水灭火,却是一丁点儿用都没用,火越烧越大。陈满江沉着脸看向于大管事,于大管事哆哆嗦嗦上前道出原委。
原来是是那莫桑大半夜鬼鬼祟祟的躲过上夜的人摸进灵堂,被人现后慌忙逃窜,厅堂外守着的人都跑去抓人了,等把人抓到回来一看,灵堂却燃起了熊熊大火。陈满江看了一眼颤抖个不停的莫桑,只听见她语无伦次的说着:“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起火了…我…我只是来上柱香的…上香的…”
“荒唐!谁大半夜的来上香!”陈满江怒道,莫桑却是软在地上再也不说话了。
一想到刚刚的场景,莫桑就忍不住的一阵害怕。她不过是想把那镇魂的符纸偷偷压在姚可清胸口而已,免得姚可清冤魂不散缠着自己,却不想姚可清突然睁开了眼睛,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她看,吓得她叫都叫不出来,拔腿就跑,结果惊动了守夜的人,被抓个正着,至于为什么着火,她却是真的不知道,许是自己慌不择路碰翻了烛台吧!
“下雨了!”突然一个声音说道,刚刚还是繁星满天,现在却是乌云层层,瓢泼的大雨毫无预兆的倾泻而下,姚崇明望向漆黑的天空,一种不祥之感爬上心头。这时一道横贯整个天空的闪电霹雳而来,照的整个天地亮如白昼,一声闷雷之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安静极了。
姚可清睁开眼看见一片绣花的帐顶,诧异的想到难道我又活过来了?挣扎着坐起来,现手脚都能动,顿时十分欣喜,但是当她看着自己眼前的这双白嫩嫩的小手,脸一下子僵住了,难道自己已经投胎转世了?可是为什么还记得前世的事?难道是忘了喝孟婆汤?自己又是怎么到这里的?
……姚可清一肚子的疑问!
“小姐,你醒了,天色还早着呢!”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姚可清觉得十分耳熟,细细分辨之下竟是石榴的声音!石榴不是早就嫁人了吗?难道是个声音与石榴一样的人?姚可清压下满腹疑问望向说话的人,竟真的是石榴,还是很年轻的石榴,只有13,4岁的模样。
她便试探性的开口道“石榴,房嬷嬷呢?”
石榴并没现自家小姐的异样,一边帮她披上外衣,一边答话,“嬷嬷去三少爷屋里了,三少爷自昨儿个从祖宅那边回来就有些头疼,嬷嬷放心不下,见还没到小姐起身的时辰,所以就早早去看一眼。”
姚可清又问了一句:“石榴,你今年几岁了?”
石榴有些诧异,小姐向来不与她们亲近,连房嬷嬷都不例外,除了已经死了的老侯爷和三少爷能得小姐关心之外,平时是连一个多余的眼色都不给旁人的,府里的人都说二小姐看不起她们这些做下人的,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却知道,小姐只是生性不喜与人亲近罢了,却从不曾薄待了她们去。她心里虽诧异,却是老老实实的答话:“奴婢下个月就满十五了。”
姚可清心下了然,想着石榴前世嫁人之后在她院里做个管事的媳妇子,后来竟自请去庄子上,她也没留意,想是因为她死了夫婿又没个儿子傍身,内院的管事嫌她是个寡妇,将她挤兑走了。想着自己前世的遭遇对她有些怜悯,便到:“到时候找房嬷嬷拿几尺布头做身新衣服,再拿二两银子,让厨房置办一桌席面,请相熟的姐妹聚一聚。只是现在是在孝期,就别喝酒了。”
这下,石榴是彻底震惊了,脸上是掩不住的惊疑之色,她家小姐什么时候变的…变的…竟说了这么多话,还是这样贴心的话。
看着石榴的脸色,姚可清也明白过来,前世的自己虽是不耐烦那些庶务,但到底是做过人媳妇的,又有房嬷嬷在一旁提点,人情世故也还略知一二,只是她一时还没适应自己现在才5岁这个事实,纵使自己再聪慧也不至于懂得这些,再者自己素来不亲近下人,难怪她要生疑。她却也不想解释,以后注意就是了,敛了神色淡淡的吩咐道:“打水来,我要梳洗,再去看看珅儿。”石榴忙唤小丫头打了水来,亲自伺候她梳洗。
石榴正欲问她可要用早膳,姚可清却已经起身向外走去,石榴心里一想估计是要去三少爷那里再用,便吩咐小丫头提了食盒,一群人簇拥着姚可清往走去。姚可清虽然现在还是满腹疑问,却顾不得去想了,不管前事如何,今生定是不能再叫人算计了去。
现在应是德光六年的五月十一,祖父刚刚去世,昨天是他们送祖父回祖籍下葬后回来的日子。
姚家算是新贵之家,传到姚崇明这里才是第三代,先帝感念姚家的救驾之恩,除了封了爵位,还赏赐了金银古玩,田庄宅地等,现在姚家所住的长乡侯府便是先帝所赐,宅子比不上那些开国公爵那么大,但姚家也是世代为官的人家,家底颇丰,几代人传下来,几经改造,花园也扩建了一番,因而长乡侯府算不得小了,而姚家因人口不多所以住的也宽敞。
中轴线上最前头的一片院子原是老侯爷姚敬德夫妻所住,现在老侯爷死了,便只有老夫人苗氏一个人住着了,紧跟其后的几个院子是长房住着的,以前大夫人方氏带着二小姐和三少爷住着,后来大夫人去了,老夫人要把二小姐和三少爷放在身边教养,老侯爷没答应,二小姐和三少爷就依旧住在长房的院子里,再后面住的是二房姚崇明及其妻妾子女,二房再后面的一片院落便改作几个小院子用来待客,厨房,洗衣房,针线房,库房都在更后边的位置,挨着后花园。长乡侯府有两个花园子,一个在前院,一个在后院,一个在西南角,一个在东北角。不过却是后院的那个精致一些,也大了许多。
姚可清住的幽篁馆和姚启珅住的其芳馆分居方氏生前所住的漪兰院两侧,本来姚启珅是要养在方氏身边的,但方氏生下姚启珅没几天就死了,之后老侯爷话,将姚启珅挪到其芳馆住着了。
6、见亲
到了其芳馆门口,姚可清抬头看了眼牌匾便进去了,廊下的小丫头看见了忙向里面递话,立时便出来一个穿着青缎坎肩,水红绫子细折裙的丫头打帘子迎了出来,躬身道:“给二小姐请安,三少爷刚起身。”
姚可清微微颔,就着荔枝打起的帘子进了屋子,进内室一看,姚启珅果然是刚起身,房嬷嬷和他的奶娘杜嬷嬷正在给他穿衣服,他却还半垂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珅儿”姚可清开口叫了一声,果然见姚启珅忙抬起头叫了声“姐姐”,却是再也不敢低下头去了,姚可清觉得有些无奈,或许是因为自己打小就冷淡的性子,这个弟弟一直都很怕自己,姐弟俩是无论如何都亲近不起来。为了改变自己和弟弟命运,势必要改变这种局面。
“还好二小姐来了,不然奴婢们还得花好大功夫才能哄了三少爷下床来呢!可见二小姐个心慈的,体恤奴婢们。”杜嬷嬷一边替姚启珅穿鞋一边笑道。
姚可清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她真是对这样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惯会奉承的杜嬷嬷怎么也喜欢不起来,不过姑且忍着吧,等她把一切理清了头绪再做处置。
待得姚启珅拾妥当,石榴已经带着人将早膳摆上了,总共是四样粥品,四样小菜,八样点心。因为在孝期,所以都是素粥素菜。
杜嬷嬷抱着姚启珅冲姚可清一福,就要端了粥来喂他。
“让他自己来,他马上就满三岁了。”
杜嬷嬷一愣,看了眼姚可清,却不敢反驳,只得将姚启珅放下,将碗勺摆在他面前,然后一脸紧张的立在一旁。
姚启珅看看杜嬷嬷,又看看房嬷嬷,竟没一人帮他,撇着嘴想哭,又瞟了眼自家姐姐,只得拿起勺子将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虽笨拙了些,但到底能自己吃饭了。
姚可清也不管他会不会弄脏了衣裳,拿了筷子夹了个他爱吃的蟹黄包给他,便自行拿了碗粥吃起来。
前一世的弟弟直到六岁还是由丫头嬷嬷抱着喂饭的,这一世她是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的。
许是因为姚启珅第一次自己吃饭,花的时间较长,等她们姐弟到寿安堂的时候,人都到齐了,连才两岁的五小姐姚可梦都到了。今天并不是例定请安的日子,但昨天刚从祖籍回来,今天少不得要在老夫人面前点个卯。
看到这些亲人,姚可清并没有多激动,和姚启珅一起平静的向老夫人苗氏请了安,老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她也没在意,又跟父亲姚崇明和二婶小苗氏请了安,跟兄弟姐妹厮见完毕,就拉着姚启珅在苗氏左下手的第二个位置坐了,第一个位置坐的是大小姐姚可容,主座上三岁的四小姐姚可柔正窝在苗氏怀里奶声奶气的背着三字经。背了几句却是卡住了,背不下去了,看了一眼小苗氏竟是要哭了,苗氏连忙说:“柔姐儿真厉害,三岁就能背三字经了。”
姚可柔一听立即就高兴起来,小苗氏接话道:“娘就别夸她了,清姐儿这么大的时候都背完论语了。”
听到这话姚可柔脸又垮下来了,苗氏摸着她的脸蛋说道,“清姐儿是姐姐,要给弟弟妹妹做个榜样才是。”
听到这话姚可清倒是没反应,可是一旁的姚可容却羞红了脸,她是长姐却还在背千字文,她是个庶出的,姨娘虽得父亲看中,却被嫡母所忌惮,待自己这个隔层肚皮的庶女也是平平,嘴角不由的爬起一抹苦涩的笑。
三小姐姚可怡见姐姐受了委屈便有些不平,“我们自然是比不得二姐姐,二姐姐是祖父亲自教养,手把手教的,连大哥哥和二哥哥都不能比。”
果不其然,这话让苗氏有些不悦,老侯爷在世时一直偏疼长房,方氏进门多年无子,后来有了姚可清,老侯爷很是开心,再加上姚可清自幼聪慧,更得老侯爷看中,待到她三岁时是老侯爷亲自启蒙的,日日伴在书房里,老侯爷办公,她就练字。二房的几个孩子却没这个福气,只聘了个落第的举子做西席,想到这里苗氏心里有些郁郁,“摆饭吧!你们可都用过了?”
“孙儿已经用过了!”“孙女也用过了!”姚家没有每天都请安的习惯,所以即便是到了请安的日子,众人也是用了饭才去正院的。
“罢了!你们都不爱陪我这个老婆子,就回各自的院子去吧!”苗氏摆摆手,一旁的李嬷嬷忙将姚可柔抱起来,“瞧娘说的,可是要羞死媳妇了!”小苗氏笑着站起来去扶苗氏。
姚可怡见自己说错话惹得大家不快,只得随众人退了出来,走到院子门口姚可怡瞪了眼姚可清拉走姚可容就要走,姚可容回头歉意的朝姚可清看了一眼。姚可清素来是知道这个三妹的性子的,懒得理会于她,但跟这个性子柔弱的大姐关系却还算好的,便冲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与她计较,见此姚可容放心的跟着姚可怡往后去了。
“三弟,头还疼吗?”大少爷姚启康弯腰摸了摸姚启珅的脑袋问道。比起二房其他的人来,这个大哥跟她们大房的两姐弟关系要好得多,不然当初弟弟死了之后,族里提出让长子姚启康过继到长房的时候,她也不会答应,想到这里姚可清不由的看了一眼这个大哥,因为年岁小还未长开,身形有些微胖,脸上稚气未脱,从五官来看,他长得像苗氏多一些,一笑眼睛就眯了起来,给人亲近之感。
姚启康见姚可清在看自己,便打趣道:“二妹妹这是不认识大哥了吗?还是大哥脸上有东西。”说着还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