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次辅虽觉崔太后这个要求不大合理,但这是皇家的家务事,他不便置喙,没有开口。
徐首辅温和的提出百行孝为先,姊归长公主想必也是孝顺慈明太后的,若送女入宫能令慈明太后笑口常开,何乐而不为。
崔太后露出满意的微笑,“琮儿,你说呢?”
新帝低头许久,方才缓缓抬头,神色宁静,低声下气的央求道:“但凭太后娘娘吩咐。太后娘娘,姐姐现住在唐家,她的公婆对小恬恬爱逾性命,总需让姐姐慢慢和她的公婆说明此事,求太后娘娘多宽限几日,可使得么?”
崔太后见新帝格外谦恭,心中一乐,很大方的道:“哀家给她十天功夫来准备,这可够充足了吧。”
“足够了。”新帝沉默片刻,缓缓吐出三个字。
崔太后凝视新帝,看到新帝强忍痛苦勉强支持的样子,心中一阵快意。
朱琮,你以为当了皇帝这皇宫就是你说了算么?不,我才是这里的主人。我在这皇宫之中已经当家作主了几十年,地位哪是你这黄毛小子所能撼动的!
崔太后除要求姊归长公主和唐恬母女二人进宫陪伴之外,还要求必须尽快找回沁水郡主,并为沁水郡主在朝中大臣中择婿,令并王有后。新帝也一一答应了。
徐首辅和叶次辅陪着新帝从延寿宫,新帝回首北望,眸光森然。
新帝召张勆、齐国公和唐四爷、唐梦龙入见,秘密商议良久。
张勆亲自出城,给并王传了句话。
并王汗出如浆,冥思苦想良久,最终做了决定,“崔太后不过是借着并王府铲除异己,陛下才是真正关心并王府的。若不是陛下,朝中有谁能为我着想,令我能立外孙为嫡孙,延续并王府?做人不能没良心,陛下如此待我,我不可畏首畏尾,左右摇摆,寒了陛下的心。”
并王决定立即让阿婳嫁人。
他原本看中的人之中,有几个已经风闻沁水郡主非张勆不嫁,又知道朝中这一阵的风波就是为了让沁水郡主和已经有妻室的张勆成亲,因此对沁水郡主已经敬谢不敏了。但那个名叫韩愿的人态度始终不变,还在托人向并王表忠心。
并王命人找来了韩愿,“你是否真有诚意求娶本王的沁水郡主?”
韩愿一脸认真,“下官是诚心诚意的。下官不敢隐瞒王爷,只因下官家里生母早亡,继母不慈,所以下官只要能逃脱继母的掌控,无论怎样都行。郡主自是看不上下官,但下官并不在意,天长日久,郡主总能看到下官的诚意。”
“如果她一直不喜欢你呢?”并王追问。
韩愿想了想,实话实说,“下官只要能摆脱继母,便心满意足了。若郡主始终不喜欢我,那么度过这个难关之后,下官愿和郡主和离。下官只求王爷开恩,在和离之前,允许下官定下一房贤惠的妻室,免得被继母胡乱塞个女人过来,下官便感激涕零了。”
“甚好。”韩愿这么说,并王很满意。
如此坦诚,看来没作假。
如果韩愿信誓旦旦说对沁水郡主一往情深,并王倒不放心了。
并王和韩愿谈妥了,逼沁水郡主和韩愿成亲。沁水郡主哭闹不休,“我要张勆那样的,我不要这个韩愿,他太普通了。我这样的人品,就应该匹配张勆那样的英雄,你不能胡乱把我嫁给一个凡夫俗子,让韩愿那么普通的人来玷污我。”
并王不惯着她,“韩愿二十一岁,年轻,正派,身材高大,气质沉稳,出身世家,武进士入仕,如今是副总兵。这样的人肯入赘并王府,做你的夫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阿婳,你醒醒,不要总拿阿勆来比较,阿勆那样的人才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罢了。拿阿勆来比较,你一辈子也嫁不出去。”
“那我就不嫁了,我一辈子陪着你。”阿婳一脸眼泪。
并王苦笑,“事到如今,还由得你么?阿婳,莫说你了,连我也是身不由己。阿婳,你要是不想坑死你父王,就答应了吧。父王不会害你。”
“张勆也这么说……”阿婳抹眼泪。
并王很是疲惫,“阿婳,你就听父王一句话吧。”
阿婳不愿意,泪水湿透衣襟。
并王狠狠心,当晚便逼阿婳和韩愿拜堂成亲 ,当晚入洞房。阿婳简直是被绑着完成的婚礼,入洞房后她尖叫着让韩愿滚开,韩愿不理她,自顾自脱了衣服,露出一身健壮有力的肌肉,“岳父命我和你今晚圆房,长者之命,我不敢违。”
一番激烈的交锋之后,韩愿和阿婳都是伤痕累累。但韩愿最终还是得手了,阿婳发疯一样踢他咬他,韩愿皮粗肉厚,也不怕打,笑着搂抱住了她,“郡主,咱们是父母之命正正经经拜了堂的,又不是无媒野合,你何必激动成这样?好了,咱们有夫妻之名,也有夫妻之实,今后要终身相守的。虽然我是入赘并王府的,但丈夫总是丈夫,你和我总得互敬互爱,不好动不动拳脚相向,你说对不对?”
阿婳奋力挣扎,“你放开我!你这样的凡夫俗子根本配不上我!”
阿婳这态度是很伤人的,不过韩愿从小没娘,继母待他不好,生父装作没看见,他也算是受尽欺凌了。阿婳这个样子真还伤不到他,脸上还挂着笑,“郡主,咱们已经做了真夫妻,睡都已经睡过了……”
“你无耻。”阿婳大怒,清清脆脆的一巴掌打在韩愿脸上。
韩愿脸色骤变,扳过阿婳,重重一掌抽在她脸上。
“你,你敢打我……”阿婳捂着发烫的脸颊,蒙了。
韩愿厉声道:“打人不打脸!我那个后娘刻薄之极,可她打我脸的时候,我那个可有可无的亲爹也破天荒的说她了。你是郡主又如何,就能打我的脸了么?”
阿婳恼羞成怒要和他撕打,但毕竟没有韩愿力气大,被韩愿死死压住,动弹不得。
“你快放开我。”阿婳眼里全是泪。
韩愿俯下身子,脸色难看得让阿婳害怕,“以后不许再打我的脸,听到没有?”
阿婳打了个寒噤。
她从来也没有把韩愿这样的人放在眼里,但此时此刻,她发现这个男人也有冷酷无情的一面,很有几分可怕。
韩愿哼了一声,慢慢放开阿婳,“你看不上我,我却看得上你。只要是正经人家的姑娘,我都看得上,更何况是王府郡主?”
阿婳再也受不了,哭晕在床上。
次日阿婳向并王告状,谁知韩愿已经主动向并王请过罪了,认错态度良好,并王心疼阿婳,但并不向着她,“是你先打韩愿的。他一个大男人,难道任你殴打不还手?阿婳,一则你不能随意打人,二则你就是要打他也不能打脸,懂不懂?”
阿婳气得头晕。
韩愿到了并王面前一幅忠厚老实的样子,阿婳看在眼里,更觉生气。
并王虽觉得小夫妻不大和谐,但毕竟这桩婚事十分仓促。有韩愿这样的女婿,并王已经知足了。
并王向皇帝上了奏章,言明他的女儿沁水郡主顽皮淘气,这些天来一直躲在他身边,直到昨天才被发现。并王恼怒女儿不知轻重爱惹事,适逢副总兵韩愿在场,温言劝说,言辞诚恳,并王爱其才华,感其气度,愿聘为女婿,同赴并州。
新帝闻奏大喜,下诏封韩愿为仪宾、车骑将军,命韩愿和沁水郡主立即成亲,成亲之后即回并州守边卫国,不必回京辞行。并王领命,带领沁水郡主和仪宾韩愿朝着京城的方向叩拜谢恩,之后立即启程,星夜返回并州。
可怜礼部侍郎段泽不知道这些,还在朝中上蹿下跳说他的那些歪理呢。唐梦龙路过他身边,浅浅一笑,“你不知道并王和他的女儿、女婿已经返回并州了么?”段泽目瞪口呆,“沁水郡主已经找到了?已经有仪宾了?”不可能啊,她不是非张勆不嫁么。
“或许是我听错了,段侍郎再打听打听也好。”唐梦龙非常客气、谦虚。
段泽忙四处打探消息,知道并王真的已和沁水郡主、仪宾返回并州,段泽傻眼了。
崔太后更直接,气得背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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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氏和含黛带了小恬恬来看唐梦芙。
唐梦芙怜爱的亲吻过小恬恬,把她和宝宝放到一起,两个孩子兴奋的挥着小手,口中发出兴奋的叫声,仿佛是在打招呼一样。
“瞧瞧这小胳膊多有劲儿。”黄氏瞧着小孙女、小外孙,越瞧越爱。
唐梦芙和含黛坐在床边看着两个孩子玩耍了一会儿,悄悄出来了,到外间说话。
“娘不知道宫里的事吧?”唐梦芙小声问。
含黛摇头,“没敢让娘知道。她那个脾气若知道了,准气得够呛。”
唐梦芙道:“不告诉娘是对的。她心里存不住事。”
含黛咬牙,“妹妹,你说那个崔太后怎恁地狠毒,凭白无故要我的小恬恬到宫里陪她?”
唐梦芙也是做母亲的人,太理解含黛的心情了,同情的拍拍她,“放心,陛下会想法子的。爹和哥哥也是一样。”
含黛恨恨,“爹爹和梦龙恨不得生吞了那个崔太后。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恨了。”
唐梦芙慢慢的道:“她在后宫作威作福几十年啦,太过骄傲自满,眼里没人。等着看吧,她的两个弟弟会给她很大的惊喜。”
含黛会心的笑,“一定会。承恩侯和忠恩侯那可都是人才。”
灰扑扑的酒店之中,一个看样子十分落魄的年青人独自坐在简陋小桌旁自斟自饮。
有人冲着他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看到没?这位从前可威风了,是国公府的世子爷。”“就他?”“没错,就他,定国公府的世子爷,穿金戴银,出入都是骑着高头大马,神气得不得了。”“现在不行了,哈哈,他娘本是小妾,被他爹偷偷扶正成夫人的。现在他娘又成小妾了,他被家里赶出来,就沦落成这样了。可怜不可怜?”
闲人们只管议论,张劼恍若无闻。
这些天来,他听到的这一类话实在太多了,已经麻木了。
张劼越喝越多,慢慢的眼前发花,脖子发软,趴到了桌子上。
有两个人慢慢靠近了他,“可怜,都喝成这样了。哎,这位张世子他这辈子都没指望了,你知道么?他异母弟弟张大将军和今上是亲戚,今上只会向着张大将军,还能向着他啊?他没指望了,一辈子就泡在这小酒馆了。”
“曾经威风过的人,落到这一步也挺可怜的。他真的没指望了?说不定今上也像先帝似的突然……换了新帝,一朝天子一朝臣,说不定鹿死谁手呢?”
“不可能。今上正值青年,又不像先帝似的贪酒好色,寿命长着呢。除非崔太后废了今上,这个酒鬼才有那么一丁点儿希望。”
伏在桌上的张劼似乎动了动。
那正在闲聊的两个人还是没停,“你没听说过么?承恩侯两个女儿进了宫,陛下待这两姐妹十分无情,宠爱不及姜贤妃的十分之一,就连夏德妃也比崔家两个女儿有体面。姜贤妃已经怀孕了,这皇长子是姜贤妃所出,皇后之位和崔家无缘喽。”
“承恩侯也是好性子。今上这皇位本是他外甥的,崔家不支持,今上能登基?今上不宠崔家的姑娘,向着姜贤妃,单凭这个我就不能忍。若换了我,干脆废帝,另立新君,立个才几岁的小皇帝,看他听不听我的。”
已经到了半下午的时候,这酒馆里没什么人了,这两个人又喝得舌头都大了,越说越不像话。
张劼听得心怦怦直跳。
换个皇帝,换个年龄小的皇帝,崔家可以重新掌权,他的春天也到了,可以把张勆抢走的一切全部夺回来……姜贤妃怀孕了,崔家两个姑娘没指望,承恩侯一定很生气……
张劼趴在桌子上不知想了多久,直到酒馆里就剩他一个客人时,才一脸迷糊的起来,扔下一锭碎银,跌跌撞撞的走了。
张劼托人往定国公府送了个信,说有急事商量,杨氏便悄悄换了仆妇的衣裳出来见他。见了面,张劼和杨氏窃窃私语了小半天,杨氏眸中现出冷光,“我一个做了十几年国公夫人的人,现在沦为小妾,连个有体面的管事嬷嬷都敢给我脸色看,我虽活着,但生不如死!劼儿,这种日子不光你不能忍,我也忍不下去了。咱们拼尽全力搏一搏,我要重新做我的定国公夫人,你要重新做国公府的世子爷,继承祖先留下来的基业!”
“好,一定!”张劼热血沸腾。
他不能一辈子泡在小酒馆醉生梦死。他得找回昔日的辉煌,重回张家,重回定国公府。
“娘,咱们怎么办?”张劼虽有这个志向,却没什么办法,殷勤向杨氏请教。
杨氏掠掠鬓角,微微一笑,笑得颇有几分风情,“我和承恩侯、忠恩侯都是见过面的,这兄弟二人对我都不错,承恩侯对我更好些。我约他出来见个面,亲自跟他灌灌迷汤,会说服他的。”
张劼不知道杨氏还有这个门路,呆住了。
他的母亲和崔家那两个臭名昭著的人有来往……
杨氏嗔怪,“瞧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是在想什么?好了,我和承恩侯不过是多说了几句话而已,没什么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张劼嘿嘿笑,“不乱想,不乱想。”
张劼瞅瞅他母亲那张徐娘半老的面庞,猜想了一下她和承恩侯见面时的情形,一阵恶寒。
但是,这杨氏的能力还真是不能让人小看。她差人往崔家送了桃花笺,约承恩侯在酒楼见面,承恩侯还真的来了。张劼随着杨氏一起向承恩侯见礼,见承恩侯色迷迷的眼光从杨氏头顶直扫到脚底,而杨氏一直冲承恩侯笑得柔媚讨喜,不由的心中郁闷烦燥。
杨氏陪承恩侯喝了不少酒。待承恩侯喝得微醺,杨氏慢慢提起贵妃、淑妃不受宠,而姜贤妃已经怀孕的事,承恩侯拍案大怒,“姜家那丫头已经怀了龙种?朱琮欺人太甚!没有我崔家,他能登基?他能做这个皇帝?”
杨氏趁机道:“还不如立安王家的小孙子呢,那孩子才几岁,立了他,太后娘娘垂帘听政,天下全是崔家的。”
“本侯明儿就和安王说。”承恩侯喝高了,“豪迈”的挥挥手道。
杨氏可不满足于他这句话,撒娇撒痴要他写下书信给安王说这件事。承恩侯一则是喝多了不清醒,二则是只当哄哄杨氏,乐呵呵的真的提起笔写了信,信上是和安王说新帝无道,崔太后有意废了他,另立安王的小孙子。承恩侯写完信之后,顺手还从身上取下印信盖了,瞧着那鲜红的戳,承恩侯眉花眼笑。
杨氏珍而重之的把这封信收了起来,事后交给张劼,“拿这个到安王府去,将来你就是安王面前的红人了,何愁大事不成?何愁荣华富贵不来?”
张劼怀揣着一颗雄心,伴随着这封书信一起,梳洗一新,去了安王府。
才到安王府前,他便被巡逻的五城兵马司的人抓着了,“这人形迹可疑,一定是个细作,抓回去细细拷打审问。”不由分说把他绑得严严实实,堵了嘴,带到一个黑呼呼的大厅。有人搜了张劼的身,张劼怀里那封书信当然也藏不住被搜出来了,那搜身的人惊呼,“造反啊,有人想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