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圆圆。”有年轻女子的声音在焦急呼唤。
“这里,这里。”小女孩儿挥舞着小胳膊。
唐梦芙知道是小女孩儿的家人在找孩子,命含笑过去接人。含笑飞一般跑过去,没过多大会儿,便带着位约二十岁左右的少妇过来了。那少妇一见小女孩儿便紧紧抱住亲吻,“圆圆,你吓死娘了。”黄氏、单氏也是做母亲的人,知道母亲丢了孩子的烦恼,温言安慰那少妇几句。
小女孩只吃了小半个炊饼,把剩下的往母亲嘴里塞,“娘,吃。”
那少妇身材修长,斯文白净,脸涨得通红,“小孩子不懂事,让诸位见笑了。”
黄氏、单氏都道:“出门在外,又兵荒马乱的,谁没个难处?见面即是有缘,快别客气了。”
那少妇叹气,“我孤身一人带着个孩子,仆妇又老弱,还真的是很难。不瞒诸位说,路上有钱也买不到吃食,我也饿了大半天了。”不再推让,接过炊饼慢慢吃了。
“饱了,嘻嘻。”圆圆开心的拍着她的小肚子。
少妇吃着饼,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黄氏、单氏和少妇互通了姓氏,这才知道她娘家姓田,丈夫桂向荣在金陵任职。她本是带孩子回娘家省亲的,娘家兄弟要送她回金陵,不幸中途失散了。
韩大先生谈兴甚好,一直在高谈阔论,把邻近的人也吸引过来不少。
“张勆必须救舒州!”韩大先生不知被谁激怒,声音骤然提高,连这边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那田氏少妇听到这话,不禁冷笑了一声。
有一中年男子笑道:“在下一向行商,或有见识不足之处,还请先生教导。在下听说这定国公府 的事怪着呢,张勆张将军的母亲宋夫人是定国公之嫡妻,定国公世子张劼之母杨夫人也是定国公之嫡妻,而且杨夫人现在还在世,而且世子张劼比张勆张将军年纪大……”
“那又如何?”韩大先生怒气冲冲的声音。
光听这声音,就能想像到韩大先生现在有多生气了。
那中年男子陪笑,“在下见识浅薄,若说错了话,先生别见怪。在下只是不懂,宋夫人是嫡妻,杨夫人亦是嫡妻,宋夫人已去世了,杨夫人还在世,杨夫人的儿子张劼又比张勆张将军年纪大,这种情况,在下真是闻所未闻。”
“是啊,闻所未闻。”有人附和。
这种情况真的是太奇怪了。
定国公如果是先娶杨夫人,再续娶宋夫人,那又为何宋夫人已经不在了,杨夫人却还在世?定国公如果是先娶宋夫人,宋夫人去世之后再续娶杨夫人,那么杨夫人的儿子张劼无论如何不可能比宋夫人的儿子张勆年龄更大……
韩大先生声音更高了,好像跟人吵架似的,“这个么,诸位便不知内情了。定国公是先迎娶的杨夫人为妻,后来和杨夫人失散,以为杨夫人已经不在人世,才又迎娶的宋夫人。宋夫人亡故之后,定国公和杨夫人重逢,自然是一家人团聚,皆大欢喜……”
“皆大欢喜么?”田氏再也忍耐不住,一声冷笑,“张勆七岁离家,到现在已经十三年了,从来没有回过定国公府,这是谁的皆大欢喜?”
田氏看着斯斯文文的,这话却说得十分尖锐。
韩大先生面红耳赤,“你是何人?为何在此胡言乱语?”
田氏语气冷淡,“宋夫人过世之后,宋家和定国公府已经再不往来,阿勆离开定国公府十几年再不回去,这就是你所谓的皆大欢喜。你们定国公府的人,说话都不会摸摸良心么?”
“哪里来的无知妇人!”韩大先生被田氏无情质问,不由的大为着恼。
“好教你得知,我是宋夫人的亲戚。”田氏凉凉的道。
韩大先生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便有好事之人殷勤问着田氏,“这位太太,敢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田氏慢条斯理,“这件事我从头到尾都是知道的,今日便给诸位讲讲……”
韩大先生骤然发怒,抬脚将一盏灯笼踹到地上,“你休要妖言惑众,败坏我定国公府的名声!”
“定国公府还有名声?”田氏讥讽。
那盏被踹倒的灯笼翻下小坡,到了一丛干草之上,烧了起来。
“起火了!”不知谁叫了一声。
众人忙向那火光看过去,这一看,人人魂飞魄散。
火光之中,上百名彪形大汉向这里逼近,分明是劫道的强人!
不知是谁“嗷”的一声,撒腿便跑,登时大家都乱跑起来,“逃啊,快逃啊。”
含笑不由分说抱起黄氏,“四爷,少爷,姑娘,含黛姐姐,快上车!”兔子一般蹿了出去。
唐梦芙推推唐四爷,“爹,快上车。”唐四爷伸手拉她,“芙儿,你先上车,爹和你哥哥是男人不要紧……”圆圆吓得哇哇哭,唐梦芙不及细想,催促田氏道:“来不及了,你先上我家的车!快!”
火光之中,一名异常健壮高大的男人满脸狞笑,“都不许跑!乖乖的留在原地!听话的爷爷留条性命,若不听话要逃,嘿嘿……”笑声磔磔,一刀劈向个年轻男子,却没有劈死,那年轻男子惨叫不绝。
还真的有人被威胁吓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谈音铭吓得啰啰嗦嗦,“要不,要不咱们也……”唐梦芙厉声喝道:“快逃!留下才是死路一条!”谈音铭一激灵,“逃,逃!”平时娇娇柔柔的小姐这时也麻利起来了,拼命往马车前跑。
强人已经围过来了,焦黑子暴起踹翻两个,含笑抢了把刀又砍伤两个,唐梦芙等人连同田氏一起上了车。谈家仆人中也有会功夫的,护着单氏、谈敬铭等人上了车,两家的马车一起疾驰。
背后惨叫声不绝。
什么乖乖听话便不杀,骗人的鬼话。
含笑车赶得飞快,焦黑子骑马跟在一旁,百忙之中回头看了看,失声惊叫,“他们追上来了!”
数十匹快马,暗夜之中黑压压的驰来,如黑云压顶。
这数十匹快马追上来之后,将唐家、谈家的马车和焦黑子围在中间,围着马车绕圈子,呼啸声、尖叫声、怪笑声不绝于耳,“咱们今天来个新鲜的杀人法子,把这些人吓死!”
唐梦芙等人坐在车里,心急如焚。
圆圆这会儿已经吓得哭都不会哭了。
黄氏和唐梦芙、含黛搂抱在一起,恐惧到了极处。
田氏叹息一声,自怀里取出一把小巧的剑,“今日我母女唯有一死,方能保全清白。”
“不可!”唐梦芙眼疾手快,紧紧攥住她的手,“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呢?田娘子,活着就有希望。”
“外边那些强人不会放过咱们的。”田氏凄然。
唐梦芙温柔制止她,“或许下一刻便有英雄自天而降来救咱们呢?”
唐梦芙话音才落,尖锐利器的破空之声划过耳旁,方才还在尖叫怪笑的贼人一声惨叫,从马上重重摔了下来!
“金陵张将军在此,贼人速降!”官军威风凛凛的声音。
“张勆,在这里居然能遇到张勆!”贼人气急败坏。
唐梦芙等人却是惊喜交加,“官军来了,张勆来了!”
贼人鸟惊鱼散,但大多数还是死于张家军的箭无虚发。那为首的彪形大汉大怒,不顾羽箭一支支凌空射过来,踹开后车厢,捞出一人,挟持上马,“老子死也抓个垫背的!”
“芙儿!”唐四爷惊呼。
“福儿!”黄氏魂飞天外,吓得晕了过去。
被那人挟持走的正是唐梦芙。
唐梦芙被那人挟持上了马背,却激发起她天性中的傲气,死命咬着那人的手腕。那人吃痛不过,怒而举刀,“老子一刀砍了你!”
唐梦芙手臂向后猛击,正击中那人小腹。小腹是人体至为柔软之处,那人虽极为强悍,也疼得咧起了嘴,这一刀竟然没有及时劈下。
一匹白色良驹出现在唐梦芙前面。
马上之人银盔银甲,身材颀长,看样子年龄不大,气势却极为惊人。他手中执弓,伸手从腿间抽出一支羽箭,一箭射中贼人眉心。
明明是杀戮的动作,他做出来竟如行云流水一般,有种奇特的美感。
贼人自马上重重落地,唐梦芙不会骑马,双手乱晃,眼看着就要落马。
白马自身边掠过,马上之人轻轻巧巧提起唐梦芙,放到他身前。
“快放开我。”唐梦芙被一个年轻男子抱在怀里,鼻间闻到陌生的男子气息,心中如有小鹿乱撞,小脸绯红。
白马上的骑士没理会她,策马返回。
“你快放开我呀。”唐梦芙急了。
银甲人低头看她,奇怪的道:“和我同乘一骑又怎么了?你又不是姑娘。”
第6章
唐梦芙生气,“我为什么……”
正想说我为什么不是姑娘,蓦然想到自己现在是女扮男装,皱起小脸,苦恼叹气。
银甲人四肢柔韧修长,环着唐梦芙小细腰的那双手白皙纤长,指节分明,说起话来气定神闲的,隐隐含着笑意,“小兄弟,你人虽小小的,方才对付起那贼人倒很是果敢,这会儿怎地扭扭捏捏了?”
唐梦芙干笑了两声,搜肠刮肚,无言以对,但还是挣扎着想要下去,“快放开我。你骑马吧,我在地上跑,我爱跑爱走,就是不爱骑马。”
银甲人大概是觉得好玩,低沉的笑了两声,“小兄弟别闹,回去立即放了你……”
唐梦芙扭动挣扎,银甲人笑着把她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个圈儿,本来唐梦芙是面朝前坐着的,现在成面对着他了。
唐梦芙眼前是一张青年男子的脸庞,肤色皎洁得如同天上明月,一双眼眸却漆黑如墨,如远方一眼望不尽头的浓浓夜色。
“仔细看着我。”银甲人命令道。
“看着你做什么?”唐梦芙弱弱的、没底气的问。
“仔细看着我,便知道我不是坏人了,不必再躲着我。”银甲人唇角轻勾。
唐梦芙又窘又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不是坏人,我就是不爱骑马,我爱走路,我爱跑……”
她挣扎着要跳下马,银甲人去拦她,手无意中掠过一团软绵绵的物事,两人同时愣住了。
“小兄弟你怎么……”银甲人有点儿蒙。
唐梦芙脸好像烧着了一样,小小声的道:“逃难嘛,怕没的吃,我揣了个馒头……”
“原来如此。”银甲人恍然大悟。
他长长松了一口气,伸手把唐梦芙又转了圈儿,让她面朝前坐着,策马上了山坡,一路之上和唐梦芙谈谈讲讲,“小兄弟,你小小年纪,逃难时候还想着揣些吃的在身上,也算是细心人了。好了,别闹,你被掳走家人一定着急,我这就带你回去,和家人团聚。”
他声音清朗如玉,却不冰冷,带着温暖关怀之意,唐梦芙轻轻“嗯”了一声。
他不知想起什么,咦了一声,“小兄弟你在哪里买的馒头,揣了这么久,还这般柔软有弹性?”
唐梦芙的头快和马脑袋挨着了。
她实在是羞得抬不起头了。
哪里买的馒头,你说我哪里买的馒头???
唐家马车前围满了人,兵士手中燃烧着火把,亮如白昼。唐四爷、黄氏、唐梦龙等人相互搀扶着,满脸焦急,看到唐梦芙骑着马回来了,惊喜交集,“芙儿!”忙快步迎过来。
金山卫指挥同知兰云飞不相信似的揉揉眼睛,“我是不是眼花了?张将军在跟人聊天儿,他居然也会跟人聊天儿?!”
指挥佥事印少清忙跟着看了过去,唬了一跳,“他真的在跟人聊天儿,他马上带着的那小子眼生不认识,是何方神圣?”
“什么小子,那明明是个姑娘。”兰云飞伸长脖子往前看。
印少清拍大腿,“怪不得呢,咱们将军总算开窍了!”
这两人都是身材高大壮健、气概豪迈之人,此时都是神情激动,兴奋不已。
这骑着白马的银甲人,就是金陵的张勆将军了。
张勆将唐梦芙还给唐四爷、黄氏,唐四爷夫妇自然是千恩万谢,黄氏抱着唐梦芙掉眼泪,泣不成声,“福儿你吓死娘了。”
唐四爷和唐梦龙再三向张勆道谢,张勆谦虚的道:“令郎聪明机灵,临危不乱,我才能安然救下他。他自己的功劳也不小。”
“阿勆。”田氏含泪从车上下来了。
张勆惊讶,“表姐,你怎会在这里?”
唐梦芙悄悄向这边偷看。哦,原来田娘子是他表姐啊,怪不得方才田娘子会那样对韩大先生说话。
这时单氏、谈敬铭等人也过来见礼,众人死里逃生,恍如隔世,感慨万千。
张勆本就谦逊,这时更加客气,“唐四爷,应该是我谢谢你们。如果不是唐家慨然伸出援手,我表姐和小圆圆现在不知身在何处。”
“哪里哪里,张将军才是我们的大救星。”唐四爷万分感激。
远方传来马蹄声,在夜色中听得格外清晰。
兰云飞、印少清及众兵士立即警惕起来。
张勆凝神听着马蹄声,如墨染般的双眸中闪过丝冰冷的讥讽。
“朝廷派的是哪路兵马啊,晚上还急行军?”唐梦芙迷惑不解。
前有张勆,后有这闻声将至的另一拨人,朝廷现在很急于平定叛乱么,晚上都不睡觉了?
“你怎知道是朝廷的兵马?”众人纷纷问她。
唐梦芙道:“这马蹄声是从北方传过来的,很整齐,应该是军队没错。宁王现在还没打这里,也没攻下舒州,所以不可能是经由舒州再南下的。那只能是朝廷的兵马了啊。”
“聪明孩子。”单氏、田氏等人纷纷夸奖。
张勆微笑。
这般侃侃而谈,才像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位小兄弟嘛。方才那扭扭捏捏的模样,跟个姑娘似的。
众人谈谈讲讲的功夫,有几个侥幸逃得性命的客人三三两两、战战兢兢的过来了。有一个神情狼狈的中年人想过来跟张勆见礼,“在下是定国公府的人。”那人正是曾经高谈阔论过的韩大先生。但张勆的手下听到定国公府这四个字神色就变了,把韩大先生远远的赶开,“我家将军也是你这种人能见得的?”
“六弟,你不能这样!”骏马在夜色中疾驰,人未到,声先至。
“大公子!”韩大先生听到这个声音,眼中闪过惊喜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