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勆和唐梦芙是一对恩爱夫妻,而她杨沅是多余的。
杨沅之前常自怨命苦,对唐梦芙隐隐约约的不服气,但此时此刻面对着眼前这对璧人,杨沅却生出“珠玉在侧,觉我形秽”之感。
唐梦芙满意的吃着洋石榴,“这个味道太好啦。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我从头到脚都是高兴的,每根头发丝儿都是高兴的,嘻嘻。”
想起这里还有客人,殷勤的举起来给杨沅,“你要不要尝尝?很香的,你闻闻。”
“很酸的。”张勆俯下身子耳语,笑声低沉。
唐梦芙这才想到太酸的东西杨沅不能吃,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杨沅眼睛被刺得生疼。
张勆和唐梦芙才是天生一对,他俩才是天生一对……
杨沅从前若有机会见到张勆,总想在他身边多停留片刻,哪怕一句话也不说,只要静静的看着他就好。现在却坐不安稳,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想要逃离。
她不想再看下去了,不想再看张勆和唐梦芙恩爱缠绵,卿卿我我。
“表哥,我走了。”杨沅缓缓站起身,怅然道。
张勆目光沉静,“阿沅,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杨沅鼻子酸酸的,心里也酸酸的,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半晌方低声道:“表哥,我知道了。”告辞要走。
张勆淡声道:“慢走,不送。”
杨沅已经走到门口,缓缓回头,“表哥,张劼和杨氏对你似乎不怀好意。”说完,不等张勆答话,快步走出。
唐梦芙心思全放在洋石榴上了,舀完最后一口,心满意足的轻轻叹口气,“真好吃。”
“这么爱吃酸的。”张勆溺爱的笑,“我再打听打听,看还有什么酸的、好吃的东西,都为你找了来。”
唐梦芙甜甜笑,“你对我太好啦。”
她的嘴唇像花瓣一样,粉润水灵,惹人喜爱。张勆心庠庠的,把侍女们都支出去,俯身吻上她的唇,“芙妹妹,你笑得太甜了,让人忍不住想亲亲……”唐梦芙仰起小脸迎合着他,谁知他亲到一半停下来了,神色怪异。
“怎么了?”唐梦芙迷惑不解。
他们两个人的亲吻一直很甜蜜很动情,今天张勆怎么看上去苦哈哈的?
良久,张勆方缓缓吐出一个字,“酸。”
所以孕妇是有多爱吃酸的,做丈夫的要亲亲她,都酸得半中间停下来……
唐梦芙笑倒在美人榻上。
张勆陪她笑了一会儿,慢慢吻上她的脸颊、耳垂、鼻子,又到了唇畔。唐梦芙笑着往外推他,“酸。”张勆笑,“酸也要亲。”在她唇齿之间流连索取许久,温柔缠绵。
唐梦芙声音娇软,“唔,不要,不要了……”
窗外,两个年约五十的嬷嬷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眉头皱得都能夹死只苍蝇了。唉,年轻人就是不懂事,再三交待他们不可过于亲热,这还是忍不住啊。
两个嬷嬷听了一会儿,轻手轻脚走开,到了后院坐下,你看我,我看你,都是发愁,“说过多少回了,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只管不听,常把丫头们打发出去偷偷亲热。这可如何是好?”
“要不然,咱们到老国公夫人面前告个状?”陈嬷嬷犹豫了下,小心翼翼的提出来。
“不好,这样岂不是显着咱们很没用?”秦嬷嬷反对。
两人正商量着,小丫头来报,说正梅求见。秦嬷嬷叹气,“正梅也是可怜。不小心说错了几句话,便被世子爷打发到藏书阁读书长见识去了。也不知哪天才会想起她,把她调回到身边服侍。”
陈嬷嬷心中一动,“正梅年龄也不小了,模样周正,稳重大方,若是给世子爷做个房里人,倒也合适,你说呢?况且现在世子夫人怀了身子,不便和世子爷亲热,正应该往房里放个人,以后咱们也就不用操方才的那个心了。”
秦嬷嬷为难,“公侯伯府的夫人太太们,大多是怀孕之后便往房里放人的。可世子夫人没提这个,亲家夫人也没提这个,咱们做下人的如何开这个口?万万使不得。”
“世子夫人会不会是……”陈嬷嬷往四周看了看,方凑近秦嬷嬷,小声的道:“年纪轻,心眼儿小,容不得人啊?”
秦嬷嬷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世子夫人是唐翰林的爱女,唐翰林清正文官,家中并无姬妾。世子夫人从小耳濡目染,或许以为夫妻之间便应该如此吧。”
陈嬷嬷脸红了红,讪讪的很不好意思,忙陪笑道:“还是老姐姐你说的对,我这可是瞎猜了。世子夫人娘家爹、娘家兄长都不纳妾,那世子夫人便以为世上男子都是如此了,正是一派天真。”
秦嬷嬷微微笑了笑。
正梅由小丫头带着进来了,见了面便曲膝行礼,恭恭敬敬的送上两双鞋子,“我在藏书阁整天闲着也没事,便给两位嬷嬷各做了双鞋。粗陋得很,嬷嬷别嫌弃。”
“这还粗陋啊,这针线活儿可真够细发的了。”陈嬷嬷见这鞋子针脚细密,做工精细,心里喜欢,乐呵呵的夸奖。
“你这针线活儿要还算粗陋,那这府里就没有精细的了。”秦嬷嬷也喜欢正梅做的鞋子,爱惜的看了又看,微笑说道。
正梅陪秦嬷嬷和陈嬷嬷说了会儿话,脸红了红,低声央求,“嬷嬷,我在藏书阁也看了不少书,长了不少见识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调回到世子爷身上服侍?我,我实在不是读书的材料……”
正梅一向端庄,这时脸颊微红,忐忑不安,倒带了几分少有的妩媚之意。
陈嬷嬷看在眼里,方才那个想法又冒了出来,却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又给压了下去。
秦嬷嬷和气的道:“你先在藏书阁再待一段日子,过几个月,哪天趁着世子爷心情好,我去替你说一声。”
秦嬷嬷是打算等到世子夫人生下孩子之后,世子必定大喜,那时趁机说说这事,应该没有问题。毕竟正梅也没犯啥大错,况且正梅是乳娘之女,也该有些优待。
正梅低下头,眼中闪过焦急之色。
再过几个月,世子夫人便要生下孩子了,那时候她再回去,岂不是晚了么?
片刻之后,正梅再次抬起头,一脸柔顺,“嬷嬷让我等,我自然听话,便再等几个月。可是嬷嬷,世子夫人现在怀着身孕,身边正是需要人服侍的时候。这时候我若不在世子夫人身边服侍,惭愧得都要睡不着觉了呢。”
“实心眼儿的傻孩子。”陈嬷嬷叹息。
秦嬷嬷也觉得正梅有心,神色愈加温和,“我知道了。你先回去,我慢慢替你设法。”
正梅心有不甘,却不敢再说什么,曲膝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正梅走后,陈嬷嬷又提起往房里放人的事,秦嬷嬷道:“世子夫人不提,亲家夫人不提,老国公夫人等全都没提,咱们做下人说起这个算怎么回事?轮得着咱们开口么?”
陈嬷嬷不甘心,“可咱们家夫人去世早,太夫人又病着,没有婆婆、太婆婆管着,世子夫人年轻没经过事,有些该她做的事没做,咱们难道不能提醒一声了?”
秦嬷嬷不悦,“你若定要提醒,你自己提去。”
反正她是打死也不会出面说这个话的。
陈嬷嬷犯愁,“那世子爷总忍不住和世子夫人亲热,该怎么办?”
秦嬷嬷也皱起眉头,“多提醒吧。还有,让含笑她们看紧一点,最好不让世子爷和世子夫人单独相处。若丫头们都在,他俩也不好意思亲热吧?”
“也只有如此了。”陈嬷嬷勉强同意。
正菊蹦蹦跳跳回到自己房里,见正梅专注的在绣着什么,好奇的凑了过去,“什么要紧活计呀,我进来了你都懒得抬头跟我打个招呼?”见正梅手上的是个小巧可爱的婴儿肚兜,上面绣着鱼戏荷叶,那鱼儿正在摆尾,鲜活得跟真的一样,不由的啧啧称奇,“你手艺越发好了。你这条鱼要是拿到厨房,柳大娘得拿去给红烧了。”
正梅嘴角上扬,头依旧不抬,专心致志刺绣,“这是给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哥儿姐儿绣的。哎,正菊,等我绣好了,你拿给世子夫人,她一准儿喜欢。”
“什么?”正菊拉下脸。
正梅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有哪里不对么?”
正菊干脆的道:“你是什么人,哪轮得着你给世子夫人肚子里的哥儿姐儿做小衣裳了?我劝你算了吧。这小衣裳做成之后你拿到外面铺子里卖个高价,得些银子来咱们打打牙祭吃两顿好的,是正经。”
正梅不由的摇头,“怎么能卖了?”
正菊眼珠转了转,伸手要抢正梅手里的小肚兜,正梅大惊,“别闹。”惊慌的跳起来,把小肚兜锁到了抽屉里。
“反正我不会替你送给世子夫人的。”正菊白了她姐姐一眼。
正梅脸一白。
她被撵到藏书阁了。唐梦芙若想看书,会列出书单让人到藏书阁来取,并不亲自过来,所以她是见不着唐梦芙的。如果正菊铁了心不替她传递,她精心刺绣的小肚兜可能到了不唐梦芙面前。
正梅拉正菊一起坐下,推心置腹,“咱们是世子爷乳母之女,必须要比别人出挑才行,你说是不是?若我一直在藏书阁受冷落,不光我没面子,你没面子,就连咱们死去的娘亲都没面子,是不是这个道理?”
正菊咧嘴笑,“我讲道理是讲不过你的。那我干脆不跟你讲了,反正我就是不替你送东西,你有本事自己跑到世子夫人面前送啊。”气完正梅,她拉过被子盖上,自顾自睡了。
正梅气得一个人怔怔坐着,无声垂泪。
母亲早亡,只有她和正菊姐妹二人相依为命。正菊没心没肺的,根本不为以后打算,也不让她为以后打算。姐妹二人难不成一辈子做丫头,不寻个上进门路?
这晚正梅思来起去一夜没睡,次日身子发软,脸颊发烫,正菊吓了一跳,忙回了秦嬷嬷,秦嬷嬷当即便命人请了大夫来看视。藏书阁那边也请了假。
正梅在床上躺了几天,想得越发清楚了。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几十年,说不定一场大病就把人的命给要了,那时候想想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一直没做,岂不是抱憾终生?
夕阳西下,霞光似锦,正梅精心打扮过后,独自出门,悄悄往西角门走去。
张勆回家经常是走那个门的。
林荫道旁传来男子大喊大叫的声音,正梅一惊,不知这陌生男子是谁,一时好奇,轻手轻脚溜了过去。
“崔青云,你叫唤什么?”唐梦芙带着含笑、宛星、若辰,沿着草坪向那青年男子走过去了。
世子夫人居然私见外男。正梅心中涌中愤怒之感,赶忙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边。
崔青云见唐梦芙过来,方才那大喊大叫蛮横无礼立即全收起来,一脸巴结讨好的笑,“小兄弟,我这不是来找张世子练功么?没事没事,我就是练功的。”
唐梦芙奇怪,“你来练功我知道。可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大喊大叫。”
崔青云挠挠头,很不好意思,“那啥,我这不是想早日练出身好功夫么,这些奴才总说张世子不在,我就随意叫了几声。”
“我家姑爷的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敢在大将军府闹腾。再瞎胡闹,我家姑爷再拿箭射你,让你和你那些豪奴一人头上再戴个发簪!”含笑大声的道。
正梅听崔青云叫唐梦芙“小兄弟”,心中迷惘,不知这算什么称呼。但听了含笑的话之后却忽然想到了,原来这个崔青云便是崔太后的娘家侄子,张勆亲迎那天在路上想要抢亲的人。
正梅心中对唐梦芙生出不好的感觉。一个成亲当天公然抢亲的恶少纨绔,见他作甚?而且是背着世子偷偷见的,那就更不应该了。
唐梦芙和崔青云说了几句话就要走了,崔青云忙追上去,“小兄弟,我跟你说件事,我十九妹妹要进宫……”
唐梦芙蓦然回头,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要去。”
崔青云高兴得蹦了起来,“你也说不要去!我也是这么说的,小十九不听,非要和十七、十八一起听宫争那个皇后的位子。你说她们傻不傻?皇后有啥好做的?”
唐梦芙怔了怔。
十七、十八和小十九一起进宫,崔家三个姑娘角逐皇后之位?是了,想必崔太后、崔家催得急,新帝不好再推托,又在三位崔家姑娘当中犹豫不定,索性让三个姑娘都进宫,先封为妃嫔,等过得一两年后才择立皇后。
新帝这么做当然不能说不对,实际上皇后人选若是定不下来,历朝历代都有类似的做法。
唐梦芙知道新帝对崔家真正的态度,虽和崔家这三位姑娘不熟,也生出怜悯之心。这三位姑娘如果真进了宫,个个是悲剧,一个也逃不掉。
但唐梦芙也觉得新帝很可怜。新帝的祖母、父亲死得都很惨,和含黛失散多年,他若因此对崔太后和崔家含恨,谁又能说他不对呢?崔太后多年来都想把崔家的姑娘塞给他,他登基不久,立足未稳,不得不虚与委蛇,也有许多无奈之处。
“崔青云,一定别让你妹妹进宫。”唐梦芙不放心的交待。
崔青云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一定不让!皇宫不好玩,我不让小十九进宫!”
正梅越听越生气。新帝和崔家的事,岂是世子夫人管得了的?她不让崔十九娘进宫,若因此触怒新帝,大将军府说不定便有飞来横祸了!
崔青云殷勤的给唐梦芙打着扇子,“小兄弟,我功夫练得可好了。我耍给你看看好不?”
唐梦芙点头,“好啊。”
崔青云大喜,下巴高高扬起,“小的们,打起精神来!”他那些个豪奴响亮的答应了一声,“是,公子爷!”崔青云率先出拳,豪奴们紧跟着一起,一套少林拳打下来,居然也有模有样。
“崔青云你行啊。”唐梦芙啧啧称奇。
她也听张勆说过崔青云真的开始练功夫了,不是瞎糊弄人。但听到和见到毕竟不同,头回看见崔青云练功打拳,还真是新奇之极。
崔青云被小兄弟夸奖了,兴奋得满脸通红,呵呵傻笑道:“小兄弟,我就是为了让你夸我,我才练得那么努力的呀。”
唐梦芙不知怎地忽然有些心酸,柔声道:“只要你变得越来越好,我见你一回,便夸你一回。”
崔青云高兴得又蹦又跳。
正梅实在看不下去,猫着腰悄悄溜了。
堂堂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和个外男如此亲密,是何道理?
正梅今天也是运气好,她快到西角门的时候,张勆已经大步流星的进来了。
“世子爷。”正梅多日没有见到张勆,心情一阵激动,低声喃喃,声音只有她自己才听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