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屹定定地看着张助理。他目光深邃，亮若星辰，幽若海渊。他眼神微微地变化，凝度一点点上升。随之而来，压迫向张助理的气势也拔高。张助理早料到自己会让谢屹生气，他在谢屹的逼迫气势下差点站不稳要改口。不想谢屹看了他两眼，就自动走回去，坐到了客厅的桌前。
桌上摆着一本剧本，剧本边上有笔。无聊翻开剧本后，谢屹看到这是乔微新拿到的改后的剧本。乔微估计还没怎么看，做笔记的痕迹留在第一页，后面就没翻开。
谢屹抬头：“我能写字么？”
张助理茫然：“啊？随便。”
谢屹拿起笔，开始改乔微写的错字。
旁边伸脖子围观的张助理：“……”
张助理用一种难以言说的眼神盯着谢屹的后脑勺。神一样的谢老师，不光帮他们小乔改错别字；小乔理解不深的地方，谢屹他直接就注解他的理解了啊！这简直是代入《见妖》女主的角色，手把手教乔微怎么演戏。
谢屹写了一会儿，抬头出神。
诡异沉默中，坐到一边的张助理僵着身子，受不了这种气氛。谢屹是乔微的男朋友，张助理跟着乔微，三个人常一起共事。但张助理从来没有和谢屹单独待在一个没有乔微的空间过。谢屹太冷了，脸上平静没表情，一句话不说，就坐在那神游。
张助理是个正常人。他受不了太尴尬的气氛：“谢老师最近怎么样啊？”
谢屹飞在天上的思绪飘下来，目光落在张助理脸上。谢屹说：“如你所见，我在谈恋爱。”
“……”张助理尬笑一下，“啊，跟我们小乔啊。谢老师什么时候喜欢我们小乔的啊，我都没注意过……”
谢屹觉得这助理话好多，没话说也要硬聊，跟卢坤有一拼。他尽量给乔微助理面子：“就在你没注意到的时候。”
张助理脸上的笑越来越干，直至僵硬。
冷风嗖嗖嗖，这话他真的接不下去。张助理无助地坐在旁边，看谢屹又低下头看剧本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礼貌，不能放客人一个人待着。所以他也掏出一本剧本看，看了半天，张助理就困了。他看眼旁边一动不动、端坐写字的谢屹，撑着自己摸出手机玩了会儿。
谢屹听到了边上很有节奏的小呼噜声。谢屹看一眼：张助理玩个手机都能把自己玩睡着，也是人才了。
乔微睡到十点自动醒，她从沙发上坐起来，懵懂了一会儿，看到满室漆黑，只有客厅那边亮着灯。乔微光着脚下地，一路踩地毯过去。她见到客厅里的谢屹，犹如被冷水浇一头，脑子蓦地清醒。张助理趴在桌子上还在打呼噜，谢屹仍在思考剧情。忽有所感，谢屹眼皮上撩，看到那抱着一只毛绒兔子、靠在门口盯着他发呆的小姑娘。
乔姑娘刚睡起来，昏昏沉沉中，都忘了谢屹。她看到灯就跑过来，没有整理自己的形象。刚睡醒的她脸蛋粉红，为了拍戏已经拉直的长发散一肩，柔软如绸。额上的刘海却乱糟糟，几根头发没规律地翘起来。乔微一呼气，那刘海就往上飞。
刚睡醒的乔微，萌感和可爱值是常态的至少五倍。一边是萌得人一脸血的女朋友，一边是被放鸽子的怒火。谢屹唇上翘，然后努力下压。他低下头，再抬头时，唇角弧度又忍不住上去了，他再压下。
又被男朋友看到自己的糟糕形象！乔微捂住脸，怀里的毛绒兔子掉在地上，她本人哒哒哒跑出去了。
还是那么丢脸。
二十分钟后，谢屹和收拾好自己的乔微下了楼，去酒店后头的小花园散步。张助理一个人睡在楼上，不知道那两人已经背着他关上门，悄悄溜下了楼。跟男朋友挽着手臂在楼下走，乔微心里很羞愧。她觉得自己太能睡了，让谢屹等这么久。乔微替张助理道歉：“他想多啦。他不该拦你的。下次我睡着了，你走就可以啦，不用等我了。万一我睡到第二天早上才醒呢？”
谢屹心想：那我算是“过夜”？
想到“过夜”这种词，谢屹耳根热了下。他口袋里的安全套又开始发烫，让谢屹很不自在。谢屹坚决不能让女朋友知道自己的本来想法，他尽量从不自在中寻找自在。谢老师想到了一个切入口来责怪女朋友：“这么晚了，张助理怎么还在你房间？”
乔微幽幽望他一眼：当然是因为谢老师要过来，张助理一听说“孤男寡女”，就不肯走了。
乔微叹气：“我谈恋爱，他和胡姐都很紧张，怕被媒体拍，怕被路人拍。我说晚上找你过来约会，张哥他担心有狗仔在对面楼上偷拍，就非要留下来‘三人行’。虽然我觉得被发现没关系，但碍于我的年龄和流量，胡姐他们还是希望曝光得越晚越好。胡姐都没阻止我谈恋爱，这点方便，我还是懂的。”
谢屹微低头看乔微，他没想到他的小女朋友还有这种觉悟。
喷泉哗哗水声就在耳畔，乔微低头踢石子：“我也不想谈恋爱被跟着啊，就互相体谅呗。大家都在工作，他们也是为我好嘛。想让我流量更多，想让我大红。现在又没到必须公开的时候，我也不能践踏别人的努力成果呀。就要有身为明星的职业道德嘛，大众希望我怎么样，不过分的时候，为大众服务嘛。我要是一败涂地，转身就可以退圈，胡姐他们还要在圈里混。不能让人难做啊。”
谢屹本来心情不好，这会儿听到乔微对未来的想法，他忍不住插口：“不打算一直在圈里待？也对。你演技……进步空间确实有限。”
谢屹说得很委婉，乔微心里还是被扎了一下。她丧着脸，捂了捂心口。她埋怨谢屹，口气柔弱：“谢老师你又虐我。”
谢屹绷着唇角，一声未吭，就看乔微乐观地一挥手：“随便啦。人要活得开心点，演艺圈不是一辈子的路嘛。到时候混不下去可以转行。人生又不是只有一条路，重要的是整个轨迹，不是其中某个点。不开心了就离开，没必要死磕不放啦。”
谢屹被震住：“……”
乔姑娘她很自然地放下无解的事，继续絮絮叨叨今晚的事。离喷泉远了，两人散步停下。乔微走到谢屹对面，仰头不好意思地看眼男朋友掩在阴影下也韵味隽永的面孔。乔微小声嘀咕：“别不开心啦，我给你抱抱好不好？”
她张开手臂，扑入谢屹怀里，拥住了谢屹。谢屹怔楞一下，眉眼渐温，别扭了一晚上的心事缓和。他手指动了动，手臂抬起，回抱住乔微。情侣二人静静地在花园拥抱，石板路从他们脚下延伸向绿幽深处。月光清澈，柔和光辉落在两人头顶，又在地上铺一层银色。晚间叶动如潮，清风徐徐。
虽已过清明，这会儿晚上还是有点冷。被谢屹温暖好闻的气息拥抱，乔微身体不冷，但是更衬得她手冷了。男朋友的便利就是这样——乔姑娘理所当然地摸了半天，成功把手塞进了谢屹的兜里取暖。谢屹身子一僵，乔微塞在谢屹兜里的手摸到了一个东西，挤着她的手。
她好奇地取了出来：“不是手机啊，你拿了什么？纸巾么？正好我用一下哈。”
刺啦。
谢屹说话没乔微动作快，他刚发出个“不”音，乔微的手已经从他兜里扯出了一包东西。静静流淌的皎洁月光下，路灯光照不强也不弱。谢屹满身僵硬，和乔微一起看到了深蓝色的方形小盒子。
“love sex”在“durex”上方，清新而引人注目。
双双木然，树影高低不一地落在二人影子上。空气有一丝冷，乔微眼皮颤抖，不可置信地抬头看谢屹一眼。突然安静，良久沉默后，谢屹艰难地说：“超市打折赠送的，你相信么？”
乔小姐：“……”
乔微的回答，是她默默远离了谢屹的怀抱。之后相处很尴尬，谢屹恨不得他小女朋友是一张白纸，什么也不懂。显然不可能，乔微看他的那种眼神，让谢屹羞怒无比。他心里上火，眼睁睁地看着乔微远离他，跟他礼貌告别。
当晚回去，彻夜难眠。第二天早上六点，乔微顶着黑眼圈，终于克制不住自己，上匿名网站发帖求助：“我22，我男朋友27。最近我发现他随身带着一盒避孕套，请问他是想啪啪啪么？”
“可是我们才交往一个多月，我觉得有点早。我男朋友是不是太开放了？还是说他不珍惜我？”
“男人是不是就是想啪啪啪？”
“我该答应么？”
同时间，谢屹也满脸疲惫地开了网，上匿名论坛，寻求情感顾问。这个匿名论坛是全网络情感问题流量最大的论坛，谢屹自从谈恋爱后，经常逛这里。清晨人流量不够多，谢屹想趁着人少上来咨询下“被女朋友误会我想日她”这个问题，先看到顶头聊得热火朝天的“我男朋友想日我”的问题。
谢屹：“……”
他记住这个“东吴一点红”的ID了！
第43章
大清早的，在被气死之前，已经“神清气爽”了。谢屹关了论坛，伏在地上做了几个俯卧撑平缓心情。但大概他小肚鸡肠，运动无法让他心平气和。新一天开工，谢屹坐到剧组现场，他还是忍不住掏出手机继续看那个帖子。
太明显了，“东吴一点红”就是乔微。
而且这个ID名和他认识的那个《太古》中总缠着他的莫名其妙的人一样。谢屹心里起疑，他百度了一个这个名字，发现叫这个的网友居然不少。他并不能因为相同的网名，就把屎盆子往乔微一个人身上扣。事实只能证明，大概叫这个ID名的，都和他犯冲。
谢屹盯着ID半天，很费解：古代东吴不是两个美女，大乔和小乔么？乔微姑娘取这个“一点红”，他明白她被人喊“小乔”也自认是美女，但她把“大乔”放在哪里？
他理解不了他小女朋友的思路。
谢屹揉揉眉心，寒着脸继续下拉，看乔微怎么在匿名论坛诋毁他。乔微倒是没怎么诋毁，网友们的评论却让谢屹眼前一阵阵发黑：
“楼主你肯定是美女吧？留个号呗。”
“楼主我告诉你，千万不要上当！他们的所有前戏都是为了最后一步服务！等上了床，他们就可以分手了。楼主你不会被骗炮了吧？”
“东吴一点红”犹犹豫豫地说：“我挺喜欢我男朋友，我就是觉得感情还没稳定就上床不太好。”
网友们：“哦，看来楼主对这段感情还不确定。我教楼主你一个法子，你可以悄悄躲着你男朋友，这段时间让彼此冷静下。你男朋友是直男的话，他基本发现不了你在躲着他。等时间长了他发现了，会觉得自己哪里做的不好了，他要是不想分手的话就会想办法寻求你原谅。他就不记得想约炮这回事了。”
谢屹看得呆若木鸡：这种神一样的操作！明明很简单的说一声就可以的事，为什么要这么复杂？
他代入自己想了下，小乔要是不动声色跟他拉开距离，他一开始可能真的发现不了。他会觉得小姑娘都很害羞，这是正常现象。他会一步步踩入这位层主的陷阱……女人真是太可怕了。如果他不来寻找情感顾问，他就不会知道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现在他已经知道了，他倒要看看乔微是不是这个“东吴一点红”。
但乔微其实没工夫细想网友的智慧结晶，她在剧里戏份太多了。剧名《见妖》，前面应该加个“我”字。乔微是真正的第一主角，戏份贯穿始终。言思小鲜肉上场的时候她要陪着，言思下场休息时，乔微还得继续抓紧时间背台词准备跟别的演员对戏。这两天的戏份，乔微左盼右盼，终于盼上了跟谢屹的对手戏——
《见妖》第一世女主许屏屏和她名义上的夫君，大将军叶思危第一次见面。花轿相隔，帘子飘起，许屏屏隔着薄纱，看到威风凛凛的铁甲寒刀。这场戏中，叶思危的感情复杂，那种俯视、好奇、瞧不起，又关注她的心情，需要在一个眼神中全部反映出来。许屏屏则是需要少女怀春、懵懂、憧憬、害羞、大胆，但她掀开帘子时，还要被她夫君的冷肃给镇住。
这种戏，本应该是乔微的拿手戏。她年龄小，演不了太复杂的感情，这种少女感刚好适合她。坏就坏在谢屹演技太好，对比得她太无能，两人完全不像是同一个画风。谢屹和乔微各演各的，同一个镜头下，导演看得很别扭。
就那种一个充满质感，一个偶像剧感觉吧。
这样的戏，当然不能让导演满意。乔微她没导演那种眼光，她只感觉到拍戏时，自己全方面被谢老师碾压，没有还手之力，只能慌慌地被他带着走。一连拍了几条，导演沉默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让他们先拍别的戏。乔微沮丧垂头：犯错误的肯定是她，不可能是谢屹啊。
她非常丧气：我居然和谢老师差距这么大啊。
耽误剧组拍摄，乔微格外不安。她也不玩手机了，下了戏就揣摩剧本。乔姑娘嘴里嘀嘀咕咕，反复思考自己是哪里错了。等跟着导演拍了两天戏，其他戏都能过，一跟谢屹对戏自己就过不了，乔微才后知后觉：她两天都没跟谢屹交流过了，包括但不限制于眼神交流。
谢屹拍戏时“叶思危”附身，不正眼看他老婆。出了戏他就去看剧本，也不管乔微。
乔微懵懵的，忽然觉得这剧情有点熟熟的：就像之前给她出主意，让她不动声色远离谢屹那个。现在挺像是谢老师不动声色远离她的样子。
“小乔别紧张，加油！”张助理端过来一杯咖啡，小声说，“你跟谢老师商量商量，让他教教你怎么演，肯定就过了啊。”
事业情场双失意，乔小姐咬着吸管，幽怨地望了张助理一眼，继续抱着自己的本子苦着脸研究了。她再一次自我怀疑“我这么没天分是不是该转行”时，一双长腿落在她眼底。乔微慢慢抬头，看到谢屹站在面前，导演跟后。导演拉走张助理，语重心长地跟两位说：“谢老师和小乔要多多交流啊。”
导演贴心地把空间留给两人，乔微眨着眼，看谢屹面色冷淡地在边上坐下。乔微歪头看他流畅下巴弧线，挺直鼻梁，她为男朋友心跳加速时，她男朋友无动于衷地打开剧本：“我们对下戏。”
乔姑娘低下头看剧本，她耳边听着谢屹的声音，却不是谢屹平时跟她说话时那种尽量温和的声音。谢屹讲一遍戏，问乔微听懂了没，乔微踟蹰摇头。
谢屹就沉默，不说话了。乔微不敢看他表情，她手指僵硬地抠着纸，心里有些压抑。
谢屹坐在边上，掏出一根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