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完美人生之回府
惊心动魄的一天,总算结束了,莲女与宁公子打完文擂,在文期酒会上再无遗憾,顺从地跟着哥哥回家。
临走时,羽风意味深长地对二人道声“后会有期”,仅换来子墨硬邦邦的“有缘再见”,便拉着妹妹如逃跑似向外走。
依莲女的个性,必会一步三回头,这次她却压下任性,只因知如果回头,必会与羽风火一般炽烈的目光相触,也即是说他必会目送她离开,直至再见不着人。
“后会有期”与“有缘再会”,在她听来可不是道别的套话,而是对未来千真万确的预言。凭直觉她预感,文期酒会上与羽风相识,定只是个开始,开始后绝不会没有下文,羽风不会忘记她,他一定会再来找她。
从吴兴镇回石磨村尚有段距离,子墨怕酒会的余震未消,路上受人骚扰,便专门为莲女雇辆马车,二人坐车回去。
父亲的脸在多福酒楼外一闪即过,他再想找时,已是人影不见。但他百分百确信,那就是父亲没错,大概是实在难以忍受当时的场面,生怕被街坊乡邻认出,赶紧趁乱走了。
兄妹二人各想心思,一路无语。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离宋府百步处,才被子墨打破。冬日里黑夜降临得快,申时未过,天就已擦黑,还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子墨对莲女道:“妹妹,到了,下车吧,咱们走着过去。”
莲女会意,纵然哥哥冷淡也不敢再任性,老实地由他搀下马车,等车夫去得远了,才一前一后往大宅子方向走。
沿村子大路向右拐个岔口,就能绕道向自家后院,再从来时的侧门钻回去。这次子墨竟不打算拐,而是踏着细细的碎雪,直接往朝南的大宅门进。
莲女吃一吓,一把拉住他道:“哥哥,你疯啦?难不成要妹妹我从爹娘眼皮底下回房?”
子墨古怪一笑道:“侧门已加固,怕再进不易。并且白天的事闹得满城风雨,定已人尽皆知,你认为还瞒得住他们?我看哪怕是用塞子塞住耳朵,风言风语也照样能往缝隙里钻进去。咱不如主动招认,请求从轻处罚,定好过等爹开口。”
“这……”莲女小心脏一阵猛跳,恨不得再背过气去,或者刚才压根就没醒,死了也好过面对爹娘失望的脸。
宋府大门前,红灯笼将石级照得明亮。夜间寒气加重,她仅着小厮棉袍,发梢与肩头都沾着雪片,已给冻得连打两个哆嗦。子墨见状,赶紧叩响椒图铺首的门环,很快就有小厮来开门。
先把妹妹送过门楼,子墨压低声音,在她身后问小厮:“我爹可曾回来?”
小厮看上去比他还紧张,点头哈腰道:“禀公子,老爷申时刚过就回府了,回来就满院子找小姐,没见着人,便拿了条鞭子坐进正厅,说小姐公子一回来就给带过去,其他地儿哪也不许去!”
子墨听得心惊肉跳,忧心地望一眼莲女,就似见到爹的皮鞭落在她身上,拉出道深深的血痕,忙追问:“那夫人呢?夫人就不来管管?”
小厮答:“回公子,夫人一直在后罩房那厢忙碌,不到晚饭时不过前边来,老爷回来只问了一声,却没惊动她。”
这下坏了!唯一的救星尚未体会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万一没及时赶到,爹一怒之下真一鞭子抽到妹妹身上,那还了得?
第四百五十一章 完美人生之老虎
儿子与女儿在多福楼出风头,给宋遥撞个正着,他是震怒不已。
说实话,今日他真没打算出门,可到下午时,给多福楼的宁江老窖勾起酒虫,又想到许久没与镇上的老哥儿几个唠嗑,索性就戴上皮帽穿起皮袍,往吴兴镇而去。等到了才发现多福楼人满为患,似正举行大典,赶紧凑过去瞧热闹。这一瞧可好,正好瞧见自己一对宝贝儿女,在大典上唱主角。
女儿的诗他是没听见,听见了也不懂,但怕她抛头露脸,她反比谁出的风头都大,这不是明目张胆地反抗他吗?两个孩子这般顽劣,看来是自己平时过于宽容宠坏了,故再不能对他们放任自流。
一气之下,酒也不沽了,朋友也不见了,他揣一肚子气冲回来,拿了鞭子就坐进正堂,专等那俩孽障出现。不仅如此,他还命令下人,不到闹起来时不许让夫人知道,慈母多败儿,宠坏俩孩子她也有份!
子墨事先已摸清敌情,想先把妹妹弄回房。她的闺房在三进正房的后首,一过去就能碰到娘,帮手不就通知到了?
打定主意,他指指雕石兽的照壁,示意莲女躲着灯光过去,再顺游廊向后走,自己则前往正厅,移开爹的注意力。
莲女机敏过人,子墨与小厮的窃窃私语虽听不清,但发生啥事已猜出个九成,是说什么也不让哥哥单独领罚。
宋遥耳朵一直张着,两人在外争执的动静一响就惊动他,知是两个冤家进门,立即重重地清了清嗓子。
这下可好,莲女也走不掉了,只好战战兢兢与子墨从前院往正厅进。
正厅里,灯烛高燃,照亮宋遥挂满怒意的胖脸。他坐在宽大的太师椅里,背后板壁上,悬挂前朝名家蔡子虔的《八虎下山图》。横看竖看,子墨都觉其中一虎,正紧着张皱巴巴的老脸,虎视眈眈蹲在自己与妹妹面前。
“爹……爹……怎的这时候,想着在这儿坐呢?娘……娘呢?”子墨陪笑,小心试探。
宋遥脸上皱纹更深,斜眼瞪他:“不在这儿坐,如以往那般钻进后堂,你两个就好瞒天过海,假装今天什么也没发生?问你娘做什么?今天别说她李蕊儿,哪怕是托塔李天王来了也救不了你两个畜牲!”
打从记事起,父亲何曾这样严厉过?今天看来是动了真格的,莲女没见过这场面,吓得小嘴一咧就要哭。她没哭出声,子墨已直挺挺跪倒在地,哀求道:“爹呀,多福楼的事,全是儿子自作主张,和妹妹无任何关系,您就放她走吧。要打要罚,儿子今晚保证无半句怨言!”
鞭子搁在八仙桌上,宋遥站起身,不理子墨,只围着不停发抖的莲女转一圈,砸着嘴道:“啧啧啧,咱家是穷的连冬天衣裳都做不起了吗?我女儿落魄到要借小厮的袄子御寒了。还说无关,这一身打扮,莫非也是给哥哥逼着穿上的?”
莲女小脸煞白,不敢答话,“噗通”也双膝跪下。
子墨年长,又是男儿,大有要把妹妹维护到底的架势,脖子一挺道:“我没逼她,只是故意把那酒会说得有趣,诱她随我前往!”
第四百五十二章 完美人生之家训
子墨努力想圆谎,宋遥已怒不可遏,哪愿继续听他漏洞百出的狡辩之辞?道声“我呸!看来今天不打你两个都不得说实话!”几步奔回桌边,举起鞭子向后就甩,眼看就要劈头盖脸地抽向儿子。
一直不吭声的莲女依然不吭声,却没人料到她突然斜扑过来,一把抱住子墨,那恶狠狠一鞭不偏不倚正抽中她背心,只听她撕心裂肺一声惨叫,就扑在了子墨怀里。
莲女如此刚烈,宋遥与子墨始料未及,给她的惨叫声惊呆,尚未反应,门口就又传来一声哭喊,“老爷,你这是疯了吗?好端端要打死自己的亲闺女!”随即一道人影扑来拉起莲女,死死搂进了自己怀里。
“夫人,你…..你怎么跑过来了?”一见是宋夫人到,宋遥与子墨就是一位惊一位喜,表情各不相同。
白天里,莲女已遭过大罪,现在还没好全就又受沉重一鞭,哪还顶得住?虽然神志未失,也没法再坐起来。
“老爷,不管孩子们犯什么错,你也得问清楚再说,怎不分青红皂白就下狠手?孩子你不要我要,不行你连我也一块打死!”蕊儿哭成泪人,怀里的莲女跟着淌泪,却虚弱得一时睁不开眼。
看来这府里消息是传得飞快,儿女才进门,夫人就收到风飞奔而至,可惜还是来迟一步,让莲女吃了大苦。
宋遥后悔不已,又始终怒气难消,向着蕊儿道:“你要得知这俩孽障今日过得有多欢喜,怕就不会这样护短了!我这样做都是为他俩好,你一味偏袒,将来出了大事不要后悔!”
母亲哭得说不出话,子墨含泪用双膝蹭到宋遥面前道:“爹对孩儿们的了解恐怕还不够深,若真是都清楚,怕就不会这般失望。我们不仅未给宋家丢脸,反而还争了光,但子墨确实是因疏忽害妹妹受苦,所以爹的责罚甘愿承受,只求爹能对莲女网开一面,找个大夫来好好看看她,不要留下啥后遗毛病!”
莲女是宋遥的心尖肉,要真有意责罚,那样重的鞭子他宁愿抽在自己身上。可错误已成,子墨的话给他提了醒,急忙就唤进几名丫鬟家丁,吩咐他们赶快送小姐进房,然后请张大夫过来。
父亲同意放过妹妹,子墨的心又落回来,想跟着去请大夫,却被宋遥一声虎啸喝止:“你要去哪儿?”
他这才想起还没得父亲饶恕,赶紧又老老实实跪好。
宋遥不再抽鞭子,只指着中堂的匾额与条幅问:“你给我念念,这上面都写了哪几个字?”
子墨红着两眼向上望,怯怯念道:“回爹爹,横匾是玉壶冰心,左右各是,做人当以礼为仪,齐家该从孝为先。”
“哼!”宋遥背着两臂踱两步,冷然质问:“那么今天你做出这种事,险些葬送自己的亲妹妹,你的仪在哪儿?孝又在哪儿?”
子墨一直对莲女愧疚至深,她既已安全,就再也不为自己辩驳,一头磕下去道:“儿子违逆父母之命,干出大逆不道之事,愿接受爹的任何责罚!”
第四百五十三章 完美人生之和美
多福楼的文期酒会,在子墨看来完全是场祸事。莲女险些丧命,责任全在他,所以爹无论怎样处罚,他都甘心领受,心里唯一的祈求,就是妹妹能尽快好起来。
女儿是宋遥的心尖肉,儿子又何尝不是他此生最大的骄傲?刚才冲动之下一鞭抽去,其实哪怕真抽在子墨身上,他也至少得后悔半个月。如今女儿替哥哥挡那一下,他更是连感伤带心碎,哪可能再下狠手?
然而要罚的话已说出口,断无往回收的道理,否则家长威严何在?只好硬着头皮道:“爹不是读书人,每天就知道与佃农和银钱打交道,早腻味了这种充满铜臭的生活,所以才不惜一切代价,要用书香熏陶你,让你从小就能做到知书识理。这么些年过去,你没让爹娘失望,爹甚为欣慰。可没想到你小子得意忘形,临到要科考时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还要把妹妹牵扯进去,不给你个教训,今后怕你会再犯!”
说到此,他瞅瞅子墨,想给他个自辩的机会,好从轻处罚,儿子却只是轻声抽泣,没半点回嘴的意思,心里更不是滋味。看看这正厅窗明几净,便道:“也罢,你既已知错,爹也不能做不讲道理之人。今晚你不许吃饭,就在这儿跪上一夜吧。”说罢转转肥胖的身子,拂袖而去。
酒会对子墨是祸事,对莲女而言,却成了美好人生的转折。这事闹得这样大,她虽也担心后续还有麻烦,可回家路上,心里没来由地甜丝丝,犹如是参加了王母娘娘的瑶池盛宴归来。
直到爹向哥哥挥起皮鞭,她的高兴劲才给吓退,生怕哥哥代她受罪,想都不想就扑了过去。
那一下,抽得她险些魂散,躺在娘的怀里,脸上接下她的眼泪,自己的泪也止不住流成河。
给送回房不久,长着红红酒糟鼻的张大夫就来了。十几年过去,他的鬓角已染上白霜,医术却又精进不少,把一把小姑娘的脉,就知她今日是危险过一次,眯着眼责备地望她,见她一脸哀求之色,便好心帮她瞒了过去,临走还不忘用眼神警告,今后不许再如此顽皮。
娘亲蕊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见张大夫诊完就拉他问个不停。
是药三分毒,既然心脉已通,就无谓再多此一举地大进补药,张大夫只针对莲女背上的鞭伤开出点金疮药,又命她一周内都在房中静养,哪儿也不许去,等体力恢复,慢慢就好起来了。
那一鞭算虚惊一场,蕊儿放了心,到处照看一番,又把女儿哄睡着,就抹着眼泪回了房。
莲女却是假睡,她一直惦记哥哥,哪睡得着?听丫鬟说哥哥给爹罚掉晚饭,又一直跪在正厅,等娘一走就又不老实,翻身下床,溜去厨房取了两个热乎乎的馒头,趁夜黑溜去了正厅。
打女儿罚儿子,宋遥自己也没吃下晚饭。等亥时过,抱起皮袄子借口出去走走,就冒雪一直走回了前厅。年关将至,大雪纷飞,风凉似刀,儿子罚完就过,但给冻出毛病可不得了。
然而等走到门口,却听里面传来低低的欢声笑语。宋遥顿时不解,心道子墨这是给罚高兴了,在与下人们说笑?隔着窗棂一望,却见莲女与哥哥在堂中对坐,正嘻嘻笑着往他嘴里塞馒头。
子墨看似左右躲避,脸上那笑,倒比吃了蜜糖还甜。
得贤妻如蕊儿,得子女若子墨与莲女,他宋遥此生,夫复何求?想着想着眼眶一湿,他也差点笑出了声。
第四百五十四章 完美人生之媒婆
冬至后面是腊八,喝完腊八粥,祭完灶神爷,晃一晃就到了小年。小年过完新春至,喜气洋洋又一年。
自莲女挨打,子墨受罚那夜之后,宋家一直是风平浪静,和乐融融。家中长辈领仆从们乐呵呵忙年,俩孩子则专心读书,再无人提多福楼那场风波,似乎那不愉快的往事,早已叫人抛去了脑后。
莲女却忘不了羽风,文期酒会上二人不打不相识,她始终盼他从此能惦记自己,那日一别后,很快会再出现。
然而从冬至盼到除夕,她失望了。足足两月过去,何止不见他人,连“宁羽风”这名字也再未听闻。宁江府虽与石磨村相邻,距离却一下拉得远如天涯海角,她悲哀地认为,这辈子可能都再到不了那地方。
子墨即将参加解试,宋遥已辞掉家教,把他送去吴兴镇一间不大的书院,以方便时常与其他学子交流。每当子墨从书院回来,莲女就脚磨地蹭到他跟前,想打听他可曾听说宁公子的近况。然次次话到口边,就又如救火般咽回肚子,红着脸假装若无其事地躲开。
子墨是个书呆子,妹妹的相思病害到这种程度,他竟丝毫未觉,还以为只要如愿以偿地打过文擂,文期酒会之事,对她就画上了句号。至于宁羽风,最好老实呆在那大名鼎鼎的鹤音书院备考,别再来惹自己这种山野农家子,他才不会去向那号人物攀龙附凤。
吃完桂花元宵,看完正月十五的花灯,便迎来全新的一年。麦田所依的东岭山,尚被冬季的残雪斑斑驳驳地装点,岭上老树枝的枝条,就已冒出嫩绿的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