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言说的悲剧,迟早要发生,又怎瞒得过江南君?二人皆陷入矛盾,垂着头再也无语。
然而屋内的沉默,被猛烈响起的推门声破坏,灵宣洛关好的门,“轰”一下如同给人大力撞开,江南君出现在门口,手里还提着凤涅留在屋外的红灯笼。
第四百九十一章 赤子丹心之断肠
江南君不是在悯心阁的前厅清理礼单吗?他怎会来到照书阁?又是何时来的?凤涅的话,他听去了多少?
屋内二人同时被巨大的推门声惊起,一齐向门口投去惊恐的目光。
江南君一步步走进屋内,灯笼捏得紧紧的,本就白如纸的手,虎口已然发青。他苍白的脸毫无表情,只有一对一直微红的眼,此时是红得要滴血,内心的巨震由此暴露。
“无论发生什么,婚礼都不会取消,我江南子墨敢说这话,谁还能来质疑?”他谁也不看就一声怒吼,手狠狠一甩,红纸灯笼滚到地砖上,燃起一团火。
“子墨……你……你是不是什么都听见了?”凤涅的心快要绽裂,声音抖得象换了个人。
整整一天,灵宣洛盼望见到他,二人却在这种情况下相见,灵宣洛慌得完全失了方寸。
因过于激动,吓到屋中二人,江南君心有歉意,转向凤涅道:“凤儿,你我相恋百年,你还是没完全了解我。你别忘了,前往绝望之陵前,我一直是以人间使的身份穿行于三界,世间有多少消息能瞒得过我?炼獳如何坐上的魔君之位,我早就打听得一清二楚,我怨的,是为何这事不能从你口中得知,却要通过情报网!可我不怪你了,因为最重要的信息,我不知道,你身中圣火火种之事我毫不知情,最该怪的不是我自己吗?三粒火种,便是你时常向我发脾气的原因。你发脾气,不是不愿嫁给我,而是怕我因此取消婚礼,咱们做不成夫妻……”
凤涅红肿两眼,黯然道:“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我是将死之人,强求要嫁给你,就是可耻的自私之举。可我早对你说过,我只是个平凡的小女子,身上找不出你这天地男儿的凛然大义,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瞒着你……就算有一天你知道真相后,会恨我……”
“不,凤儿,我可以向你保证千遍万遍,无论你做什么,我对你从百年前产生的情愫,都不会有任何更改!你也不是平凡的小女子,你所具备的智慧,以及表现出的英勇,连我这男子都要敬佩三分。魔族人将永世以你为傲,无论你是生是死,你都不会真正离开他们,因为你会永远被人们铭记在心!”他的话,果断而坚定,不似面对爱侣,而是面对一位一直并肩战斗的兄弟。
不过这番话后,他的语气就变了,没有表情的脸,也瞬间被悲哀占据,双臂搂住凤涅的肩,哭喊道:“可我打心底里,就不希望我钟爱的女子做什么巾帼英雄或女中豪杰,我只希望她平平安安,好好活在世上。我费尽心机地保护你,不让你受伤害,可你为何还是要回幽冥谷受戮?当你面对幽冥魇烈的圣火火种时,可曾惦记着我,可曾想过一旦我失去你,将何去何从?”
凤涅玫瑰般的红唇,已变成青紫,给他紧紧压着两肩,简直要背过气去。
灵宣洛在一旁看得不忍,轻轻拉拽江南君衣袖道:“哥哥,嫂嫂受不得刺激,你对她,该尽量柔和一点……”
经这提醒,江南君大梦初醒般挪开手臂,站起身就颓然坐进把太师椅,犹如魂魄已去。
灵宣洛唤来两名婢女,请她们送疲惫的凤涅回悯心阁安歇,再转回头,江南君已离开太师椅,背着双臂站在了窗边。
江南的初秋之夜温凉怡人,阵阵清风载着花草的香气穿堂而过,却无法抚慰窗边那位断肠人。
第四百九十二章 赤子丹心之恐慌
夜风撩起江南君幽长的黑发,阵阵飞舞的发丝,诉说着他此刻的落寞。
望着他,灵宣洛有说不尽的心痛。对于他在轩辕山的举动,纵然尚心存疑问,也不忍再与他冷言相对,于是走过去,小心唤了声“哥哥”。
“嗯?”
陷入思绪太深,忽然被打扰,江南君极为受惊地抬头。这时他眼中的血红已退散,取而代之的,是犹如孩童般无助的恐惧。
“我……我会失去她吗?打从开始筹办婚礼到现在,除去她时常发脾气,我就没发现有其他不妥。我这辈子,出谋划策过多少次?挽救过多少危机?可为何轮到我自己时,就变得这样迟钝?她满心痛苦,我却还时不时与她争执,当仁不让,我真不是人!我……我真混!”他发痴般诉说,流不出泪,语气里只有恐惧,过往从未表露过的恐惧。
灵宣洛凝望他,脑子里出现的,却是朗玛山神的老松树洞里,那篷被陈水浇熄的篝火。他当然想救凤涅,如能以命换命,他会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死,换取嫂嫂的生,然后从天堂一隅,看她与江南哥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如果不能……
他不愿想第二个“如果”,因为“如果”发生的概率有多大,他了如明镜,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经过这么多次心灵的洗礼,他对于无法避免的生离死别,已坦然接受,可江南君,是否也拥有如他那样深刻的领悟,如他那样强大的承受力?
“宣洛,我……我不好,你根本就不该与我交心,把我当成你的朋友,你的大哥……”江南君孩子式的恐惧爆发,瘫倒在窗棂边,看上去奄奄一息。
“哥哥,你在说些什么?你说过绝不会取消婚礼,就得说到做到!事已至此,你必须振作,满足嫂嫂这一生最大的心愿,难道不是吗?”他这已不是劝慰,而是命令。
江南君艰难地望向他,不知是笑是哭,眼中却有了泪,点头道:“不错,还有三天,三天后我就要与一生挚爱大婚,我不能辜负她,要让她幸福。可我想随她而去,做到生死相随,为什么老天就不许我这样任性一次?为什么偏偏是我要得这不死之身?宣洛,你帮帮我,我求你,帮帮我……”
说着说着,他连窗棂都再撑不住,软绵绵倒在了地上。
刚才因凤涅在场,他还能强撑,此刻是已处在崩溃边缘,灵宣洛急得没辙,几步奔过去扶起他道:“哥哥,你坚强一些,只要嫂嫂还活着,事情就还有转机!现在你的当务之急,不是想她万一真去了怎么办,而是要把每一天都当做生命的最后一天来珍惜,让她欢喜,让她安心!过去你不是常常教导宣洛,做宣洛的主心骨吗?这次让我成为你的主心骨,你听我的,一定没错!”
江南君的眼睛,虽没了之前的血红,却布满血丝,看上去比血色更为可怕。
他死死抓住灵宣洛,仿佛一松手他就会随夜风飘走,用颤抖地声音哀求:“宣洛,我对你别无所求,唯有信任。哪怕全世界都将我看作是敌人,我也只求你能一直相信我,与我站在一起。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欺骗背后必有不能对他人言说的苦衷。你……你能这样无条件信我吗?”
第四百九十三章 赤子丹心之牢记
江南君唯一希望能从灵宣洛这儿得到的,就只有两个字:信任。在轩辕山时,他求过,如今在照书阁,他提出同样的请求,却悲难自禁,泣不成声。
曾几何时,为摸清妖族情报,他假意投诚,潜去南风长老身边做卧底,正是基于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当时的水铃儿才保住条命,并与他建立了深厚的兄弟情。如今那发自内心的赤诚,去了何处?
灵宣洛暗暗自责,脑海里纵然高悬一百个问号,也果断把它们抛去一边,重重点了点头。然而有一个问号,与怀疑无关,却勾得他的心血淋淋,实在是不能视而不见--如果凤涅真因圣火爆燃死去,江南君将沦落成什么样子?
装妖王之血的翡翠瓶,他牢牢揣在怀里,多想一见江南君就拿出来,告诉他妖族天朝有多需要他。
一年之内,帝神鬼臾区必须向妖族交还兵权,而且在无主的状态下,天朝吏制机器最多也只能运转一年。一年后除了江南君,还有谁能保妖族由战时向和平时期平稳过渡?
接下来的三天,江南君与凤涅二人相敬如宾,再未发生争吵。凤涅将死之事,知情者皆藏在心里,谁也不主动提及,更未因此而现一脸戚色。
江南世家洋溢一派喜庆祥瑞之气,与寻常百姓家办喜事的气氛别无二致。见江南君能如此振作,灵宣洛渐渐就放下了担忧。
不过担忧放下,关切之情却愈浓,就算住在偏远的照书阁,他也时常于夜深时悄然走到悯心阁,探视江南君。
万籁俱寂的庭院里,桃花树下始终亮着盏灯,江南君宛如**的背影被投映在草地上,看似正专心读书,落入灵宣洛眼中,竟更似与书本静默对语。
“莫非从轩辕山回来后,哥哥就从未睡过一觉?他一个凡人,怎可能支撑得住?在轩辕山时睡得那样深沉,回到人界反没了睡意,这太不正常,我该怎样做,才能弄清他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此时的江南君对灵宣洛而言,俨然已成一个谜,要尝试解开这谜团,只能等到婚礼过后。
凤涅竭力在人前扮得人逢喜事精神爽,可明眼人一看就能发现,不知何故她日渐虚弱,哪怕玉容敷满粉妆,也难掩憔悴。个中缘由,唯有灵宣洛与江南君清楚,她是拼命用最后一点生命之气保体内封印不散。一旦力尽,就是她被圣火烧得尸骨无存时。
灵宣洛渴望能用仙力帮她,却因仙魔的功法截然不同,二者会起冲突,以至连试都不敢试,只能眼睁睁看她受苦。
三日过去,良辰吉日将到。
婚礼头一晚,喜娘领两个婢女围在凤涅房中,为她上头。一梳接一梳下去,喜娘念叨:“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四梳梳到四条银笋尽标齐。”
这些话凤涅百听不腻,全都牢记在心,发誓定要留到下一世,好与江南君再续今生缘,与他儿孙满堂,白发齐眉。
而那一夜,江南君依然在桃花树下度过。灵宣洛远远望着他,忽然好奇他读的是什么书,又看到了哪一页,竟如此的引人入胜。
好奇心生,他即仙目前展,细瞧之下,发现那书不过是本白纸,书上无论哪页,都未落一字。
第四百九十四章 赤子丹心之脚步
离开幽冥谷后,凤涅无家可归。就算现在有炼獳坐镇幽冥殿,她也不愿再回去给他添麻烦,所以作为新娘子,就只能从江南世家的高宅大院出嫁。
她拒绝任何人陪同,独自乘坐披红挂彩的大红喜辇,在杭州城绕上整整一圈,经过了朝天门、灵隐寺,当然也少不了风景如画的西湖。
从喜辇挂帘缝向外张望,旧时的一景一物落入眼中,不知怎的就全变了模样。她仿佛是初来乍到,乍见一派初秋的江南美景,整颗心都醉了。
西湖的荷叶已将枯萎,只能等来年夏天再焕发翠绿,可竟有幻想的翠色出现在眼里,一时无法抹去。一支两头尖尖的小木舟,穿行在荷叶中,两位十六七岁的少男少女在舟中时而轻唱歌谣,时而弯腰采莲,更别致地为那湖面增添一番情趣。
画面未散,喜辇已回到江南世家高耸的门楼前。万响鞭炮给点燃,炸得震耳欲聋。
江南子墨未随车同行,只身着华丽的公服由灵宣洛陪着,骑马静候在门楼前迎亲。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也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他必须高兴,看上去,他确实显得喜气洋洋。
见喜辇回来,几名家奴冲上前,麻利地往车下铺开大红喜毡,请新郎迎接新娘下车。
车帘撩开,领凤涅出闺房的喜娘往里厢瞧一眼,脸色就大变,不伸手拉新娘,反转身看江南君这位新郎。
江南君笑容不减,仅点点头,示意她不要多事,领人便好。
凤涅腿脚不便,下车得由喜娘与几名婢女齐抬,再将她交到江南君手里。纵然脚不能行,人也该直着,此时她却倒进江南君怀里,软得如一滩泥。她浑身滚烫似火,江南君用双臂感受,心已开始燃烧。
然而二人皆表现得若无其事,江南君弃马步行,抱着她深情凝视,在喜娘高举的红伞下一步步走向天地堂。天地堂被装饰得焕然一新,充当他们拜天地的喜堂。
走进宽敞的喜堂,堂中光华鼎盛。巨型翡翠琉璃吊灯依然高悬,当年落在吊灯边缘的金凤,垂下七彩的尾翼如雨后彩虹般摇曳,那情景二人似又见到。可那只凤凰,如今正躺在江南君怀里,幸福地做了他的新娘。
新郎新娘两方皆无长辈在世,故行庙见礼的仪式一切从简,仅是拜天地、拜空设的高堂、再夫妻对拜,就算礼成,江南君与凤涅终做了名正言顺的夫妻,然后就到了由两名持龙凤花烛的小童引入洞房的环节。
洞房是悯心阁里,江南君一直自住的房间,此时已由素雅的单色,由内至外更换为喜庆的大红。江南君始终抱着凤涅,丝毫不觉得手酸。
站在洞房门口,喜娘帮忙推开房门,就能从半透明的屏风望见里间的喜床。床帐勾起,红通通的被褥整齐地叠放在床里,虽看不清床上物品,红枣花生莲子之类的大概少不了。
凤涅不能走,花球绸带却握得紧紧的,疲惫的凤目不看抱她的人,只隔着红纱,跨过他的肩看他身后。她多渴望每当他走过一步,就能踩着他的脚印紧随,从此无论他走到哪里,她就能跟到哪里,就算天涯海角也心甘情愿。
按照习俗新娘得跨火盆,这位新娘不能走,就由新郎代劳。喜娘放上火盆,专等江南君跨过,凤涅却喊出一声“停”,求江南君放她下来。
“这……这是怎么回事?”随侍人员皆大为不解,喜娘再请:“请新郎抱新娘跨火盆入洞房!”
凤涅却颤声问:“子墨,你能否就在此处,为我揭开盖头?”
第四百九十五章 赤子丹心之热吻
凤涅等待百年,终于等来了与心上人永结同心的一天,然而行至新房前,她却喊停,请求江南君在房门口就为她揭开盖头。
喜娘一听吓得胖脸变色,连连摆手道:“夫人这万万使不得!从古到今就没这样的规矩,在房门口揭盖头可是大为不吉呀!”
然而凤涅一求,江南君与跟在后面的灵宣洛就都懂了。灵宣洛两腿抖得厉害,赶紧找根梁柱支撑,脸上尽量保持祝福的笑,眼中却已有泪水打转。
江南君一如既往地平静,凝望凤涅道:“娘子无论要为夫做什么,为夫都断无不从之理。除去我兄弟灵宣洛,各位都暂且退下吧。从今往后,我与我娘子度过的每一天都会大吉大利,谁也别想再带厄运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