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禀的内侍进去五分钟后,皇后款款地从殿中走出,近了,看到她憔悴的形容,还有通红的眼眶,似乎为了遮盖那满脸的憔悴她今天的妆容一改上次见她的清淡,丹青描的长眉直入鬓角,本来温婉的卧蚕眼也多了一些清冷,鲜红的口脂不显妖艳,添的是一种不可靠近的威严。
“随我来。”
就连声音也变得清冷无波。
李成秀和武旦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出一点声音,步调一致地踏上台阶,缓缓地跟在皇后的身后。
穿过两仪殿的正殿,直接从正殿后门而出,进了后殿,又上了后殿的台阶,进了东侧殿。皇帝正躺在东侧殿后面的寝房的榻上,双眼闭合,花白的头发略显零乱,满脸的病容憔悴。
看着这样的皇帝李成秀的心不由得一紧,被武旦握住的左手猛地一疼,一抬头,就见得武旦的面颊微微的抽搐,他红了眼眶。看着武旦红了眼眶,李成秀的心里也升出几分伤心来,眼眶也跟着泛酸发热。
“皇上,老六和他媳妇来了。”皇后走到榻前,微微躬着身体,轻轻地朝皇帝唤道。
闭合着的双眼动了两动,那两对眼睑却终是没有睁开,声音中也透着几分冷漠:“来了?”
“父皇。”李成秀和武旦双双在榻前跪下,眼泪禁不住掉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你们哭什么?”皇帝问他们。
抬起头,只见一双深邃眼睛看着自己,李成秀便是一怔愣,嗯,这双龙目好锐利,威严满满。
武旦满是自责地道:“都是儿子们的错,是儿子们的不孝,累父皇伤心了。”
这个理由倒颇合时宜,皇帝转头看向李成秀,问她:“那你呢?”
眨巴眨巴眼睛,李成秀悲伤地回答:“父皇您看上去好憔悴,儿臣看着心里着实难受。”
这倒不是作戏,李成秀是真的觉得难受,因为看到这样的皇帝她想到了老爹,想当初圣旨到家里的时候老爹便是这么一副样子。想着想着,李成秀越发地伤心难过了,一抽一抽地哭,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落,在鼻子两翼形成了一条潺潺流动的小溪。
饶是皇后和武旦是有非凡见识的,此刻也禁不住看呆了,心里很清楚李成秀是在作秀,可却不得不为李成秀喝声彩。
不是为李成秀的演技,而是为李成秀的厚脸皮!
她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她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人物吗?
她知道什么叫作君前失仪之罪吗?
不过很显然,李成秀应该是不知道的,因为抹着眼泪的她现在是越哭越汹涌了,似乎大有向奥斯卡金像奖冲击的气势。
只有皇帝眼明心亮,一眼看穿了李成秀哭得伤心的本质:“可是想家了?”
一句话勾得李成秀越发地伤心难过了,好容易才忍住没有放声大哭起来,用哽咽的声音答了一声:“嗯。”
似乎被李成秀的真情流露所感动,一直冷着脸的皇帝神色稍缓,撑着胳膊坐了起来,语气温和地问李成秀:“在宫里住得不习惯?”
“倒也不是住得不习惯,只是离家日久,有些想爹爹和娘亲了。”李成秀毫无心防地回答。
“哦。”皇帝点了点头,似乎很理解李成秀的心情,言道:“既是想家了,那便回家去看看嘛,或是接你父母进宫里住些日子也可以。”
☆、第120章:
“什么?”李成秀大吃一惊,嗖地抬头看着皇帝,一脸的不敢置信。“您说,我可以回家看爹娘,还有我爹娘可以到宫里来看我?”
实在是太激动了,李成秀连该自称“儿臣”都忘了。
看着面前这个稚嫩的小丫头,那又惊又喜的模样,皇帝的心头像是划过一抹春阳,笑容不自觉地就爬上了他那沧桑的老脸,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是啊。”
“您不骗我?”李成秀惊喜莫明。
怎么问出了这么一句?
“成秀!”武旦大吃一惊,连忙扯了扯李成秀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太过火,已经有些超出尺寸了。
叫武旦这么一扯,又一声低喝,李成秀清醒了过来,顿时心头一惊,暗道坏了。
“儿臣失仪了,望父皇恕罪。”李成秀连忙请罪,心头默默祈祷,不过是见第二次面她就能对皇帝陛下如此真情流露,可想皇帝陛下的人品有多好……人品好的人一般都不会是坏脾气的……好吧,这些都是她的胡思乱想。
多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让一切重新来过,她李成秀发誓再来她一定会忍住的。
“怎么了?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吗?”
并不报多大希望地胡思乱想,却让李成秀给蒙到了,皇帝似乎并没有因为她的失仪而生气。
这老头儿的人品果然好!
就是说嘛,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她李成秀的人品都这么好,周围的人品怎么会差嘛!
不过不好意思还是有的,毕竟刚才真情流露得太自如了些。
李成秀冲皇帝赧赧然地笑了笑,表达了自己的不好意思。
李成秀俏皮的模样让皇帝倍感亲切,手一抬,叫了李成秀和武旦起来坐。
武旦和李成秀谢了恩,忙坐于旁边的垫子上,皇帝笑眯眯地看了看他们,言道:“果真是一对壁人。皇后咱们年轻的时候大概就像他们这样吧?”
闻言,皇后的脸一红,娇嗔地斜了皇帝一眼,嘴唇动了动,估计是在骂皇帝老不羞。
皇帝呵呵一笑,转头又看着李成秀,笑着跟她说:“你这个年纪正该是好动疯玩的时候,难为你整天闷在宫里。要是觉得闷了就出宫去走走,回你娘家也好,或是去交几个手帕之交也好,不必老拘在宫里。”
“真的吗?”李成秀大为惊喜,两眼亮晶晶地望着皇帝。
“当然是真的。”皇帝微笑着点头:“君无戏言。”
“君是无戏言的,可是当父亲的不是总把子女当乐子逗吗?”李成秀却是另有说道。
“朕不会把你们当乐子逗。”皇帝闷笑着回答,说着一顿,看着李成秀问:“怎么?你爹他就很爱把你当乐子逗吗?”
“才不是呢。”李成秀摇了摇头,认真无比地说:“儿臣的父亲特别地方正,对儿臣也十分地爱护,从不拿儿臣寻开心的。”
“是吗?”皇帝表示怀疑。
“是的。”李成秀肯定地回答。
闻言,皇帝点了点头,开口却是:“可是,朕怎么听说他整天撵得你满山跑呢?”
……
顿时李成秀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皇帝,莹润白皙的面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爬上了一成红雾。
“是谁说的?”好半晌李成秀才反应过来,勃然大怒道:“他娘的是哪个王八蛋在那里造老子的谣?”
居然在皇帝面前自称老子!
这死丫头不想活了?
皇后瞠目结舌,武旦给吓得胆都颇了,跳起来一把捂住李成秀的嘴:“你疯了?知道这是哪里吗?”
实在是太急太吓人了,武旦捂住的不仅是李成秀的嘴,还有李成秀的鼻子,扳着李成秀肩头的手上劲也使得老大。
既疼且缺痒,李成秀顿时从愤怒中清醒过来,顿时不寒而栗,惶恐地望着皇帝,眼泪涮涮地就又流了起来。
“你要把她捂死吗?还不快点把手放开!”皇帝看着李成秀给憋得都翻白眼了,忙出声喊道。
武旦胆战心惊地将手松开,李成秀当即就像一瘫烂泥似地缩到了地上:“父皇恕罪,儿臣又失仪了。儿臣,儿臣实在是太气愤了,谁这么缺德啊造我的谣。儿臣和儿臣的爹爹那是相当地父慈子教,他完全不可能打我!绝对没有这么回事情的!”
不亏是李成秀,吓得都瘫在地上了,还想着为自己辩解。
李成秀说得情真意切,皇帝却是不信,不过他倒是看得很欢乐,大笑道:“哈哈哈……,是吗?可是据朕所知却不是你说得那样,事实上你特别地招打,你爹每天必打你三顿,有时候晚上还给你加一次宵夜。不仅你招你爹打你,还招得你的两个老师总是揍你!”
见皇帝没有生气,李成秀的胆子又大了,继续为自己辩解:“不,绝对没有这么回事!您肯定听差了,我在泮西书院里表现得可好了,敬老师,爱同学,那是绝对的‘三好学生’!这样的好学生,老师喜欢都来不及,怎么会打我?您说的那个肯定是齐泰,他整天不学好,老惹老师们生气。”
“哦?是吗?”皇帝轻笑着,突然一愣,问李成秀:“你说的三好学生,是哪三好?”
李成秀眉飞色舞地替皇帝解释:“就是学习好,生活好,思想品德好!”
真是大言不馋!
武旦别过了头,都不忍心继续听下去了。
不过皇帝却是饶有兴致,笑眯眯地看着李成秀:“是吗?”
“当然。”李成秀满满的都是自信。
“在朕面前说话,那可是犯欺君之罪的哦。”皇帝笑着说。
笑得那么慈和连纸老虎都不如,是以李成秀才不会被他吓倒呢。她拍着胸的说:“如假包换,绝对真实。我在书院里学习真的很好,生活自理能力也是最好的,经常帮助吃不好饭的同学吃上可口的饭菜,他们洗不干净衣服,我教他们洗干净的方法。您不信您可以问太子,他就没法吃我做的饭,还就数他吃得最多。至于思想品德嘛,那还用说吗?我那么地爱护同学,帮助同学,多正能量啊!”
☆、第121章:
“正能量?什么意思?”皇帝被李成秀蹦出来的新词给吸引了。
宾果!科普时间又到了,并且科普对象还是皇帝。
李成秀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替皇帝开释道:“正能量的意思就是健康乐观的,积极向上的,阳光灿烂的,正直高尚的一切好的行为和思想!”
简直是厚颜无耻之极,武旦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怨怨地说道:“词儿倒是用得挺好,就是不知当时收我一顿饭两贯钱的是谁呢?”
……
李成秀蹭地就朝武旦瞪去,这家伙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是可以拆台的吗?她这么卖力的表现还不是为了他,他的脑子锈逗了啊?
“呵呵呵……”皇帝闷笑不已,咳了两声,又言道:“生活和品德你倒说得有模有样,学习方面你怎么一笔带过了呢?莫不是在糊弄朕?”
怎么突然就变了脸呢?
虽说心里清楚皇帝大抵是没有真生气的,但李成秀心头还是禁不住地一惊,连忙摆手道:“不不不,绝对没有这回事。”
“可是你的表现实在是令朕很怀疑啊!不如这样,朕就考考你,也好给你证明。”皇帝眯眼看着李成秀,考虑了一下道:“朕听闻你似乎很擅长作诗?那么你就现作诗一首吧,若是能叫朕满意了,朕便信了你。”
“作诗?”李成秀一愣,现在这情况作什么诗啊?搜肠刮肚,嘿,还真让她给想到了一首:“有了!”
“念来!”皇帝眉梢一挑,言道。
李成秀低声念道:“人初生,日初出。上山迟,下山疾。百年三万六千朝,夜里分将强半日。有歌有舞须早为,昨日健于今日时。人家见生男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
话音落下,李成秀的眼泪就如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往下掉,砸落地上,化为一点点碎玉,再瞬间消失得远影无踪。消失的只有眼泪,眼泪的热度却留了下来,一点点地汇聚起来形成了一股暖流,在这静谧的大殿里缓缓地流动。
皇帝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十分不自在地动了下身体,岔开了话题:“眼瞅着这个春天就要完了,你们母皇想在芙园办场家宴,太子妃你要多多帮衬你母后,莫要让她太过操劳了。”
办宴会?
李成秀和武旦的眼睛皆是一亮,看来武旦通过皇帝的试炼了,皇帝这是要将他们这个新东宫正式推向给世人。
也是在过后才知道,当初的大婚李成秀之所以会觉得盛大无比,全是因为她的见识太小,其实那个规模还不如一个郡王娶老婆呢!
一个太子的大婚,连个郡王都不如,可以想见他这个太子是多么地不招人期待了。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很显然皇帝所说的这一场家宴,应该是皇帝专门为他们准备的。
高兴的事情还不只这一桩,接着皇帝问起武旦的学业来:“太子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可有好好读书?”
武旦连忙恭敬地回答:“回父皇的话,父皇曾教导儿臣要勤勉向学,是以儿臣不敢一日有怠。”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又问道:“最近都在读什么书?”
“《诗经》。”武旦答。
“《诗经》啊!”皇帝似乎颇有感触,仰头望了望房梁,轻叹了一声:“《诗经》是一本好书,是该要好好地读。朕也甚爱读《诗经》,尤其喜欢《商颂.那》:‘猗与那与!置我鞉鼓。奏鼓简简,衎我烈祖。汤孙奏假,绥我思成。鞉鼓渊渊,嘒嘒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于赫汤孙!穆穆厥声。庸鼓有斁,万舞有奕……’多好啊!”
武旦:“是。”
皇帝饶有兴致地又问:“太子喜欢其中的哪一首?”
武旦答道:“儿臣喜欢《小雅.常棣》……”话一出口顿时白了脸色,忙俯身于地:“儿臣该死,儿臣说错话了。”
“……”皇帝的兴致陡减,神情也有些晦暗悲痛,嘴里却是说着:“喜欢《小雅.常棣》又怎么了?你的兄弟的,朕的儿子……也不是都不好嘛!”
听得这话,俯在地上的武旦嘤嘤地哭了起来。
皇帝叫武旦哭得火起,愤然道:“你哭什么?”
“儿臣,儿臣只是想大哥了,若是大哥在又何至于此!”武旦哭着回答。
“你大哥……”皇帝一怔,瞬间就湿了眼眶。
难过了好一会儿,父子二人才止住了悲伤,皇帝叹道:“难为你还记得你大哥。”顿了顿,又道了一声:“朕知道让你受委屈了。”
“儿臣不委屈,儿臣只恨自己无能,不能让父皇和母后开怀。”武旦哽咽着说。
“你有心了。”皇帝叹道,稳了稳心神又说:“朕知道你一向都是个让人省心的,不过学问不比寻常,不能盲人摸象,还是需要个人替你引导、开惑。朕已经为你挑选好了几位老师,明日便可以到东宫去给你授课,你要好好的听他们教导。还有,以后要多去崇文馆,多听听那些鸿儒大师们的讲经论道,对你会有好处。”又看了李成秀一眼,“我们大周不比别以前的那些朝代,太子妃以后是要与太子并坐天下的,也该要多读些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