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武承嗣咬牙切齿,惊怒恐惧之下,竟觉得有些委屈。
  李旦刚才命人把他的右手打断了——以此惩罚他袖手旁观,没有主动向裴英娘示警。
  他咽下这口气,不去管被护卫生生扭断的胳膊,以为这下子可以把李旦这位阴晴不定的活阎王送走,没想到李旦竟然还要求他找出武三思的帮手!
  他要是知道武三思的帮手是谁,早就说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恨恨道:“我可以对天发誓,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在暗中帮武三思!如有隐瞒,我不得好死!”
  李旦走下石阶,染血的袍角停在武攸暨面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武攸暨的眼睛,“你没有害人之心,但是你身边的仆从早被武三思收买了。”
  武攸暨能够在一帮清高耿介的文人中游刃有余,自然是心思敏捷之人,闻言心念电转:武三思收买他的僮仆,调查永安观的亲兵护卫,他想暗害的目标不言自明,也只有永安真师遇险,相王才会这般震怒。
  可恨他每天来往于永安观和武家,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武三思私底下的动作,永安真师待他至诚,他却成了武三思的帮凶……
  武攸暨苦笑一声,认命道:“我确实不知武三思有歹念,但扫雪和扫秋是我的贴身书童,我实在撇不开关系,有同谋之嫌,不敢多言,但凭相王处置。”
  李旦站起身,朝身后甲士使了个眼色。
  两名甲士上前,架起武攸暨,将他带走。
  武承嗣悄悄松口气,终于把武三思的事情料理干净了,然而他的喜色还来不及扬起,立刻化为震惊恐惧:
  李旦看着他,淡然道:“武家肯定还有武三思的同伙,你务必在三日内找出那人是谁。否则,不仅仅是让你断一只手那么简单。”
  武承嗣牙关咯咯发抖,李旦竟然敢,竟然敢这样威胁他!他可是刚刚上任的刑部尚书!
  像是能看出武承嗣在想什么,李旦瞥他一眼,“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个人姓武。”
  他是天潢贵胄,帝后之子,李家儿孙,而武承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外戚,武皇后固然需要家族血缘上的鼎力支持,但他杀了武承嗣,武皇后也不能真把他怎么样。
  李旦转身离开,甲士豪奴们收刀入鞘,顷刻间,如潮水般退得干干净净。
  满院狼狈不堪的武家族人,提醒武承嗣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错觉。
  他缓缓闭上眼睛,手臂阵阵剧痛。
  他听得懂李旦的暗示。
  仆从小心翼翼探问,“郎君?”
  武承嗣霍然转身,“快去查,一个个查,武三思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去了什么地方,连他每天如厕几次,我通通都要知道!”
  为什么他偏偏摊上这么一个蠢货从兄弟?!
  仆从们胆战心惊,忙不迭应是。
  温柔缱绻的风声中,骤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歪在车壁上打盹的裴英娘听到车窗外刻意压低的人声耳语,立刻卷上斗篷,把自己裹成一只吐丝结茧的春蚕一样,啪嗒一下,猛地躺倒在铺了厚厚几层绒毯的木制车板上。
  想不出该怎么应对李旦,她思量再三,最后决定:还是接着装死好了。
  一只手轻轻掀开车帘,似乎怕发出响声吵醒她,动作顿了一下,看她仍然合目安睡,才接着掀帘。
  身边一阵窸窸窣窣响,他坐进车厢里,腰间玉带磕在隐囊上,镶嵌的红鸦忽勾出几缕丝线,要扯开,必须挪开牙色地散点小团花纹隐囊。
  裴英娘感觉到李旦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呼吸乱了一下,很快恢复平缓。
  李旦看一眼双眼紧闭的裴英娘,干脆解下玉带。她把隐囊抱得那么紧,像是害怕时寻求一个依托一样,挪开的话,梦里的她肯定会不安。
  就这么让她抱着吧。
  夜风灌入车厢,他身上的血腥味被吹淡了些。
  裴英娘眯缝着眼睛偷偷打量李旦,心里乱糟糟的,看他蹙眉,她下意识想开口安慰她,嘴巴张了张,想起此时此刻两人之间的尴尬别扭,又闭上了。
  她正觉心烦意乱,忽然被一双宽大的手揽起,继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冰凉的下巴擦过她的额头,细密的胡茬刮得她微微酥麻。
  她忍不住想伸手挠几下,但醒来的话,就得和李旦面对面了。
  她闭上眼睛,她能忍!
  牛车晃晃荡荡,她意识朦胧,神思越飘越远,后来竟真的在李旦怀里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时,床帐飘扬,香烟袅袅,帐顶是繁茂的穿枝百花纹样,绛花绿叶,生意盎然。
  这是她在永安观的寝室。
  回到熟悉的地方,裴英娘轻轻吁出一口气,回来的路上光顾着想怎么回应李旦了,这时才发觉手脚瘫软。她在枕上翻了个身,发现身上干爽舒适,有人服侍她擦洗过,为她换了一身崭新的亵衣。
  她的视线落在帐帘外,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房里点了一盏灯,月光透过窗格,漏进室内,一点点和微弱的灯光交融。
  光线浮动中,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坐在水晶帘外的软榻上,眼眸微垂,皱眉看着手中一卷书册。
  夜深人静,已是四更时候,李旦竟然坐在她的床边看书!
  烛火一星如豆,摇曳不定,难为他能看清书中的字。
  她暗暗想:可别把眼睛熬坏了呀……
  李旦听到细微的响声,抬起头。
  裴英娘连忙闭上眼睛。
  床帐内没有动静,锦被中的少女依然沉浸在梦乡中,李旦收回目光,继续低头翻看手中书册。
  裴英娘假装梦中不耐烦,踢几下锦被,顺势翻个身。看着床榻里侧包裹锦绮的檀香木架子,悠悠叹口气。
  这一声叹息原本应该不会被发觉,但李旦立刻变了脸色,抛下书卷,分开帐帘,矮身坐到床榻边。
  裴英娘不敢发出声音,藏在锦被底下的手悄悄捏紧。
  指节粗粝的手探入帐内,罩在她的额头上,掌心温热。
  手很快挪开,接着裴英娘感觉自己被人扳了个面,仰躺在枕上。
  李旦拢起床帐,随手往半月形鎏金铜钩上一卷。
  他想干什么?
  裴英娘全身僵直。
  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一张湿软的、带着馨香的帕子拂过她微微发烫的前额。
  李旦的吐息声近在耳畔,他轻声道:“小十七,别怕,阿兄在这儿。”
  裴英娘鼻尖一酸。
  那年她险些死在裴拾遗剑下,梦中泪落不止,抓着李旦的衣袖,就像抓住浪涛中的浮木一样,死死抱住不肯放。
  那时的她,对李旦而言仅仅只是一个陌生人,但他没有推开她。
  李旦留在永安观不走,是因为担心她像小时候一样因为受惊而梦靥,所以一夜未睡,就这样守着她?
  裴英娘悄悄攥紧锦被,指节用力得发白。
  看她似乎又睡熟了,李旦收走铜盆和巾帕,默默凝望半天,重新放下床帐。
 
 
第103章 
  发现李旦守在床榻旁侧, 裴英娘再也睡不着了。
  深秋的夜里依稀还能听见悠远的蝉鸣声, 孤单冷清, 不似夏天里如海浪一般喧嚣聒噪。
  她怕惊动李旦,不敢翻身,手指在锦被底下划来划去。
  宫绸被里,光滑细柔,躺在其中,像睡在温暖的云朵中,十分舒适。
  然而她就是睡不着。
  水晶帘外传来潺潺的水声。
  李旦在倒茶。
  裴英娘能想象到晶莹的茶水缓缓注入茶盅的情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嗓子暗哑干涩。
  她平时夜里醒来,一定要喝一杯温茶润口。半夏和忍冬知道她的习惯,侧殿长年烧着红泥小火炉,专们供她夜里沏茶用的。
  她现在真的、真的好渴。
  李旦似乎也很渴,喝完一盏茶后,又斟了一杯。
  水声那么轻柔,就像甘甜的玉露倾洒在干枯的禾苗上……
  裴英娘口干舌燥,为什么一盏茶要倒那么久!
  她觉得自己渴极了,如果这时候李旦不在, 她能一口气灌下整整一大壶茶。
  水声之后是一阵袍袖摩擦声,茶盏搁回黑漆梅花小几上, 轻轻一声钝响。
  李旦站起身,转过屏风,推门出去了,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回廊深处。
  这么晚了,他出去做什么?
  裴英娘等了半天,没听到李旦回转的声音。
  她冷哼一声,或许李旦是茶喝多了……
  房里茶香四溢,浓烈的香味偷偷摸摸钻进床帐,直往裴英娘鼻子里钻。
  她大着胆子坐起身,先躲在床帐后,拨开一条缝隙,窥看房中情景。
  烛火未熄,小几上的杯盏茶壶在月色笼罩下莹莹生光。
  裴英娘光着脚踩在没过脚踝的毡毯上,蹑手蹑脚走到小几旁,翻开一只没用过的水晶杯,斟满大半杯茶,一口气饮尽。
  清冽的茶水润泽干燥的喉咙,浑身舒畅,她轻舒一口气,忍不住又倒了两杯,一一喝尽。
  重新摆放好茶壶和茶杯的位子,她左右看看,自觉天衣无缝,回到床榻上,整理好床帐,盖好锦被。
  终于可以睡了。
  等裴英娘朦胧睡去,一个人影踏着清冷的月光,回到侧间。
  月光映在他冷峻的侧脸上,照出微微勾起的嘴角,唇边一抹温柔的笑意。
  茶壶里的水都被她喝光了,她竟然还以为自己没有露出破绽。
  灯台里的烛油烧尽了,烛火晃动了两下,化作一缕缕轻烟。
  李旦就着月色的照明坐回簟席上,脊背挺直,姿态端正。
  他陪着熟睡中的裴英娘,直到晨光熹微,光亮如水一般一点点漫进槅窗,才起身离开。
  裴英娘是被忍冬唤醒的。
  她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起身洗漱,披衣,梳髻,戴冠,对着铜镜里如花似玉的少女懒洋洋打哈欠,直到使女们端着食盘、提盒拾级而上,才陡然想起昨晚发生了什么。
  “半夏呢?”
  忍冬的手腕轻轻抖了抖,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馎饦,放在裴英娘手边,“娘子,她告假了。”
  裴英娘沉吟不语。
  “娘子。”使女跪在廊外禀报,“相王来了。”
  李旦不是一直在永安观吗?
  裴英娘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为她的名声着想,李旦昨晚留守在永安观的事情是瞒着人的。今天一大早他特意在使女们醒来之前离开,然后又在众人的注目中折返回来探望她,还真是煞费苦心……
  等等,李旦来了?!
  裴英娘很想立刻倒地装死。
  她扫一眼廊檐下的木质地板。早膳她通常是在庭院前吃的,对着红花绿树吃饭,眼睛清亮,心境开阔,胃口更好。
  彩衣使女们在园子里修建花枝,洒水浇花,忍冬和秋葵跪坐在簟席旁烧水煮茶,她面前的小几上琳琅满目,摆满各种吃食……
  这种时候,倒地装死好像不太适合。
  而且木质地板很硬,倒下去说不定会摔得鼻青脸肿。
  她握紧银匙,低头吃馎饦。
  李旦今天没穿圆领袍和皂靴,着一袭绯红色宽袍大袖衫,锦缎束发,趿拉着漆绘枹木屐走过庭院,意态潇洒。
  他平时很少做这样的装扮,永安观的使女们纷纷纳罕,偷偷摸摸盯着他看,被忍冬一个严厉的眼风扫过去,吐吐舌头,三三两两散去。
  忍冬也走了。
  庭院里很快空无一人,只剩李旦和裴英娘,一个坐在廊檐前,一个站在石阶下,大眼瞪小眼。
  秋日的清晨凉爽宜人,霜露在朝阳霞光的璀璨光华下悄然蒸发,秋葵在院子角落里种了很多不知名的花草,果实累累,红的黄的都有,一夜过去,熟烂的果子委顿一地,蝴蝶围着散发出甜香的果子翩跹。
  李旦站在栏杆前,含笑看着裴英娘。
  他不说话,只是这么看着她,视线比夏天的骄阳更灼热。
  裴英娘咬咬唇,放下银匙,抬头直视李旦,看到他眼底微微泛青,想起昨晚他就那么坐了一整夜,心里莫名发虚。
  她迟疑片刻,轻声问:“阿兄用过朝食了?”
  想来想去,只有说这句话不觉得别扭。
  李旦脱屐上廊,轻扫袍袖,坐到裴英娘身边。
  裴英娘嘴巴张了张,她确实想请李旦一起吃饭,但没有允许他坐到自己身边啊!
  李旦挽起袖子,骨节分明的手拈起银筷,垂眸看她,“想吃什么?”
  裴英娘下意识道:“红绫馅饼。”
  这四个字说出口,不止她呆了一呆,李旦也默然片刻,唇边扬起一丝笑,夹起一枚红绫馅饼,放在她面前的碟子上。
  “英娘。”他轻声唤她,气息萦绕在她耳畔,“你想好了吗?”
  裴英娘手心发麻,垂下头。
  何曾见过他如此强势,虽然态度温和,语气平淡,但步步紧逼,根本不给她犹豫的机会。
  “吐蕃使团的求婚书才刚刚送达,你暂时不能还俗。”李旦没听到她回答,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缓缓道,“我可以等你在出家期间想通。”
  裴英娘心头一颤,抬眸看他。
  李旦扬起手,手指轻轻抚过她的发鬓,“但是最好不要让我等太久。”
  裴英娘觉得呼吸有点困难,移开视线,不敢看他的眼睛。
  李旦收起笑容,铛铛两声,银筷飞快夹住裴英娘的筷子,不许她逃避,“讨厌我吗?”
  裴英娘连忙摇头。
  她怎么可能讨厌李旦。
  李旦满意地低笑一声,松开她的筷子,一字字道:“那就应承我,为我还俗。”
  院中秋色灿烂,美人蕉渐渐开不出花朵,肥阔的绿叶依然长势良好。
  裴英娘默默吃饼,眼珠转来转去,李旦对她这么好,只要她撒撒娇……
  李旦扬袖,手掌按在她的发顶上,“别想打其他主意,也别假装听不懂,我的话既然说出口,就不会收回去,你明白吗?”
  裴英娘不由泄气——李旦怎么连她在想什么都猜得到?!
  她放下筷子,郑重道:“阿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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