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耳畔传来一声声渺远的呼唤:
  “小十七,过来,到我身边来。”
  ……
  秋夜冷寂,夏日里的蛙鸣虫噪渐渐隐去,窗外萤虫飞舞,漫天繁星闪烁。
  裴英娘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心口跳得厉害。
  “魇着了?”李旦睁开眼睛,暗夜中双眸晶亮,他喜欢揽着她睡,她刚有动静他就醒了。
  他抱紧她,摸摸她的脸颊,摸到一手冷汗,皱了皱眉头,柔声说:“别怕,阿兄在这儿。”
  “我们得回去。”裴英娘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回长安,马上走。”
  李旦没有多问,低头吻她落泪的眼睛,左手轻抚她的脊背,帮她放松下来,“好。”
 
 
第191章 
  裴英娘心乱如麻。
  她没法思考, 没法冷静, 此刻, 除了回长安,她什么事都不想管。
  宫婢们蹑手蹑脚进房收拾行李, 李旦和长史在侧间商量事情。
  幕僚们反对李旦即刻回京。
  前不久李显想册封韦氏为贵妃, 长女李裹儿为长公主,武太后坚决不同意, 母子俩爆发了第一场冲突, 接着又因为韦玄贞的官位品阶之事再次争吵。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李显甚至想提拔他乳娘的儿子为四品官——一个不学无术的市井闲汉!
  那些忠于李唐皇室的大臣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觉得新君耳根子太软了, 阿猫阿狗说几句好话,哭一哭,求一求, 他就随口许下不合礼制的官职赏赐,恐有外戚之祸。
  越来越多的人清醒地认识到,还是太后当政更合适。
  这一切离不开武家人的推波助澜,等李治合眼, 太后就会动手废黜李显。
  李旦回去之后,很可能被武太后扣下囚禁起来。她需要顺理成章登基为帝,在那之前,她要把儿子们一个一个收拾服帖。
  “吾意已决。”李旦冷声道, “长史留下统领洛阳的人手,杨知恩随我返回长安,提高警惕, 假如长安生变,准备好接应的人马。”
  长史刚从被窝里爬出来,慌乱中来不及打扮,幞头歪在头顶上,垂首应喏。
  幕僚们不敢再劝,叹息数声,小声讨论怎么尽量保证李旦和裴英娘的安全。
  李旦回到里间,抖开披风,把裴英娘从头到脚罩进去,打横抱起她。
  她六神无主,纤长的细指从缝隙里钻出,紧紧抓住李旦的衣襟。
  李旦低头吻吻她的发顶,把漏在披风外面的头发丝掖进去。
  桐奴牵来他的爱驹,他抱着裴英娘翻身上马。
  护卫们点起火把,火光逶迤蜿蜒,从上阳宫内宫一直延伸到宫门外。
  李旦抱紧裴英娘,轻轻夹一下马腹,催马奔驰。
  身披黑氅的护卫、随从们紧随其后,马蹄震响,一路驰向长安。
  ※
  公主府。
  快入冬了,庭院里的繁花已经落尽,枯叶随风飘舞,午后扬起狂风,风中夹杂着一粒粒雪籽,拍打窗棂,啪嗒响。
  天色阴沉沉的,李令月心里闷闷不舒,吃过饭,逗薛崇胤玩了一会儿,早早洗漱歇下。
  睡到半夜,忽然无端惊醒,帘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走动声,她掀开银红鸳鸯床帐,“是不是胤郎又闹了?”
  薛崇胤太能闹腾了,不管白天黑夜,只要醒着,非要有人陪在他身边,否则他嘴巴一瘪,立马扯开嗓子嚎哭。
  帘外说话的声音停了一下,薛绍掀开帘子,他没梳髻,身上披一件长袍,系带松松挽着,走回内室,握住李令月的手,“公主,是宫里的人。”
  李令月心里抽动了两下。
  一刻钟后,卷棚车从公主府大门驰出。
  坊门紧闭,公主府的奴仆携带腰牌,走在最前面打点路上遇到的金吾卫,以免被拦下盘查,耽误辰光。
  李令月抱着因为半夜出门而兴奋得手舞足蹈的薛崇胤,眉头紧皱,“给洛阳那边送信了吗?”
  薛绍叹口气,“城门没开……除非太后下令,我们的人只能等天亮以后再出去。”
  李令月咬了咬唇,如果八兄和英娘赶不回来,见不到阿父最后一面,英娘恐怕一辈子都难以释怀,阿父一定很想见他们……
  她掀开车帘,叫来骑马紧跟着卷棚车的使女昭善,小声吩咐了几句,示意护卫把可以犯夜出入里坊的腰牌交给她。
  昭善接过腰牌,连连点头,拨转马头,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薛绍用眼神询问李令月。
  李令月冷笑道:“我让昭善去安国公府求见执失云渐,要求他把我们的人放出城去,他会帮忙的。”
  如果执失云渐连这点小忙都不帮,那她以后不必给对方留情面。
  含凉殿的近侍等在宫门前,看到李令月便直抹眼泪,“公主,您总算来了。”
  李令月把胖乎乎的薛崇胤扔到薛绍怀里,疾走如飞,“奉御怎么说?”
  近侍含泪道:“只在这两天了。”
  夜色浓稠,一阵狂风席卷而过,再度纷纷扬扬落起雪籽,再过不久就要落雪,太液池半湖残荷,岸边衰草连天。
  李令月走进灯火通明的含凉殿。
  宫婢、内侍们走来走去,行色匆匆,不知道谁在哭,可到处都是压抑的哭泣声。
  武太后和新君李显已经到了。
  刚刚为李显生下长子的郭氏跪在殿外,魂不守舍。韦氏抱着啼哭不止的李裹儿,同样的心不在焉。
  奉御们满头大汗,跪坐在屏风外商讨药方子,明知李治已经油尽灯枯,他们还是绞尽脑汁寻找对症的药方,期盼一剂药下去,能把命悬一线的李治拉回来。
  李显守在病榻前淌眼泪。
  武太后眼圈发红,面色平静,看到李令月过来,淡淡招呼一声,“令月,过来和你阿父说说话。”
  听到李令月来了,枕上的李治睁开眼睛,目光似浑浊,又似清明,脸庞瘦削,白发苍苍,这几年来发生了太多事,他身上最后一点精神气也耗尽了。
  李令月艰难挤出一丝笑容,“阿父。”
  李治抬起枯瘦的手,手背爬满青斑,掌心粗糙,费力触碰李令月的脸,“好孩子。”
  李令月闭一闭眼睛,泪水潸然而下。
  武太后留父女两人单独说话,叫走李显,避让到外间屏风后面。
  武承嗣抱拳道:“姑母,几位阁老、左右威卫将军、五品以上职事官、宗室皇亲都到了。”
  武太后点点头,李显只知道哭泣,她不能懈怠,觊觎皇位的人太多了,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执失云渐在哪儿?命他速来见我。”
  武承嗣道:“执失云渐领兵镇守玄武门。”
  宫中不止一道玄武门,宫城北部的玄武门是攻进蓬莱宫的一道关卡,禁军屯守所在地,只要守住玄武门,谁也翻不出什么水花。
  武太后嗯一声,满意地颔首,“派人快马赶去洛阳,把相王和相王妃请回来,刻不容缓。”
  九郎快走了……临终之前,让他见一见儿女们,安安心心地合眼离开。
  他性子柔和内敛,绝不会自己提出要求,或许他是在防着她,怕她痛下杀手,所以绝口不提洛阳的事。
  他不提,就由她来开口吧。
  武承嗣诧异了一下,拱手应喏,“是。”
  他奔出含凉殿,叫来心腹随从,“通知洛阳的内应,命他们护送相王和相王妃来京。”
  心腹随从迟疑了一下,“郎君,如果这样做,我们的内应就暴露了。”
  上阳宫被相王妃清理得干干净净,内应一个都没能逃过。洛阳皇城里仅剩两名内应,潜伏多年,一旦暴露身份,他们在洛阳经营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
  武承嗣冷哼一声,“你敢质疑我?”
  心腹随从打了个激灵,跪地叩首,“奴不敢。”
  见武承嗣没有其他吩咐,也没有要发怒的迹象,他悄悄松口气,爬起身,退出回廊。
  大厦将倾,宫里的气氛愁云惨淡,宫人们神情悲伤,痛不欲生,或许是真心为李治伤心,或许是在担忧自己的将来。
  武承嗣却觉得心中悸动不已,武家宗祠修缮完毕,所有吉兆祥瑞都预备好了,南方刻有古怪字迹的奇石,长安里坊会冒出甘甜泉水的泉眼,五彩飞鸟将衔来画有武氏头戴冠冕的彩幡,河中冒出古老的铜鼎……
  他已经准备好了。
  廊外风雪肆虐,雪籽渐渐变成飘飞的雪花,狂风扑进回廊,竹丝灯笼剧烈摇摆,灯火摇曳,随时会化成一缕青烟。
  武承嗣负手而立,想起多年前刚刚回到长安时的情景。
  十七娘,何苦蹚这浑水,如果当初你答应和我合作,岂会有今天?你明明能猜中姑母的打算,为什么不愿意投效姑母,始终和武家保持距离?
  难道就为了所谓的真情?圣人和相王对你好,所以你明知处境危险,还是义无反顾地站在他们那一边?
  能强烈到让人忘却生死荣辱的感情……武承嗣没有感受过。
  他爱权力富贵,贪恋锦衣玉食,可以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灯火还是被狂风吹熄了,回廊霎时暗了下来。
  武承嗣笑了笑,其实十七娘的选择也并不是很难理解,他们都愿意为各自的追求抛弃其他东西。
  他追名逐利,泯灭良知。
  十七娘看重亲人,舍身入局,放弃安稳的生活。
  本质上还是一样的。
  寂静中,遽然响起兵器落地的声音,一阵纷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廊芜下人影幢幢。
  数十个甲士连连后退。
  武承嗣皱眉,抓住一个甲士,“怎么回事?”
  甲士茫然道:“相王和相王妃闯进来了!”
  武承嗣脸色变了变,疾步冲到台阶前。
  凛冽的风雪中,身披黑氅的高大男子和裹披风的娇小女子并肩走上玉阶,脚步急促,甲士们不知道该放行还是拦阻,围绕在他们身边,面面相觑。
  女子抬起脸,细眉杏眼,剪水秋瞳,昏暗中肌肤发出淡淡的光泽。
  她环视一周,眉峰微蹙,轻声道:“让开。”
  武承嗣第一次见到裴英娘时,她只是个娇软乖巧的小娘子,如今她贵为相王妃,举手投足间,渐渐有了几分令人不敢直视的威仪。
  这一份不怒自威的凛冽气势并非来自于她身旁的男人,而是她自己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
  他们竟然回来了!
  没有人往洛阳送信,包括李治和秦岩,除了武太后和被金吾卫从被窝里提溜出来抓进宫的大臣们,没有人知道李治性命垂危。
  李旦和裴英娘怎么会回来得这么及时?
  甲士们呼吸一窒,迫于裴英娘冰冷的气势,对望一眼,悄悄退开。
  太后下令,没有她的吩咐,任何人不得靠近含凉殿,相王和相王妃身份特殊……应该可以放行罢?
  武承嗣脸色微沉。
  李旦和裴英娘直接从他身边经过,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踏进内殿。
  他缓缓握拳,沉默一瞬,吩咐身边的随从,“告诉执失云渐,人已经回来了,他随时可以动手。”
  十七娘,不要怪我,是你自己主动回来的。
 
 
第192章 
  乍暖还寒时候, 杏花开满枝头,院墙底下一丛丛芭蕉油绿鲜嫩, 阳光滤过肥厚的叶片, 罩下温柔旖旎的淡光。
  长安的春日,温暖湿润, 碧空一望无际。
  彩衣宫娥们手挽提篮, 来往于杏林花丛之间, 处处是欢声笑语。
  一名头梳双鬟髻的宫婢红着脸跑进杏树下,发髻上落满粉艳花瓣, “太子殿下来了!”
  轰的一声, 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宫婢们抬脚迈开步子, 蜂拥而至,把摩羯纹青石条铺就的甬道挤得水泄不通。
  太子年轻俊朗, 温文儒雅, 最重要的是太子还年轻,今年才十七岁。而且太子妃王氏虽然出身高贵,但恩宠平常。东宫的其他姬妾身份低微, 太子平易近人,向来不在乎宠姬的家世, 如果能被太子青眼看中, 荣华富贵岂不是唾手可得?
  圣人亲自抚养太子殿下长大,眼看太子成婚生子也不肯放太子离宫居住,大臣们一劝再劝,圣人才泪别太子。
  太子身居高位, 风华正茂,深受圣人宠爱,来日肯定能继承皇位……宫娥们浮想联翩,心潮澎湃。
  花丛后响起一串从容的脚步声,太子正和人说话,嗓音清朗,如玉石相击。
  宫娥们低头摘花,眼睛却不约而同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园子里的杏花灿如云霞,几息后,一双皂靴踏在层层叠叠的花瓣之上,绯红锦袍露出一角缘边,面如冠玉的少年郎分花拨枝而出,唇边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眉宇间气质温和,贵气天成。
  枝头的杏花依旧开得灿烂,但所有人都被俊雅的少年郎引走注意力,眼神不知不觉跟着他打转。
  剑眉星目,锦衣绣袍,眼角眉梢天然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缱绻,眼波所及之处,众人无不觉得心头一荡。
  宫娥们脸颊红似红烧,明明知道太子殿下并不是在看自己,但总觉得好像太子对自己格外温和。
  李治刚从阿耶李世民的寝殿出来。
  春日微凉,阿耶担心他生病,想接他回身边住一段辰光。
  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坚决不同意,一国之君和太子同住一宫,必定会招来非议,假若李世民有什么不妥,李治这个太子岂不是一辈子都洗不清谋害亲父的嫌疑?
  李治都有儿子了,不能再随随便便留宿宫中。
  李世民无奈,只能打消主意。
  李治哭笑不得,安慰阿耶好久,保证每天让近侍进宫,把他每天的饮食起居详细禀告给他知道,阿耶才舍得放他出宫。
  近侍们簇拥着他,满脸堆笑,“殿下,园子里豢养了好多不常见的鸟雀,奴光是记名字就记得头晕脑胀的,那些鸟儿是前些日南边诸道进献的,其中还有几只能学人说话,可招人疼了,您过去看看?”
  李治是嫡出幼子,自小备受宠爱,母亲病逝后,他被阿耶接到身边亲自教养,圣宠优渥,即使两位兄长勾心斗角、剑拔弩张的时期,也没人敢给他脸色看。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