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第一公主——罗青梅
时间:2017-12-10 15:41:00

  到底是什么在困扰他呢?
  “我们回相王府。”这一次她换了肯定的语气。
  李旦轻轻笑了一下,像轻风吹走迷蒙烟雨,现出碧蓝晴朗的天空。
  裴英娘暗暗感慨:阿兄果然是喝醉了啊,像个用闹脾气的方式来撒娇讨关注的小孩子一样,不能厉声指责他,只能温言细语慢慢哄。
  果然是锋芒内敛、与世无争的相王,连撒酒疯都这么温和而迂回。
  让她隐隐觉得心酸。
  她叹口气,看李旦脚步蹒跚,不敢让他骑马,但是他们俩手拉手走回相王府好像不对劲啊……
  一个锦衣绣袍的青年男子,拉着一个年轻女道士,这么手拉着手一路走回去,明天整座长安城的老百姓都要挤到王府门前瞧热闹了。
  裴英娘愁眉苦脸了一会儿,忽然灵机一动,朝忍冬做了个手势。
  忍冬会意,回到卷棚车旁,翻找半天,寻出一枝拂尘来。
  裴英娘出家修道,有正式的谱牒,有朝廷下发的公文,有李治和武皇后御赐的封号,有专供她修行的永安观,总之吐蕃使臣是什么错都挑不出来的。
  其他琐碎事务自然也都样样齐备,这枝拂尘是她提出要求,李治命宫里的匠人做的,用的是白马尾鬃,黄杨木柄,缀以镂花金环,小巧别致,漂亮大方。
  ——裴英娘平时拿这柄拂尘赶蚊子、驱飞蝇,偶尔还能挠挠痒什么的。
  反正阿兄不知道这柄拂尘是做什么用的……她收起心虚,拽住拂尘一端,把黄杨木柄塞进李旦手心里,然后放下袖子。
  她穿的是道袍,自然是宽袍大袖,李旦的锦袍也是宽袖,层层叠叠的衣衫落下,如徐徐流动的飞瀑,把拂尘和交握的手拢进袖子里。
  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他俩正手拉着手。
  杨知恩打了声呼哨,周围的扈从、使女围过来,簇拥着裴英娘和李旦往相王府的方向走。
  轻车简行的后果就是没有设围幛,不能喝令道旁好奇的路人回避。
  裴英娘想起一件事,回头张望。
  蔡四郎立马推开杨知恩,走到她身边,“贵主?”
  “你去看看,郑六娘要抢谁家郎君?问清门第,记得再问问那郎君排行第几,连父母、官职什么的一并问清楚了。”给李旦这么一打岔,裴英娘差点忘了郑六娘闹出来的大新闻。
  蔡四郎轻轻嗯一声,转身汇入拥挤的人群中。
  “真听话。”杨知恩暗啐一口,咬咬牙,蔡四那小子下手太毒了,刚才和他扭打的时候明明没觉得什么,这会儿才觉得腰腹隐隐的疼,显然是受了内伤,不知那小子什么时候下的手。
  当着他们的面阴毒狠辣,当着娘子的面就乖巧忠顺,哼,我早晚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一行人回到相王府。
  甲士进去通报,一个头戴方巾,身穿圆领窄袖袍衫的老者小跑着迎出来,看到李旦和一个女道士并肩拾级而上,怔了怔。
  等认出女道士的身份,他很快变了脸色,挤出一脸灿烂笑容,点头哈腰,殷勤无比,“郎主,娘子,热汤备好了,可要先洗漱,再用膳?”
  这语气,这问话,就像老管家迎接一对年轻小夫妻。
  杨知恩同情地瞥冯德一眼,轻咳一声,“郎主醉了,快去命人熬醒酒汤来。”
  他朝冯德打了个眼色,警告他小心点。
  冯德啊了一声,老脸一红,他还以为郎主心想事成了呢……原来是喝醉了,连忙沉下脸,不敢再多嘴,唯恐让裴英娘瞧出端倪来。
  裴英娘没看到杨知恩和冯德私下里的动作,穿过青石条铺就的甬道,过厅堂,进垂花门,顺着幽深的回廊,走到内院门前。
  冯德领着她进了一座正院,墙角几丛肥绿阔大的芭蕉,廊下一架繁茂攀爬的花藤,腾须探出新绿的嫩叶,蔓上花朵已经落尽,只剩墨绿藤蔓,不知养的是什么花。院中一汪绿池,水波荡漾,高高低低的山石错落其间,萧疏俊逸。
  正厅是待客的地方,高几、坐褥、香案、蒲团,上首一座十二扇黑框落地琉璃镶嵌云母大屏风,随处是金玉宝石器具,陈设雅致,富丽堂皇。
  裴英娘没有多看,绕过正厅,进了侧间。
  李旦一路沉默,握着拂尘,任她牵着走,黑沉沉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裴英娘时不时仰头看李旦,这样的李旦让她觉得陌生而古怪,但到底哪里古怪,她又说不上来。
  屏风外头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穿墨黑半臂,银红襦裙的使女端着铜盆、巾帕、澡豆、香脂等物走进侧间,预备服侍李旦洗脸。
  其中一个十七八岁,样貌清秀,圆脸长睫的美貌使女,放下铜盆时,不自觉盯着裴英娘看了好几眼。
  裴英娘眉头轻蹙,使女打量她的眼神明显不是单纯的好奇,让她觉得不舒服。
  使女像是忽然惊醒一样,款款下拜,“明茹冒犯真师,求真师恕罪。”
  其他使女手上的动作慢了一下,不约而同看向裴英娘。
  裴英娘面无表情,松开拂尘,刚起身,感觉到手腕一紧——李旦还握着她的手腕呢!
  使女们脸上难掩惊讶,郎主平时淡漠温和,今天怎么一反常态,抓着永安真师不放?
  这时,冯德捧着一只黑漆描金盘走进侧间,盘中盛着醒酒汤、醒酒石、甘蔗和冰碗。
  他把鎏金八棱银碗往裴英娘跟前一递,“劳烦娘子了。”
  裴英娘先接过一个胖使女递来的湿帕子,给李旦洗脸、擦手。她没服侍过人,动作有些生疏笨拙,不小心把水滴洒在李旦的前襟上,泅湿了一小块。
  一旁的使女们欲言又止,想帮忙,被冯德一道冰冷的眼风吓退。
  李旦靠坐在软榻上,一言不发,乖乖让裴英娘按着擦脸。
  裴英娘暗暗腹诽,如果李令月在场,一定会趁机在李旦脸上画一只花猫。
  想到这个主意,她不由有些意动,不过李旦平时积威颇深,她想象了一下李旦醒来之后发现被捉弄时生气的样子,忍不住打个颤,没敢付诸行动。
  “甘蔗是干什么用的?”她洗净手,看着盘子里切好的甘蔗,好奇问。
  冯德笑眯眯道:“也是醒酒用的。”
  “真师不曾照料过酒醉之人,还是奴等来吧。”刚刚偷偷打量裴英娘的圆脸使女缓步上前,想去端醒酒汤。
  冯德板起脸,皱眉道:“这里不用人伺候了,你们都下去吧。”
  使女抬起头,咬了咬嘴唇,“郎主……”
  冯德气得跺脚,给两旁使女递眼色,其他使女挽住圆脸使女的手臂,拽着她退出侧间。
  屏风外面隐隐传来圆脸使女的辩解声:“奴只是担心真师照顾不好郎主……”
  冯德满头是汗,惴惴不安。
  裴英娘噗嗤一笑,端起醒酒汤,舀起一勺汤汁,喂李旦喝下,“阿兄,你的宠姬刚才给我脸色看,等你酒醒了,等着给我赔罪吧!”
  李旦的眼神有点茫然,喝下她喂到嘴边的酸汤,眼睛一直盯着她的脸,眨都不带眨一下的。
  冯德看李旦好像是真的醉了,不是故意装出来哄裴英娘玩的,连忙代为解释:“娘子误会了,郎主府中没有宠姬,方才那使女不懂规矩,都是仆管教不严之过,让娘子见笑了。”
  裴英娘挑挑眉,冯德不会骗她,可如果那个使女不是宠姬,为什么要摆出一副拈酸吃醋的刻薄样儿?
  她摇摇头,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使女暗暗爱慕李旦,只是李旦还没收用使女。使女心有不甘,才会失了分寸。
  李旦喝完整碗醒酒汤,不知是酸汤里加了什么安眠的药,还是酒意上头,亦或是太过疲累,手上的力道越来越轻。
  裴英娘抬头一看,发现李旦靠着软枕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眉头也是紧皱的,满腔心事,纾解不开。
  裴英娘趁机脱身,揉揉酸疼的手腕,“预备香汤,给阿兄换一身干爽衣裳。”
  喝酒之后满身酒气,换了衣裳睡,才能睡得舒服。
  冯德躬身应喏。
  她退到屏风后面,抬头看一眼窗外,流萤点点,月色清冷,不知不觉间,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候。
  翌日凌晨,太极宫报晓的钟声遥遥传来,天光大亮。
  李旦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极新极浅的碧色,恍如水波盈盈。
  这是他的寝室,他躺在每天歇宿的床榻上,槅扇打开半边,微风拂进室内,低悬的浅碧色床帐皱起一道道波纹。
  耳畔传来一声嘤咛,守在榻边的裴英娘仰起脸,揉揉眼睛,眼神还空濛着,柔声唤他:“阿兄?醒了?”
  锦帐低垂,琉璃屏风后面有淡淡的光亮,穿枝海棠花纱帘密密匝匝,围出一方小天地,外边的日光照不进来。
  她坐在黯淡的光线中,仰着脸看他,朱唇雪面,双眉纤细,一双明亮水润的眼瞳,黑鸦鸦的鬓发下是凝脂般的雪肤,枕在榻边睡了一夜,脸颊边有淡淡的红痕,慵懒娇媚。
  那红痕落在李旦眼里,仿佛在他的胸腔里点起一团烈火,熊熊燃烧,烧得他血脉贲张,热血在四肢百骸奔涌,身体亢奋到极致,开始隐隐发疼。
  疼得他头痛欲裂。
  他猛地抱起裴英娘,把她压在床褥上。
  她瞪大眼睛,脸上涨得通红,殷红的嘴唇里发出低泣般的呜咽声,柔弱无骨的双手拍打他的胸膛,挣扎起来。
  那点力气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和他高大的身躯比起来,她那么娇小,腰肢不堪一握,躺在他怀里,像朵在风中轻颤的花朵,软软的,香香的。
  他哆嗦着手,解开她的衣襟,手指触到拢在薄衫下的肌肤,细而滑,上好的温玉也没有这样的细腻触感。
  她躺在杏红地联珠团窠纹锦被上,鬓发散乱,珠钗横斜,满脸是泪,眼瞳被泪水洗过,愈发清亮,也愈发诱人。
  他控制不住心底涌动的热潮,合拢双臂,低头吻着她的眉眼,温柔的,霸道的,不容拒绝的,紧紧抱住她,和她肢体交缠,密不可分。
  微风拂动,锦帐轻摇。
  
 
第89章 
  帐影中, 她含泪看着他, 眉蹙春山,脸泛桃花。
  眼角一抹酡红,泪花闪动,似哀怨的泣诉, 又似动情的催促。
  李旦全身血气上涌,心脏在颤栗,身体在发抖, 嘴唇也微微发颤。
  他吻过的地方, 开出一簇簇艳红花朵。
  她又香又软, 像是要化在他的怀抱里,贝齿咬着红唇,徐徐抬起凝酥玉臂,揽住他的脖子。
  喘息声近在耳畔,他渴望已久,禁不起这样摄人心魄的诱惑, 呼吸忽然急促起来,俯下身, 滚烫的唇印上那双娇软樱红的丹唇。
  呼吸交融缠绵, 他抱紧怀中的人, 搂得越来越紧,紧到要把彼此融为一体。
  浪潮起伏间,汗水淋漓,痛苦和欢愉同时喷薄迸发。
  轻风拂过, 吹动廊下的藤萝,枝叶拍打在轩窗上,沙沙响。
  寂静的寝房里响起一串油花爆响的噼啪声,烛火摇晃了两下,光线渐渐暗沉。
  李旦睁开双眼。
  侧殿里只点了一枝灯,屋内幽光沉浮,帐幔低垂,卷草纹熏香球轻轻晃动。
  屋外有隐隐约约的笑闹声传来。
  秋风寂月夜,春梦了无痕。
  他坐起身,掀开锦被,赤足踏上花青色曼陀罗枝叶纹波斯毯,缓步走到窗下。
  月色寒凉,回廊里点了灯烛,灯火明明灭灭,笼下一片摇晃的淡影。
  朦胧月影中,道装打扮的少女斜倚在廊前的美人靠上,指着庭前飞舞的流萤,和身旁的使女们说说笑笑,水杏眼儿,顾盼传神。
  其实她并不爱笑,但天生一副带笑的清秀眉眼,眼波盈盈流动间,总给人一种在微笑的感觉,英气勃勃,俏丽明媚。
  昏暗的灯光映照下,她的肌肤闪烁着皎洁的光泽,细腻的肌理仿佛能渗出一阵阵清淡幽香。
  梦中的旖旎景象和眼前的现实重叠,李旦深吸一口气,握紧双拳,缓缓闭上双眼。
  第一次喝醉,是在宫里的重阳节宴上。
  那年他十一岁,锦绣堆里长大的少年郎,敏感而傲慢,因为阿父和阿娘的忽视意兴阑珊,一个人坐在花瀑匝地的石阶前,一杯接一杯吃酒。
  李显悄悄使坏,命人把醽醁酒换成辛辣的烧春,等他喝得眼神迷茫时,蹿出蓊郁花丛,双手叉腰,得意洋洋道:“每次都是阿弟你数落我,今天我总算能看到阿弟吃醉发酒疯是什么模样了!”
  他把琉璃酒杯放回小几上,咧嘴一笑,目光平静深邃。
  李显脸色骤变,二话不说,抱头鼠窜,不甘心道:“几坛酒下去还不醉,难不成你也是个千杯不醉的酒博士?”
  其实李旦当时已经醉了。
  他吃醉酒后依然和平时一样,头不晕,眼不花,不需要人照顾。
  但他却模模糊糊想要做些什么,凭着直觉找到李治和武皇后,拉拉李治的衣袖,再拉拉武皇后的袖摆,“阿父,阿娘。”
  李治忙着应付宗室皇亲们的奉承讨好,武皇后则偏头和几位享誉朝野内外的文人说话,伶人们在殿前翩翩起舞,鼓乐悠扬,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一派喧闹和乐。
  夫妻俩心不在焉地应他一声。
  太子李弘坐在李治身侧,众人夸他温文儒雅,宽厚贤德。
  李治百忙之中扭过头,含笑看了太子一眼,面带欣慰。
  没有刻薄的嘲讽,没有冷漠的对待,李旦贵为亲王,自小锦衣玉食,没有受过任何苛责。但是那一刻,他几乎是瞬间长大,从此不再奢望任何注定不属于他的温情。
  可感情的事不由自主,他终究还是动心了,抛却一直以来的克制和冷静,想把那个曾抓着他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娘子揽入怀中,再也不放开。
  今天坊门刚刚开启不一会儿,李显把李旦拉去平康坊的胡肆,对他大吐苦水,抱怨家中妻妾相争,不得安宁。
  李旦听了一肚子的鸡飞狗跳,冷眼旁观李显和侍酒的美貌胡姬眉来眼去,百无聊赖,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
  本来就有三分醉意,经日头一晒,酿成五分,再看到裴英娘巧笑倩兮的生动模样,愈加熏熏然。情不自禁扣住她的手,像小时候趁着酒意试图找阿父撒娇一样。
  李旦这一生不缺什么,也不想要什么,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唯一的执念,就是裴英娘了。
  如果连裴英娘也拒绝他,他剩下的人生必然一片荒凉,了无生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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