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父亲看重这块玉佩,大师可知其中故事?”谢筝问道。
 
    正恩大师闭眼叹息,良久道:“这块玉是绍方庭交给贫僧的。”
 
    绍方庭?
 
    这个名字,谢筝有些印象,她仔仔细细回忆了一番,心尖不由就是一跳。
 
    前吏部侍郎绍方庭。
 
    永正二十五年,绍方庭的爱妾被嫡妻所害,他愤怒之下为妾杀妻,当时谢慕锦任大理寺正,此案正是由谢慕锦复审监斩。
 
    这也是谢慕锦在大理寺里办的最后一桩案子,没过多久,他就外放镇江了。
 
    “杀妻的邵侍郎?”谢筝询问道。
 
    正恩大师的眼底闪过一丝悲痛,神情戚戚:“绍方庭是贫僧在俗世收的最后一个弟子,他是无辜的,谢慕锦也知道他是无辜的。”
 
    谢筝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玉佩,难以置信看着正恩大师。
 
    既然谢慕锦知道绍方庭无辜,为何他复审时没有翻案?为何还是斩了绍方庭?
 
    她的父亲,不是胡乱断案之人。
 
    倒吸了一口凉气,谢筝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哑声问道:“这件案子的背后牵连了谁?”
 
    能让谢慕锦明知是错案还往下办,可见牵连之人身份特殊,谢慕锦不能翻案,也翻不过来,只能将错就错,以至于三年后获得玉佩,他告诉谢筝,这是故人的托付,也是他对故人的承诺。
 
    这几年间,谢慕锦一直在查这个案子吧?所以他们一家才引来了杀身之祸。
 
    “贫僧不知背后牵连,绍方庭和谢慕锦都没有与贫僧说过,”正恩大师顿了顿,“绍方庭杀妻案的主审是陆培元。”
 
    五年前,陆培元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他还在刑部任职,时任左侍郎。
 
 第十六章 质疑
 
    谢筝愕然,她想说什么,嗓子里却一个音都冒不出来。
 
    就像是昨日横在她脖颈上的白绫又一次勒住了她,无论她怎么挣扎,都不出声来。
 
    嗓子眼痛,胸口痛,窒息一般。
 
    她想问正恩大师,陆培元审案时到底知不知道绍方庭是无辜的?
 
    他是跟谢慕锦一样,明知是错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就此断案,还是他也身在泥泞污水之中,为了替背后之人掩盖一些事实,故意如此审断。
 
    谢筝不知道。
 
    她握着玉佩的手一点点垂了下来。
 
    良久,谢筝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绍侍郎将玉佩交给大师时,可还有其他物件、其他话语?这块玉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正恩大师笑了。
 
    明明是个连背都挺不直了的老人,可他笑起来的时候,谢筝却觉得,仿若是看到了曾经名满天下的柳大儒。
 
    谢慕锦说过,柳大儒之所以受人尊敬,不仅是因为学问,而是他的品行与为人。
 
    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从骨子里都是儒家典范。
 
    谢筝想,即便修行三十年,那份风骨依旧在正恩大师胸中。
 
    “五年前,绍方庭把玉佩交给贫僧的时候,只说了四个字,”正恩大师的唇角微微扬着,似是欣慰,似是感慨,“他说,‘君子如玉’。”
 
    玉有五德,仁义智勇洁。
 
    谢筝合掌谢过正恩大师,从厢房里缓缓退了出来。
 
    萧娴拉着萧临去看塔林了,此处庑廊下,只剩下谢筝一人。
 
    她徐徐吐了一口气,低声念着“君子如玉”。
 
    绍方庭当年留下这四个字,定然是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了吧。
 
    他到底知道了些什么,以至于要赔上性命?
 
    或者说,他想守护住的到底是什么?
 
    陆培元主审杀妻案,若他牵扯其中,那谢家惨案,他是否也……
 
    谢筝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最初进京时,没有想过要借助陆家的力量,可自从遇见萧娴,心底里还是燃起过仰仗萧、陆两家来替父母伸冤、替自己翻案的念头的。
 
    希望就像是燎原火,从未企及也就罢了,已然冒出了火星,再一桶凉水浇下来,愈绝望。
 
    手心泌出一层薄汗,连握着的玉佩也湿漉漉的,谢筝突然就想到了陆毓衍,想到他随身挂着的红玉,想到他早晨提醒她当心出汗。
 
    她垂着眼帘自顾自想着,直到听见一阵脚步声。
 
    谢筝抬头,四目相接,她对上了那双桃花眼。
 
    夏日里行上半个多时辰,即便是林荫山道,依旧热得很。
 
    陆毓衍一路走来,亦是出了些汗水,那些水雾似乎漫进了眼中,水光潋滟,勾人心魄。
 
    谢筝下意识抿住了唇。
 
    五年前,陆毓衍也就十二岁,绍方庭案子的真真假假,与他毫无干系。
 
    可他是陆培元的儿子。
 
    要是陆培元掩盖了真相、甚至与谢家大火有关,那两家就是仇敌,不管陆毓衍为何还挂着红玉,她都要离他远些。
 
    不仅仅是远些,是断不能让陆毓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不能让陆培元知道她还活着。
 
    不能让萧柏把事情告诉陆培元。
 
    萧、陆两家关系亲近,萧柏和陆培元之间……
 
    一旦开始质疑和猜测,似乎所有人都不能信赖了一般。
 
    谢筝有些冷,就算是在日头底下,依旧冷得想打颤,她心中暗自讥笑,饶是她的记忆比普通人清楚深刻,屋里一丁一点的变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可她看不穿人心。
 
    这种感觉真的挺糟的。
 
    她想,她需要冷静下来,仔仔细细琢磨一番,而不是由着恐惧支配,把所有人都钉上“不可信”的标记。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陆毓衍不疾不徐走过来。
 
    谢筝福身唤了声“衍二爷”,指了指塔林方向:“大爷与大姑娘看塔去了。”
 
    陆毓衍似是对她的答非所问不满,又补了一句:“你怎么没有去?”
 
    谢筝自不能说实话,急中生智,道:“会出汗。”
 
    陆毓衍一愣,睨着谢筝,唇角似笑非笑:“你倒是听话。”
 
    干巴巴笑了笑,谢筝知道陆毓衍根本不信她的说辞,但他没有继续追问,这让谢筝稍稍松了一口气。
 
    两人站在庑廊下,没有人再说话,酷暑的午间,连知了都不出什么声响来,整个上塔院安静极了。
 
    正恩大师的话依旧在心头,可谢筝无法再细细思考,亏得萧娴和萧临回来,才打破了此处静谧。
 
    萧临挑眉,道:“你怎么也来这儿了?”
 
    “送你们下山回京,免得进城时又遇巡查。”陆毓衍道。
 
    提起巡查,萧临神色凛然,道:“城门口还要查到什么时候?之前还能拿巡查暂且向圣上和殿下交代,如今死了个官夫人,不拿出些进展来,不好交差了吧?”
 
    陆毓衍颔,一面走,一面道:“大致有些想法。城门巡查是那些老狐狸想出来的,由他们折腾去。”
 
    一路下山,陆毓衍与萧临说着案子的事儿。
 
    谢筝跟在后头,竖着耳朵听,大致明白了陆毓衍的思路,也知道他说出来的都不是最关键、需要保密的讯息。
 
    回到厢房里,简单收拾了一番,用过了午饭之后,一行人启程回京。
 
    亏得有陆毓衍在,入城还算顺畅。
 
    宁国寺里出了人命案子的事儿已经传回了京里,又因为同样是被勒死在菩萨跟前,在百姓之中,愈人心惶惶,说什么的都有。
 
    沈氏从底下婆子那儿听说了,一颗心提着,见萧娴下车,她一把握住女儿的手:“怪我,就不该让你去!亏得你们没出事,吓着了没有?”
 
    萧娴有些倦,只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沈氏扭头要问许嬷嬷和谢筝,视线落在谢筝的脖子上,她不禁惊呼道:“阿黛,你的脖子怎么了?”
 
    “母亲,我们回屋里说。”萧娴赶忙打了个岔,拉着沈氏回了安语轩。
 
    屋里摆了冰盆,比外头凉爽许多。
 
    沈氏见萧娴眉宇之间透着些疲惫,催着她在榻子上躺下,才又问起了谢筝的伤情。
 
    许嬷嬷替谢筝说了来龙去脉。
 
    沈氏听得心惊肉跳,连连念着佛号,直到傅老太太使人来寻她,便匆匆去了。
 
    萧娴打了人,又让许嬷嬷守了中屋,压着声问谢筝:“与正恩大师说了些什么?”
 
    嘴唇嗫嗫,谢筝本想说些旁的,讲她与大师说了书道、说了佛法,话到嘴边,她犹豫再三,到底还是都咽下去了。
 
    添了一盏清茶,谢筝一口一口抿完,道:“大师说,父亲的死许是跟五年前绍侍郎杀妻案有关,那个案子的主审是陆伯父。”
 
 第十七章 不易
 
    绍方庭杀妻,彼时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
 
    萧娴亦听说过一些,时隔数年,她一下子有些记忆,却又不甚清楚:“那个案子怎么了?绍侍郎杀了妻,满京城都知道呀。”
 
    “大师说,那是个冤案,父亲亦知是冤案,还是硬着头皮往下办了。”
 
    萧娴正提着茶盏要给谢筝添茶,闻言手上一颤,热茶洒出。
 
    茶水顺着桌沿往下,滴在谢筝衣摆上,留下湿漉漉的水渍。
 
    萧娴很快回过神来,赶紧把茶盏放下,又掏出帕子替谢筝擦拭。
 
    谢筝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她一时之间也没心思再收拾桌面,干脆拉着谢筝挪到了榻子上坐。
 
    “你说真的?”萧娴捏着帕子,指尖用力,微微白,“正恩大师一个出家人,即便认识你父亲,又是从哪里得知的绍侍郎的案子?还清楚真假冤情?你信他?”
 
    谢筝苦笑:“他是出家人,又何必编排些假话来诓奴婢?他不仅是正恩大师,他还是誉满天下的柳泽柳大儒,他没有理由来骗人。”
 
    读圣贤书,还是念经修佛,无论哪一种人之中,都有与修行背道而驰之人。
 
    但那个人,不应该是柳泽。
 
    她并非全心信任柳泽,她是相信谢慕锦。
 
    谢慕锦一生临写柳大儒的字帖,在柳泽落为僧之后亦与他来往,甚至在两年前从正恩大师手中收下了玉佩,并让顾氏替她戴上,谢筝想,他的父亲不应该是一个眼拙之人。
 
    那陆培元呢?
 
    谢慕锦又是怎么看陆培元的?
 
    谢筝还未细想,萧娴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杏眸沉沉,神色认真:“我们谁也不知道当年旧事,但唯有一样,阿筝,你必须要明白。
 
    若陆伯父是清白的,有他相助,你才能把你父母的案子翻过来。
 
    若你疑心他,你不肯信他,就是把什么路都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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