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谢筝怔怔,这些日子,萧娴几乎不曾再唤过她“阿筝”,突然听见这么一声,她有点儿回不过神。
 
    下意识咬住了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着,谢筝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吐出。
 
    她知道萧娴说的是对的。
 
    萧、陆两家是姻亲,又同是旧都世家,只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萧娴会因私心助她,但萧柏不会。
 
    萧柏帮她,是因他与谢慕锦相识,而谢筝是陆家的媳妇,若帮助谢筝会损了陆家、损了萧家,萧柏的选择会很明确。
 
    谢筝如今是一介孤女,她就算有勇气去顺天府外喊冤,无人相助,一样没有结果。
 
    顶多是世人知道了谢筝还活着,谢家女没有为了情郎殉情,谢家惨案是有冤情的,至于这冤情到底是什么样儿的,不依旧是靠衙门里的几页卷宗吗?
 
    什么小贼偷盗引火情,什么谢慕锦从前经手的案子引来了报复。
 
    各种因由,谢筝不用动脑子就能找出来,只要元凶想蒙混过关,一样有办法的。
 
    只不过比起当初谢筝殉情害死父母,稍稍难处理那么一丁点罢了。
 
    萧、陆两家在官场说不上只手遮天,但对付谢筝总是足够了的,就算有政敌想以此打击,谢筝凭什么让别人相信,甚至全力相帮?到最后,底下出力的当枪使的都完了,上头的神仙们拍拍衣袖,收场了。
 
    谢筝不怕被当枪使,她怕站出去了,却不能让谢家案情沉冤得雪。
 
    萧娴的意思是让谢筝赌,赌陆家清白,赌陆培元清白。
 
    谢筝按了按胀的眉心。
 
    “姑娘,老太太请您和阿黛过去。”许嬷嬷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萧娴站起身来,抿了抿唇,叹道:“先别想了,等陆伯父归京再看吧。祖母应当是听说我们在宁国寺里遇了险情,我们这就过去,免得她惦记担心。”
 
    谢筝跟着萧娴出了安语轩。
 
    萧家内院的屋舍不多,大片宅地开拓成了花园,又引了活水入院为池,养了不少锦鲤,搭了亭台,无论四季,行走其中,自有一番风情。
 
    谢筝小时候就喜欢来萧家的园子,她记得每一处景,也记得每一条小径,还记得西角有一棵树,上头刻了两条短短的横杠,听说是萧临和陆毓衍幼时比身高划下的。
 
    想到陆毓衍,谢筝不禁往池水另一边的水榭看去。
 
    五年前的春日,她和萧娴在水榭里喂鱼,陆毓衍跟着父母入院,两边人彼此交错的一眼,最终定下了亲事。
 
    春日,落英缤纷的春日。
 
    谢筝的心重重一跳。
 
    她记得清楚,两家合八字的时候还不到清明,但绍方庭的案子复审完成、行刑的日子,谢筝一下子没想起来,但起码是过了端午的。
 
    那年端午时,谢慕锦问顾氏要过两个粽子,说过“好歹再让绍大人过个节”。
 
    而陆家来谢家放小定的时候,是八月二十七。
 
    离绍方庭被斩,过了三个多月了。
 
    若谢慕锦为了绍方庭的冤案与主审的陆培元起了嫌隙,就不该再把谢筝嫁过去。
 
    小定之前,婚事未成,谢慕锦不愿与陆培元做儿女亲家,是可以把婚事缓下来的。
 
    可两家不仅定下了婚约,谢慕锦甚至把传家的红玉给了陆毓衍,来彰显他对乘龙快婿的满意。
 
    离开京城五年,谢筝从未听谢慕锦说过陆家不好,说陆毓衍不好,从宁国寺取玉佩回来后,当顾氏提起姻亲时,谢慕锦亦没有露出过半点质疑、犹豫亦或是后悔。
 
    谢筝捏了捏指尖,她因谢慕锦而相信正恩大师,那她是不是也应该相信陆家?
 
    跟萧娴说得一样,赌一把?
 
    谢筝犹自想着,直到进了延年堂才醒过神来。
 
    萧娴进屋里去了,谢筝站在庑廊下,暗暗想:真遇到了事儿,才晓得相信和怀疑,都那么难。
 
    像谢慕锦那样,每年每月与各种案子打交道,从那么多人嘴里分辨真话假话,当真是难事。
 
    查案不容易。
 
    站在顺天府大堂里,看着那几位你来我往、你吹胡子我瞪眼的老大人,苏润卿的脑海里也只有一个念头了:查案当真不容易啊!
 
    陆毓衍比他晚进来一步,见里头架势,连眉头都没皱,抬声打断众人,道:“几位大人,要不要先饮盏茶润润嗓子?”
 
 第十八章 记仇
 
    话音一落,大堂里霎时安静下来。
 
    忙着争论的老大人们面色各异。
 
    有年纪大的,正是面红耳赤时候,生生叫人打断了,一口气还不顺,哼哧哼哧瞪着陆毓衍,余光瞥见一旁的苏润卿,到了嘴边的讥讽话就都咽了下去。
 
    他们可以不给陆培元面子,但他们不敢不给苏太傅面子。
 
    虽说苏太傅已经卸任,可他颇受圣上信任,在朝中依旧能说上几句,为了一时口头之快,得罪苏太傅,这买卖委实不划算。
 
    陆毓衍性子偏冷,查案就是查案,不会去李昀跟前告状,苏润卿则恰恰相反,他嘴巴快,只要他们在这儿推三阻四,改明儿五殿下就清楚了。
 
    顺天府尹摸了摸汗涔涔的额头,凑过来低声问陆毓衍:“贤侄,润卿怎么来了?”
 
    陆毓衍挑眉,声音不轻不重,正好叫所有人听见:“这案子闹得满城风雨,今早又出一桩命案,殿下不满意,润卿好奇那凶手怎么有那般能耐,大理寺、刑部、顺天府一道出动,都没揪着皮毛,就与我一块上宁国寺看了看。”
 
    苏润卿正寻向衙役讨茶水喝,闻言转过头来,对上似笑非笑的陆毓衍,拼命忍耐住了拆台子的冲动。
 
    是,他是好奇。
 
    相熟的官宦公子之中,谁都知道他苏润卿好奇心重,比起八股文章,他更喜欢市井传奇、鬼怪志异。
 
    苏太傅现今只在国子监转悠,苏润卿平时也接触不到衙门案子,这一次是凑巧,李昀奉命查案,他近水楼台,跟着陆毓衍走了一趟宁国寺。
 
    原本以为是陆毓衍懒得跟他扯皮废话,他要跟着就跟着,这会儿往大堂里一站,苏润卿品过味来了。
 
    陆毓衍根本就是拿他当盾牌,来挡住这些老大人们的唇枪舌剑。
 
    偏偏,他跟陆毓衍是一条绳上的,别人是三大衙门,他们俩是五殿下亲信,不能窝里反。
 
    苏润卿一面在心里痛斥陆毓衍不地道,一面扬起唇角笑了笑:“不止我好奇,殿下也很好奇呀。几位老大人,这都多少天了?不仅没查出个结果来,还死了个官夫人,明日殿下进宫,圣上跟前交代不过啊。”
 
    顺天府尹的笑容挂不住了。
 
    李昀交代不了,他们几个衙门难道会有好果子吃?
 
    “贤侄、两位贤侄,”顺天府尹硬着头皮,挤出笑容来,“宁国寺里有什么现没有?”
 
    “我和润卿商量了,有些想法。”陆毓衍道。
 
    这话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眼下最怕的是没有思路,无处追寻,连凶手的性别身份年纪都闹不明白,就算把整个京城翻过来,也一样抓不到人。
 
    能有个想法,有一条线能跟着追查下去,比当无头苍蝇强多了。
 
    刑部左侍郎田大人冷笑一声。
 
    他刚才在与几位大人的口舌交锋中落了下乘,正是一肚子气没出,听陆毓衍如此大言不惭,道:“贤侄,查案不比吃饭,不是对着菜牌点菜,要是错了方向,我们这些人也就算了,底下跑腿做事的衙役、官员,可就白费劲儿了。”
 
    陆毓衍闻声,桃花眼斜斜睨了田大人一眼:“田大人说得在理,这案子原本就是顺天府的事儿,我就借几个顺天府的人手,要是出了错,烦请田大人帮着收拾收拾。”
 
    苏润卿不知这话因由,其余人却都听明白了。
 
    前回他们说的“但凡沾着一点儿边的都来擦屁股了”,陆毓衍一直记到了现在。
 
    分明那句话是他们说顺天府的,陆毓衍这般记仇是做什么!
 
    前次回敬过了,这次怎么还不放!
 
    大理寺右少卿摇着头,暗暗骂田大人多事。
 
    陆毓衍话是不多,但嘴巴厉害,前次就吃了亏了,这次做什么还惹他?
 
    再说了,田大人是与陆培元不睦,要辩要骂、动手动嘴,尽管朝陆培元去,对着小辈撒气,算什么道理。
 
    这下好了,案子的进展全交给了顺天府,等有了收获,功劳是顺天府的,跟他们没关系了。
 
    真真是挨骂时一块挨骂,褒奖时半点轮不到。
 
    亏大!
 
    顺天府尹是最乐呵的一个,贤侄长贤侄短的,低声和陆毓衍交流。
 
    陆毓衍道:“也就是个想法,今天在寺中,郑博士一家太过伤心,我也没顾得上细问,还请大人去郑家与郑夫人娘家问一问,家中的仆妇们昨夜的行踪。”
 
    顺天府尹诧异:“凶手不是杀了那么多村妇了吗?怎么查郑夫人家里下人?”
 
    “也是以防万一。”陆毓衍解释道。
 
    顺天府尹连连点头。
 
    苏润卿跟着陆毓衍出了顺天府,一前一后往国子监去。
 
    定下往做过粗活的妇人身上查访之后,陆毓衍问了岁儿一些郑夫人的平日起居喜好。
 
    凶手能在半夜里孤身进入郑夫人厢房,她与郑夫人一定是相识的,若不然,即便是妇人,郑夫人也不至于放人进屋,还丝毫不防备对方。
 
    郑夫人久居内宅,接触到的多是家中、或是娘家的粗使婆子,这些人有名有姓,案时身在何处、做了些什么,先交由顺天府去查。
 
    除此之外,郑夫人每旬都会出门,她爱好书画,与几位兴趣相投的官夫人一道办了个书画社,其中一位是国子监司业梁大人的夫人。
 
    书画社里有几个做事的婆子,岁儿只认得模样,各人的来历背景,她说不上来。
 
    陆毓衍只好去寻梁大人。
 
    再者,郑夫人还接济了十来个善堂。
 
    京城之中,大大小小的善堂有几十处,郑博士的那点月俸只够家中嚼用,但郑夫人的娘家有些家底。
 
    郑夫人信佛,一颗菩萨心,这些年就拿出了些嫁妆银子。
 
    与寻常官家行善不同,那些是只出银子,让底下人送去善堂,得一个乐善好施的名号,而郑夫人是经常去善堂里露面,教孩童认字,给他们做点心吃食。
 
    善堂里头,也是有不少能做力气活的妇人的。
 
    虽然要查访的地方不少,但总比之前大海捞针要好多了。
 
    此时已经到了下衙的时辰,国子监里依旧还有不少人,有些在评说文章,有些在讨论郑夫人的案子。
 
    苏润卿对国子监熟悉,一眼就瞧见了梁大人,两厢见了礼,陆毓衍说了来意。
 
    梁大人连连叹气:“内子经常与我说,郑夫人对书画很有见解,与郑夫人办书画社,她受益良多。没想到出了这种事,两位随我一道回府,我让内子拿书画社的花名册给你们。”
 
 第十九章 奶兄弟
 
    梁宅就在国子监东边的一条小胡同里。
 
    胡同清幽,住的多是在附近衙门里做事的官老爷,郑博士家也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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