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示意谢筝跟上来,陆毓衍一面走,一面道:“是郑家的一个婆子,前夜行踪成疑,就被衙役带回来了。”
 
    许是怕讲多了会误导谢筝,陆毓衍说得很简单。
 
    谢筝随他走到一间屋子外头,道:“当时没有看到凶手的脸,衙门里让奴婢认人,未必能认得准。”
 
    “无妨,”目光落在谢筝身上,陆毓衍不疾不徐道,“你见过她的手,就先认一认手吧。”
 
    谢筝的心停跳了一拍。
 
    衙门里认人,的确是有不认脸,只认背影、认身量,也有认手的,但来认的证人相对都是记忆清晰些的,像谢筝这种自个儿都被人勒得快断气了的来当证人,就有些少见了。
 
    陆毓衍的语调平淡,却不似敷衍或是将就,而像是真的认为谢筝认手能认出名堂来一般。
 
    饶是谢筝对自己的记忆有信心,都被他这种笃定的态度给懵在了原地。
 
    暗暗吸了一口气,谢筝琢磨着,也许是陆毓衍淡然的性子,才使得他说话的时候,格外叫人信服吧。
 
    让人觉得,他所言便是他所想,真切极了。
 
    谢筝要认人,韩婆子从大牢里被提了出来,依旧关在了昨夜审问的小屋子里。
 
    衙役替他们开了门,又照陆毓衍的吩咐,抓住了婆子的双手让谢筝看。
 
    有人左右禁锢着韩婆子,谢筝也不怕她难,走到近前,仔仔细细去看韩婆子和她的手。
 
    韩婆子的年纪按说与郑夫人差不多,可实际看起来,却像是差了十来岁。
 
    手指粗长,骨节突出,看得出来,是做过些力气活的。
 
    苏润卿从外头进来,刚想说几句,见谢筝抿唇看得仔细,赶紧收住了,连脚步都轻了些,就怕打断了谢筝回忆。
 
    谢筝看过了手,退开两步,与衙役道:“麻烦两位大哥让她站直些。”
 
    衙役以目光询问陆毓衍,见他点头,手上用力把跪坐着的韩婆子拖了起来。
 
    谢筝上下打量着,韩婆子有些胖,饶是衣服宽松,也遮盖不住她的粗腰身。
 
    她又用手掌在韩婆子的肚子腰腹上拍了几下,丝毫不理会韩婆子要吞人一样的眼神。
 
    心中有了计较,谢筝从屋里出来。
 
    苏润卿与陆毓衍一前一后,他是急性子,忙问道:“怎么样?认得出来吗?”
 
    “不是她。”谢筝道。
 
    苏润卿一怔:“为什么?”
 
    “韩婆子的手虽然粗大,但肤色还算白,那日的手,肤色暗黄,”谢筝顿了顿,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拂过脖颈,触及伤口处,她低低倒吸了一口气,“身材不一样,断言凶手是个女人,是因为她有胸,当时靠上去的时候,感觉她身上其他地方没几两肉,有些硬,韩婆子那样的,靠上去会软绵绵的。”
 
    苏润卿被谢筝说得一愣一愣的,转头去问陆毓衍:“你以为呢?”
 
    陆毓衍垂着眼,视线落在谢筝的脖子上,白皙指尖显得青紫勒痕越触目惊心:“昨夜就说了,郑夫人的案子不像是韩婆子做的。”
 
    闻言,谢筝挑眉,睨着陆毓衍:“衍二爷既然知道不是韩婆子,又为何让奴婢来认人?”
 
 第二十一章 牢靠
 
    陆毓衍的目光上移,略过脖颈唇角,停在了谢筝的眼睛上。
 
    凤眼扬着,眸色乌黑,深得没映出任何影子,却也流露出了几分不满来。
 
    连谢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不满。
 
    她刚刚说的那句话,字面上虽依着规矩,语调转圜起伏,尾音收回来时,却透出了些许内心情绪。
 
    做丫鬟的,对主子们再有埋怨,也都是埋在心里,不该也不会在表面上露出来。
 
    谢筝那一句话,就像是在抱怨,在质疑。
 
    说话的人浑然不觉,许嬷嬷在一旁笑容讪讪。
 
    这哪里是丫鬟与主家表公子说话该有的语气?更像是从前两位姑娘还未出京时,在一道打趣说笑时的态度。
 
    许嬷嬷晓得,经过一番大变故,谢筝变了身份,饶是这些日子再谨慎注意,但脾气是刻在骨子里的,一不小心露出分毫,也是难免的,就是不知道落在陆毓衍耳朵里,会不会不舒坦。
 
    倒不是怕陆毓衍听出端倪来,而是主子有主子的气性,叫一个丫鬟这般质疑,指不定要生气。
 
    许嬷嬷暗悄悄去看陆毓衍的神色,陆毓衍的面上如常,看不出什么,她刚要略略松口气,却对上苏润卿疑惑的目光,心里不禁咯噔一声。
 
    这还有个人精呢!
 
    苏太傅最喜欢的幺孙,又是五殿下的伴读,整天和皇子、世家公子们打交道的少年人,怎么可能是个眼拙的。
 
    许嬷嬷琢磨着怎么打圆场,苏润卿却是在心里给谢筝默哀。
 
    陆毓衍这么记仇的人,被谢筝顶了,这会儿肯定不落位了吧?
 
    虽说是个丫鬟,但也是个姑娘家,要是陆毓衍口下不留情,肯定是要难过的。
 
    他是不是应该英雄救美?
 
    这厢两人都没想明白,那厢陆毓衍却开了口:“这案子是照着你说的往‘做过粗活的妇人’来搜查的,让你来认认,看你的记忆是不是准确,免得错了方向,现在看来,还是挺牢靠的。”
 
    苏润卿愣了愣,这话听起来似乎是占理的,又似乎怪怪的。
 
    昨儿个在寺院里,陆毓衍分明是信了谢筝的话的,这会儿还谈什么牢靠不牢靠?
 
    谢筝闻言,那股子不满消了一半,又听陆毓衍与她说那韩婆子与郑博士夫妇的关系、以及被抓来审问的经过,她的心思一下子转到了案子上,余下的脾气也都没有了。
 
    “升米恩、斗米仇,”谢筝沉吟道,“韩婆子说不出昨夜行踪,行事肯定不光彩。”
 
    陆毓衍颔,道:“顺天府跟着这条线去查了,抓不到寺中杀人的凶手,能处置个小案子,府尹大人也能松口气。”
 
    四人走出顺天府,两顶轿子等在树下阴影里。
 
    许嬷嬷福身,道:“衍二爷、苏公子,奴婢和阿黛回府去了。”
 
    谢筝正要跟着行礼,被陆毓衍拦住了。
 
    “有事儿要请许妈妈帮忙,”陆毓衍示意两人走到边上说话,“郑夫人乐善好施,救济了城中好几处善堂,她又亲力亲为,想来与善堂里做事的妇人熟悉。衙门里去查,怕善堂那儿有所保留,想烦请妈妈走一趟,帮着问一问。”
 
    许嬷嬷一听这话,连连摆手:“衍二爷,您太抬举奴婢了,奴婢就是一个老妈子,哪里懂问话查案,使不得使不得。”
 
    “妈妈别推拒,你就扮作个商家太太,带着阿黛去行善。”陆毓衍道。
 
    许嬷嬷为难地看向谢筝。
 
    谢筝上上下下打量许嬷嬷。
 
    萧家待底下人亲厚,许嬷嬷又是萧娴跟前最体面的婆子,今儿个出门,她特特换上了在明州做的还没上过身的新衣,戴了一根金簪,不给主家丢面子,因而往那儿一站,倒还真像是有钱商户的主子。
 
    谢筝犹豫,只听陆毓衍又道:“早些抓到了人,也免得你们一次次到衙门里来认人。”
 
    一口气梗着了,谢筝强忍着才没瞪陆毓衍,她以为,这人大概真的能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与其一次两次来衙门,不如还是去善堂。
 
    况且,内心里,她也想抓到凶手。
 
    她是个姑娘家,不能入仕当官,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像谢慕锦那样查案断案,但她仰慕父亲,也像学父亲一般。
 
    无法查寻整个案子,能碰到一些皮毛,也能离父亲更近一些吧……
 
    见谢筝点头,许嬷嬷苦着眉头纠结了一会儿,一拍大腿,心一横,也就定下来了。
 
    怕脖子上的瘀痕招眼,谢筝寻了块领巾来系上,若有人问起,就是说前几日中暍,脖子上刮了痧,痕迹未消便遮起来了。
 
    再坐上轿子的时候,她们两人的身份就成了从江南进京的许姓商人的太太与丫鬟了。
 
    京中善堂多,位置也分散,陆毓衍给了银子,又叫了小厮来给她们当仆从,引着两顶轿子往城北的一处去。
 
    等到了地方,谢筝先下来,走到许嬷嬷的轿子边,替她撩开了轿帘。
 
    许嬷嬷慢悠悠下轿,示意谢筝给轿夫银子,理了理衣摆,扶着谢筝的手往前走。
 
    谢筝忍俊不禁,才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许嬷嬷的商家夫人气派就出来了。
 
    许嬷嬷听见笑声,不由老脸一红,亏得是夏天,热腾腾的,脸红也不突兀,她低声道:“别笑话我,我这不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嘛!我们明州那儿的商家太太们出门,都是这样的。”
 
    谢筝连连点头。
 
    不远不近跟在后头的苏润卿乐不可支,与陆毓衍道:“萧家这妈妈太有意思了!不行,我也带人跟去善堂里,做个行善的公子哥,听听她们怎么套话的。”
 
    话一说完,也不管陆毓衍答应不答应,苏润卿招呼了他的小厮跟了上去。
 
    陆毓衍没阻拦,见他们先后入了善堂,打算去边上的茶楼里等一会儿。
 
    “爷,”松烟小跑着过来,拱手道,“爷,竹雾回来了。”
 
    陆毓衍的脚步顿了顿。
 
    松烟和竹雾都是他的小厮,谢家出事的消息传到京城之后,他就让竹雾快马加鞭去镇江打听,眼下总算是回来了。
 
    竹雾也没耽搁,风尘仆仆到了茶楼。
 
    陆毓衍坐在临窗的椅子上,望着街上的百姓,手掌托着红玉,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镇江到底是什么状况?”
 
 第二十二章 不信
 
    骨节分明的手指摩挲着,衬得红玉如血。
 
    竹雾的余光瞄着红玉,脑海里翻滚着一个念头——要是他回禀的消息不合陆毓衍的心意,现在温和抚着玉佩的手掌会挪到他的脖子上,一把掐住他。
 
    想到接下去要说的话,他又觉得,陆毓衍想掐的应该是谢筝的脖子,使上全力。
 
    虽然,谢筝已经死了。
 
    半天没听见竹雾说话,陆毓衍转头睨了他一眼,站起身来把窗子关上,阻隔了街上的动静,而后才缓缓道:“说吧。”
 
    竹雾硬着头皮,道:“据说,四更天的时候,谢大人和夫人听见谢姑娘屋里有动静,一道过去看,结果撞破了……
 
    谢姑娘原本就想、想那个殉情的,结果两厢争执起来,打翻了油灯,烧起来了……
 
    等衙役灭了火,已经来不及了。
 
    那一位到底什么来历,没人晓得,但有两位同知夫人见过谢姑娘与一位少年郎一道,似是、似是亲密,说是读书人装扮,谢姑娘有一回坐着轿子去寻他,正好叫同知夫人看见了。
 
    虽然、虽然奴才也不信谢姑娘是那样的人,但镇江城里传得有板有眼的,衙门还寻到了萧家表姑娘的一封信,上头有那么一句,‘相逢已晚,你又何必惦念。’
 
    表姑娘与谢姑娘交好,她的信……
 
    衙门里没几个时辰就判了案了,人证、物证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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