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锦——玖拾陆
时间:2017-12-11 16:15:36

    “谢谢嫂子提醒,我们有五六个人,应当不碍事,”谢筝笑眯眯说,又把话头转到了罗家,“我进来的时候,前头那家吵得厉害,听那动静,家里能砸的好像都给砸了,嫂子,他们家在闹什么呀?”
 
    “你说罗家啊?”妇人不屑地撇了撇嘴,把一包窝窝给了谢筝,道,“那家人也是造孽哦!在闹分家呢!”
 
    谢筝多给了几个铜板,妇人见日头正好,也还不到去林子里给男人送饭的时辰,搬了两把板凳来,道:“罗家人做事实在不够良心厚道。”
 
    虽说是人死如灯灭,好好坏坏都盖棺不提了,但罗家老太委实太过狠心,妇人提起来就连连叹气。
 
    依妇人的说法,她与那个罗妇人是打小一块大的,罗妇人上头一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弟弟,她在家中的地位可想而知,人还没有灶台高的时候,就要伺候一家人吃饭。
 
    罗妇人嫁出去时,娘家拿了好些聘礼银子,加上罗家本身就有些家底,罗老太给三个儿子讨回来的媳妇也都是附近村里条件不错的,一个比一个脾气大,三天两头妯娌起争执。
 
    罗老太还活着时,总算还能压住儿媳们一头,老太婆摔下山死了,这日子就乱套了。
 
    况且,罗老太的死因不太好听。
 
    “又不是养不起,两岁的女娃,乡下人又不讲究,给口粥吃都能活,罗家倒好,全家上下哄骗着归家的寡妇去城里给人当老妈子赚些银钱,拿回来给一家人吃喝用,还把女娃扔到山里去自生自灭!从山里找回来的时候,听说是遇到狼了,咬得一塌糊涂!嫂子都不敢去看!”妇人一面说,一面搓着双臂,正午的大太阳底下,依旧让她觉得毛骨悚然,“头七,罗老太就摔死了,我看呐,山神土地都看不过去。”
 
    谢筝晓得罗妇人的女儿死在山上,且死状吓人,却不知道,竟然是叫狼咬死了。
 
    作为母亲,见到女儿如此惨状,只怕是要当场厥过去了。
 
    “罗家那妇人呢?她就没跟家里闹?”谢筝问道。
 
    “闹啊,怎么不闹!”妇人啧啧道,“那三妯娌没有一个是好惹的,反过头来骂她克夫克子还克死老娘,关起门来的丑事,里正都管不住,可怜她孤苦,罗老太没了才两天,就被那三妯娌空着手赶出家门,不晓得去哪儿了。哎,我那两天回娘家去了,要不然,旁的帮不上,好歹拿几件旧衣衫给她。等骂走了小姑,妯娌几个就开始闹分家了,为了点破家具破水缸,都要分出个高低来,我看呐,她们继续砸,砸光了就不用分了!”
 
    谢筝听着心里沉沉的,五味杂陈。
 
    世人多疾苦,她虽出身官家,但谢慕锦为官经常与百姓们打交道,谢筝也听了不少市井人家的生活故事,可谓是人生百态,但罗妇人的经历,还是让她很不舒服。
 
    岁儿说过,罗妇人前头的几个孩子都没夭折了,对这个女儿很是宝贝,幼女被老娘害死,还死得那般惨,谁能忍受得了?
 
    即便是疯魔了也不奇怪。
 
    妇人与她又絮絮说了些罗家事情,便收拾了竹篮,提着窝头干菜,准备去林中送饭。
 
    谢筝告辞,刚起身走出两步,一个念头划过脑海,她转过头问道:“嫂子,罗家里头有没有人信菩萨呀?”
 
    妇人一怔,复又应道:“信的呀,你还别说,那罗老太天天阿弥陀佛挂在嘴上,屋子里还摆了尊佛像,可你看她做出来的事儿,是个慈悲心肠的人能做的?哎,所以说,都是报应!”
 
    谢筝谢过妇人,深吸了一口气,理了理思绪。
 
    他们今日为了罗妇人来了燕子村,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总归是觉得她与案子有关,起码与郑夫人被害有关。
 
    郑夫人对罗妇人不说有恩,但肯定无仇,若凶手真是罗妇人,她出手的原因又在何处?
 
    凶手害的都是在佛前诵经之人,谢筝想,那个人一定很恨信佛的人。
 
    要是罗妇人,经历了那些之后,她有此恨意,倒也不难理解了。
 
    两个月间,那七八个死了的妇人,她们出身的村子、年纪、性情各不相同,更别提共同的仇家,也只有像罗妇人这样愤恨信徒的人,才会对她们下手吧。
 
    如此看来,罗妇人大抵与这一些案子有极大的关系了。
 
    谢筝出了院子,一眼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松烟,她走上前去,问道:“怎么在这儿,没在你们爷身边听吩咐?”
 
    “爷让我过来的,”松烟把窝窝接了过去,他正好饿了,抓起一个咬了一口,一边走一边道,“这村子人家多,我跟着你,免得出意外,你要是不见了,我们都不知道去哪家寻你。”
 
    谢筝微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脖子,她戴了丝巾,手指没碰到瘀伤,但也回忆起了那日舍利殿里的惊魂。
 
    要不是小师父经过,她大概是脱不了身的。
 
    松烟不远不近跟着她,也是以防她再出意外。
 
    分明她自己都没吓得不敢独自去寻人说话……
 
    走到路口,谢筝抬眸就看到了树下的陆毓衍,正午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斑驳驳落在他身上,光影之中,整个人不仅柔和,也添了几分温暖。
 
    察觉到了谢筝的目光,陆毓衍偏转过身来,四目相接,桃花眼潋滟,似有笑意。
 
    谢筝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指尖捏了捏,她想,陆毓衍这个人,说话冷冰冰的,却是个心思细密谨慎的人。
 
 第三十章 心思
 
    松烟见陆毓衍看到他们了,便加快了步子小跑过去:“爷、苏公子,这干菜窝窝还过得去,你们将就将就?”
 
    留影身上带了不少干粮,都是府里厨房做的点心,很是可口。
 
    苏太傅名满朝野,府中衣食住行不僭越,却也精细,苏润卿平素吃惯了那些,对农家做的窝窝反倒是更有兴趣,伸手拿了个咬了,皱眉道:“有些怪,勉强还能吃。”
 
    陆毓衍没有苏润卿讲究,出远门时,夜宿林中,饼子馒头之类的也吃惯了,接过一个窝窝掂了掂,道:“就这么几个,还不够松烟和留影填肚子的,我们再多分两个,他们就挨饿了。”
 
    松烟刚要摆手说“奴才没那么金贵也不饿”,就见留影从马上取了漆黑镶金的食盒,打开盖子,里头装了不少米糕、团子,这东西绵软,一路颠簸来,也不会像绿豆糕之类的散开。
 
    话在嗓子眼里转了转,松烟险些叫窝窝给噎着,眼珠子暗悄悄瞥了谢筝一眼,又瞄了瞄逾轮。
 
    陆家马厩里那么多马匹,陆毓衍极少以逾轮代步,偏偏又喜欢得紧,不说前回苏润卿开口要借,去年陆毓岚要带去马场跑两圈,陆毓衍都没答应。
 
    今儿个破天荒了,把逾轮借给了阿黛姑娘,这就太稀罕了。
 
    只可惜,阿黛姑娘是萧家的丫鬟,自家爷便是高看一眼,也不可能去跟萧家要人,传出去了不好听。
 
    松烟咬完了一个窝窝,盯着陆毓衍腰间的红玉,暗暗叹息,要他说,他家这位爷,还真不是个管外头说得好听还是不好听的。
 
    他等苏润卿拿了一个团子后,开口道:“阿黛姑娘,你就别吃硬邦邦的窝窝了,吃米糕吧,苏府的点心做得可好了。”
 
    窝窝还是米糕,谢筝倒不在意,她都跟野狗抢过吃食,窝窝又不是馊了,不至于吃不下去,只是她最喜欢品尝各种好吃的,见那食盒里的点心样子好看,不禁也有些心动。
 
    苏润卿大方地点头:“对,我们府里的厨房,做别的都马马虎虎,就点心做得好,不是我自卖自夸,殿下吃过都说好的。”
 
    谢筝失笑,道了声谢,取了一块尝了。
 
    松烟见谢筝吃了,又偷偷去看陆毓衍神色。
 
    陆毓衍面无表情,一口一口慢条斯理吃了窝窝,又打开水囊仰头喝水,喉结滚动,一脸淡然。
 
    松烟吃不准了,莫不是他猜错了?按说他这么机灵地让阿黛姑娘吃些好的,免得咽干巴巴的窝窝,自家爷该赞许才是,怎么没半点儿反应?
 
    猜不透……
 
    松烟苦闷,他跟在陆毓衍身边好几年了,自家爷的心思,他就没几回摸透过。
 
    谢筝尝了米糕,又尝了团子,果真是配得上苏润卿的这番“自卖自夸”,香甜不腻。
 
    等几人用完,罗家院子里砸东西的声音才歇了,只传出来几句妇人的骂骂咧咧,听起来比起先清楚许多。
 
    “早跟你们说了,兔子急了还咬人,一个小不点,一顿能吃几口?非要扔去山里,出事了吧?现在人不见了,还去哪儿找她要银子?”
 
    “就她那一个月拿回来的半吊钱,你还稀罕上了?”
 
    “怎么不稀罕!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隔壁那几家,一年也就用个一、二两银子,摊到每个月,才一两百铜板,半吊钱可是有五百文呐,你厉害,你下山去做活,不求多的,一个月拿回来三四百个铜板,老娘就把你们一家子伺候得舒舒坦坦的。”
 
    才你来我往了几句,到底是没收住脾气,嗓门抬上来,又响起了东西打翻的声音。
 
    谢筝摇了摇头,把从妇人那里打听来的罗家事情一一讲了:“那嫂子也说,罗妇人没了踪影,不晓得去哪里了。”
 
    “这下麻烦了,即便罗妇人是凶手,又要去哪里找她?”苏润卿叹道。
 
    陆毓衍没有说话,一手背着站在树荫之中,低垂着眼帘,长长睫毛在眼下映出弧形阴影,愈窥不见眸中情绪,另一手抚着腰间红玉,动作随意,似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
 
    谢筝和苏润卿看在眼中,都噤了声,没有催促他。
 
    陆毓衍想了许久,才又抬起眼帘,落在谢筝身上,问道:“在宁国寺袭击你的妇人,身上可有异味?”
 
    谢筝闻言一愣,而后摇了摇头:“没有,整个殿中点了香,闻到的只有檀香味道,没有其他了。”
 
    “看来这几个月间,她一直都有住处,有吃食。”陆毓衍沉声道。
 
    听他这么一说,谢筝也有些明白了。
 
    罗妇人若无处安身,这几个月下来,离开家门时穿的那身衣服早就不能再穿了,身上也有会味道,而谢筝什么都没有闻到。
 
    此刻正是一年间最热的时候,罗妇人起码在一两日内是梳洗更衣了的。
 
    勒死那么多人,手上劲儿不小,罗妇人也不像是挨饿了。
 
    陆毓衍又和他们说了静心庵里的情况。
 
    静心庵是在宁国寺之前,最后报上来的一处案之地。
 
    庵堂断了香火有小半年了,陆毓衍前几日去探查过,大殿、厢房、厨房里都乱糟糟的,一副破败样子,厨房外堆了些受潮的柴火,看灶底的状况,又像是半个月间有人烧过火的样子。
 
    “当时有猜过,是不是行凶之人动过炉灶,眼下看,只怕是她在庵堂里住过一些日子,直到那个被害的妇人来拜佛,她行凶之后才匆匆离开。”陆毓衍道。
 
    谢筝在进京路途中,也曾向一位老尼讨过吃食,她想,那些香火不盛的庵堂,倒也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最早生案子的小庵,听说一月里也难得有十来个香客,罗妇人暂居,在出了事之后离开,庵中的师父也不会觉得怪异。
 
    反倒是罗妇人落脚的地方越来越偏,直到去了静心庵这样彻底没有尼姑的地方。
 
    附近寺庙庵堂虽多,也有废弃之处,但像静心庵这样已经没有人了,但厨房里还留下些米面的地方就极少,这大抵是罗妇人会出现在宁国寺的缘由吧。
 
    无人知道她是凶手,衣衫整齐,向师父们要一些果腹的干粮,夜里就宿在山中空荡荡的某处寺院里。
 
    “京郊庵堂寺院这么多,她要是白天还去其他大寺里寻吃的,那要找到她,可是不容易了。”谢筝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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