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这话说的实在是好,谁又甘心一直被旁人欺压呢。就算她身份高贵手握管家之权又如何,便是泥捏的人都尚有三分脾性,更别说像你这样的正经主子,咱们齐府老爷亲生的小姐了。说起来我的南儿本也该如同四小姐一般在她面前十分硬气,却只因我这个做娘亲的不争气,竟没有保护好他,叫那个毒妇有机可乘,生生毁了我南儿这辈子都不能如同一个正常人那般……”
王氏本还十分克制,说话都只晦暗不明点到为止,但终究是母子连心,一说起她那心智不全的唯一亲子齐南,倒半真半假的掉起眼泪来,言语中也是十分的咬牙切齿,仿佛对她口中那人已然积怨已久,恨不得立刻便能扑上去咬死她一般。
“四姨娘此话何意?”齐念不禁面露惊诧之色,这倒不是作假,她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齐府的几位姨娘没多少关注,毕竟并无切身的利益关系且谁也妨碍不到谁,更不提在与周氏的交锋中,不管是四姨娘王氏还是三姨娘林氏,都是站在周氏的对立面的。
虽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但齐念不愿花这份心思来拉拢她们。
她的这趟浑水,还是越少人沾染越好。
“还请四小姐能为我保密,否则这偌大齐府之中便只怕再无我们母子的立足之地了!”王氏咬了咬牙,忽得起身跪在了齐念面前。
她那丫头倒也十分乖觉,只扶着她的手低头也跪在了她身旁,面上波澜不惊似很是沉得住气。
齐念沉吟了片刻,心中忽得闪过了一个惊悚的念头,将这些事情串联在一起思量了一番,顿时不禁豁然开朗,幡然明了了。
她向阿瑶使了个眼色,阿瑶立刻快步上前去关紧了大门。
“四姨娘有什么话便径直说吧,我虽愚钝,却也懂得在这齐府之中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还是守口如瓶来的最好。”她温声上前扶了王氏起身重新坐下,口中之言却是十分不留情面将自己撇清了去的。
王氏本以为自己这般诚恳卑微的姿态定能打动这位聪明的四小姐,却不曾想她虽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却一点儿也没有年少轻狂的冲动,这般稳妥谨慎的心思,便是自己这个年长了她十多岁的庶母都猜不透她心中究竟是如何所想。
齐念见她面上立显犹疑之色便知她也不是傻的,毕竟能在周氏这样的毒妇手底下生活这么多年且还安全的生下一个儿子,没有足够的心计那是做不到的。
“恕我直言,四小姐,你我应是同道中人。”王氏手中无意识的绞紧了帕子,口中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这些日子我也都看在眼中,虽然你一向应付的游刃有余,但她们步步紧逼,还是得小心为上。我虽比不上你足智多谋,但因着我的南儿,我也算是恨毒了她……”
“四姨娘,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齐念捧起茶壶为王氏斟了杯热茶,低垂着那双剪水眸,娇嫩清丽的面容在那氤氲着腾腾热气的茶杯上竟似画中人一般精致绝伦,她眉目淡然道:“我虽自幼长在山村中不曾回府,但父亲却总与我说起六弟。”
她这话当然是诓人的,以往的十几年间齐君良虽常去探望她教养她,但因着她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家,是而他从未向她说起过齐府中人谁是谁的,不论前世今生都没有。
但王氏显然是相信了。
这世上再怎么聪明乖觉的女人总有着这么个缺点,便是深信自己的孩儿是最重要的,且不仅只是在自己的心里。是而虽然齐君良只对齐南一视同仁,当然或许对这个痴傻的小儿也心存了几分怜惜,却也没多少重视。
再且退一万步来讲,如若齐君良待齐南有待齐念那般用心尽力,恐怕齐南今日也不会是个连话都说不清楚的痴儿了。
但这个道理王氏是永远都不会明白的,她或许痛恨仇敌或怨天尤人,却从不会深究这些悲剧本都可以避免发生的。
齐念看透了这其中的玄机,却只能暗叹世人皆痴,宁愿沉迷于一叶障目都不愿拨云见日。其实且不论这王氏与齐君良,便是周氏与齐姝,更甚于自己,谁又肯放下执念呢?
她心中略觉萧索荒寞,便也懒得再与王氏打着哑谜周旋了,只懒懒的继续胡说八道:“父亲说六弟在五岁前还是很聪慧伶俐的,比起家中大哥二哥年幼时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却只因五岁那年的一场大病,六弟发热整整三天三夜退却不去,后来好不容易请到了良医救回了六弟的性命,从此却心智受损,性子也大不如从前了……”
她这话说的十分客气,且看齐南如今岂止是不如从前,不说尚有半分聪慧,更是潦草到不如寻常人那般心智。
这些话都是她这些日子以来自下人口中得知,毕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便是无意也能落得几句入耳中。
王氏听得她这般寥寥道来,心中就如同刀割一般痛苦难当。她强忍着泪水哽咽道:“四小姐错了,我的南儿并非是因病而导致如今这样……这一切都是周氏那个毒妇所为!”
她终于把话都说明了,齐念心中也暗道一句,果然如此。
齐南虽只为一小小妾室说生之庶子,但年幼便显得十分聪明伶俐之才,很是讨得齐君良的欢心。且王氏自始至终都不是盏省油的灯,当年也是年轻气盛不经事,仗着自己生了个讨喜的儿子便不怎么将主母周氏放在眼中,这让向来眼中都容不下一粒沙的周氏怎么能忍耐。
第三十二章 暗自结盟
眼见着这黄口小儿一天天的成长了起来,周氏索性趁着齐君良外出经商之际,略微动了些手脚便能叫那孩子生起了重病。她再向府中请来的大夫委以重金刻意延误了病情,待王氏急切了起来亲自去寻医问药之时,已然是回天乏术无可奈何了。
“当年若不是周氏那个恶毒的贱人,南儿他忽然生起了病又怎会高热不退!最后生生烧坏了头脑才成了如今这副痴傻的模样!”王氏显然将这件事深埋在心中已久,如今好不容易能说出来可谓是痛恨兼痛快着,她那双水光潋滟的含情目此时更是充满着恨意,那美艳的容貌仿佛要燃烧起来一般狰狞扭曲。
齐念轻叹了一声,只淡淡道:“四姨娘慎言,这种没有证据的事情说出来,也只会落得个诋毁主母的罪责。”
“我只是齐府一介卑微的妾室,虽然生下了六公子却依旧只算是比下人稍好些而已,她是京城来的大家小姐身份高贵,又育有两子一女均深得老爷喜爱,而我的南儿却只是个痴傻的幼子,便是我有足够的证据又能如何?孰轻孰重老爷心中怎会不知,从来都没有因嫡母苛待庶子而遭惩处的事情。”
她这话倒也是实情,未央国的森严律法便是大大的区分了嫡庶的尊卑,正妻所生的嫡子嫡女才是正经的主子,妾室所出的庶子身份便矮得不止一头了。而无所出且不得宠的妾室只是空挂了个姨娘的名头,实际过得比下人都不如。
只是当今圣上亦不是皇太后所生的嫡子,其生母身份之低微也不比宫女高多少。若不是碍着祖上的规制不好贸然改动,只怕皇帝在登基的头一年便要将这条制度给废除了。
是而虽没明文规定,不论公卿还是商民却都从善如流,大大的提高了妾室庶出的身份。
只是就算提高了,正妻嫡子的地位依旧是高不可攀,生活也只得是瞧着主母的脸色畏首畏尾的过着。
“今日我壮着胆子将这些实情告诉四小姐并非奢望你能为我做些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多痛恨那个毒妇。”王氏抬手举着帕子轻按了按她那微有泪意的眼角,方镇定了下来平静的道:“四小姐,今日我在此承诺,如若他日你有什么可行的方法能使周氏历来的恶行公布于众,我一定会竭力相助,便是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齐念定定的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一般目不转睛。片刻她才静静的开口道:“我只是个未曾及笄的闺中女儿,一无权势二无靠山的庶女,便是日后诸事都要靠嫡母打点妥当方能行,四姨娘是如何这般笃定,我必能成事呢?”
“我相信你,四小姐。”王氏深深的看着她,“我虽只是见识浅薄的一介妇人,但这些日子看下来我便知道,论心智论才干,你绝对胜过周氏母女。且我与你素来无仇无怨的,你也没有必要害我,是不是?”
齐念微微一笑,似是默认了她这番话的意思。
二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流片刻,退去了刚开始时的相互试探与猜疑,倒像是建立了某种盟约般心照不宣。
过了好半晌,齐念方含了笑意道:“多谢四姨娘的美意,晓得我受了惊吓还耽误你这么久的时间来宽慰我。”
“四小姐客气了,也是我与四小姐有缘,不觉得我叨扰罢了。”
“想必独留六弟在一人姨娘也是挂心的紧,如此,我便不留姨娘了。”齐念起身微笑着相送道:“姨娘好走,他日待我身子好了些咱们再相互多走动。”
王氏忙笑道:“那是一定的,还望四小姐宽心,须得先养好身子再作打算。”
“多谢四姨娘了。”
送走了王氏,齐念才回身复又坐下。正想给自己斟杯茶润润喉头,一入口却只觉冰冷透骨,没有一点儿温度。
阿瑶察觉了她眉头微皱,便轻声道:“小姐快别喝这冷茶了,我去给你换壶热的来。”
“无妨。”齐念轻轻按住了阿瑶伸去提茶壶的手,抬眼看她双眸中却似有疲倦之意,“冷茶让人清醒,这倒是热茶没法儿比的好处。”
阿瑶只好收回了手,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不由得问道:“小姐,四姨娘那些话你觉得可信么?”
“应该真假参半吧。”齐念拿着茶杯在指间无意识的转悠着,沉吟道:“她痛恨周氏是真,想要利用我的心思也不假。”
“那周氏,竟真的将她的儿子害成那般痴傻的模样么?”阿瑶本就是奉命行事的暗卫,如今又只信服齐念一人为主,便也不曾将其他人看在眼里,在她的心中哪有什么夫人公子的,只有她的小姐一人了。
“自然是真的。”齐念笑得略有些讥讽之色,“周氏那般为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一点儿也不为奇。”
“小姐……”
“没事儿,她心肠歹毒那是她的事情,我也不会同情心泛滥到为一个不相干的四姨娘贸然去讨回公道。但她既然敢对我出手,那便不怪我还手没轻没重的了。”齐念弯眼笑了起来,明亮漆黑的双眸里泛着的光芒一扫之前的倦容,“到时也能替四姨娘出口气,也不负她有心或无意的帮助了。”
阿瑶见她来了精神便也格外雀跃,笑道:“既然一切尽在掌握中,那小姐也该高兴些,总愁眉苦脸的可不好。”
“咱们先不忙高兴,还有人正哭着呢。”齐念叹了口气,“快去把浅芷叫来,为了不让人看出破绽我没向她说出实情,见她哭了一清早了真是让我头疼。”
阿瑶欢快的道:“是!”便忙不迭的去后院了。
见她这般心思单纯宜喜宜嗔,齐念不由得微笑着摇了摇头,复又转起指间的茶杯来。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既然大家都不是善茬儿,就看谁的心思更缜密更狠毒了。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在关上了门所有闲杂人等都退出去之后,应声而响。
第三十三章 兴风作浪
钱姑捂着左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倒也不敢求饶或哭告,只深埋着脑袋在两臂间将额头死死的抵在地面上,似是在忍耐又似在忏悔。
这一巴掌本该是心性浮躁的齐姝来打的,且不会等到回了自己院子关上门才打。只是她刚刚瞧见了浅苓那恐怖可怕的死状还未平定心绪,便耽误打这记耳光的时候。
周氏端坐在主位上,齐姑忙给她倒了杯茶。
她看着跪伏在面前的钱姑,冷冷道:“若不是看你还有些用处,我定不会留你这条贱命。”
钱姑听了这阴狠的话便是再镇定也不由得抖了抖,忙膝行几步上前哭求道:“夫人息怒,都是奴婢的错,求夫人息怒!”
周氏一脚踢开了她,厌恶道:“滚出去!你若敢透漏半点风声,我定将你拿去喂狗!”
钱姑只她正在气头上也不宜再分辩什么话,忙口中连连告罪退了出去。
齐姑低声道:“夫人,钱姑她留不得。”
“我怎会不知留着她终究会成祸害。”周氏端起茶杯轻啜了口茶水,又不轻不重的放下了,凝声道:“只是这时不宜再出什么乱子了。自从我入主齐府操持家事还未出现过这种下人自戕之事,等年下老爷回府,恐怕还要费一番心思好好去遮掩此事。”
“夫人深思远虑,说的正是。”齐姑忙奉承了两句,方阴了面上的神色道:“只是那位四小姐人小鬼大的模样,只怕她心中或是早就洞察了咱们的企图……四小姐也是留不得了,夫人。”
她一直都还记着那日在夫人一手承办的冰宴之上,那看似温柔和顺的四小姐可是拿她先开的刀向夫人示威。
思及此她不由得眉目间闪过一丝恨意,这样不知轻重的小丫头,也就别怪自己推波助澜把她往黄泉路上多送一程了。
“你当我不想?”周氏皱起了眉头,恨恨的道:“你且看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仗着年少便格外轻狂,偏生老爷还当她是心尖子上的女儿,叫我不好下了重手。”
若不是担心老爷回府会大发雷霆彻查到底,她早就忍不住,派人一副毒药送进那小贱人的院子里,逼着她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