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道长就是被这冷冷的秋雨在脸上胡乱的拍,给生生冻醒了。
他本来好好的躺在柔软暖和的被窝里熟睡着,正做着明早起床便可发笔横财的美梦,没承想许是睡的太过沉了,竟做了个这般真实诡异的噩梦?
正愣神间,忽得一个温柔沉静的女声轻笑道:“清风道长,你可终于醒了。”
他不由得抬眼向上望去,却只见面前不过数十步之遥的一丛荒草里有个昏黄模糊的火光在微微的跳动着,那火光旁还直直的站着两个漆黑的人影,声音便是从那里传来的。
背上的寒毛在瞬息之间便全部都颤栗了起来,清风下意识想要爬起身来再说,却只觉手脚都不听自己使唤,还未查究到底是何原因呢,喉中脱口而出的话已然是收不回来了。
他满面惊恐的嚎叫道:“救命啊——有鬼啊!救命啊——有女鬼啊!!!”
闻言齐念不由得一愣,顿时只觉好气又好笑。她提着个灯笼信步上前,阿瑶举着把油纸伞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仔细的为她遮风挡雨。
走近了一看,那本该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清风道长格外狼狈的趴在一个因下雨而积起来的浅水洼里,连外袍都没穿,只穿着雪白的亵衣也已然被泥水浸染了个乌七八糟,齐念举着灯笼仔细的看了看他,只见他连袜子都不知所踪,只光着两只脚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浑身止不住的瑟瑟发抖,那满头的银发倒是十分耀眼夺目,只是被污水一泡,便也就凌乱肮脏的没法儿看了。
他如同一只大乌龟般趴在那泥水洼中起不来,只因为那手指粗的麻绳紧紧的反绑住了他的双手与双脚,最后打的死结却是在他的后腰上,是而他胸腹着地无处着力,便是想要挣扎都没有哪里可以借力,只徒然的在半空中蹬了蹬腿,却因掌控不好身体的平衡差点儿一头栽进那水洼里啃上一嘴泥。
齐念不由得转头看了眼面带得色的阿瑶,这般刁钻的绑缚手法,定是阿瑶想让这个与周氏沆瀣一气的神棍多吃些苦头。
“听说清风道长可是算无遗策的世外高人,不知今晚是怎么失策了,竟没算出我要请道长于此会面呢?”齐念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微笑道:“你可看清楚了,我们不是女鬼,只是想要找你合作而已。”
清风闻言收敛了自己面上又惊又怕的那副蠢样,勉强笑道:“姑娘说笑了,贫道不过区区肉体凡胎,哪儿担待得起算无遗策这四个字,都是道友们虚称罢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道长知晓自己是肉体凡胎就好,否则我可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胁迫你了呢。”齐念面上的笑容愈加清丽脱俗,口中的话语却是毫不客气,“废话不多说,你与齐府那位夫人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可以从实道来了。”
清风顿时心中一惊,他不知面前的这两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哪里敢说实话,眼珠子一转忙反驳道:“姑娘为何这么问?贫道乃是潜心修道之人,日前应齐夫人之邀过府施法祈福而已,哪里有什么其他牵扯,更别提什么交易,这其中应是有什么误会,还望姑娘莫要冤枉了贫道……”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没了,齐念只充耳不闻,向身后的阿瑶轻声道:“给我把匕首。”
阿瑶抽出了腰间的短剑,递给了她。
清风不由得喉头艰难的吞咽了口水,双眼紧盯着她的动作。
齐念接过匕首,施施然蹲下了身与他双目平视着,一双明媚潋滟的剪水眸亮得惊人,娇嫩清丽的面容上却始终都挂着如同春风般和暖的笑意,倒令这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的清风道长都不由得在呆了呆。
“其他的我便不多说了,道长原也是聪明人,只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便原谅你这一次。如若你再不肯说实话,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虽这话让人听着只觉坐立不安,但齐念的神情却是愈发温柔,似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你说我这把匕首是该在道长的哪里开个洞最好呢?”说着还将手中的匕首在困得结结实实的清风身上比划着,“大腿上,还是脖子上?”
清风顿时只觉背后的寒毛再次竖立了起来,且还混合着冷汗连连,叫他只觉刺痒难忍却又不得不忍。
他清楚的知道,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她并非是玩笑或恐吓,毕竟她那纤细柔嫩的小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可是十分准确的指在他的要害之处。
第四十一章 清风道长
且只要这一刀落下去轻轻划开他那被薄薄的肌肤包裹着的动脉,再将不能动弹的他弃之这深更半夜的荒郊野外,恐怕他熬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必将会因血流不止而夜赴黄泉。
“我说、我说!姑娘先请饶贫道一条小命!”许清风向来就不是个硬骨头,最会的便是做个不吃眼前亏的好汉,且极为惜命。他忙不迭的将一切实情全都交代了个清清楚楚:“齐夫人请我过府原只是说家宅不宁请我一观风水为求祈福,谁承想到了才知是要为三小姐诊治梦魇之症,这、这实在不是贫道的专长所在呀!”
“哦?那与人沆瀣一气胡说八道栽赃嫁祸便是道长的专长么?”齐念微笑着接口道,手中那把锋利无比的匕首在昏黄的灯光下竟也能泛起阴森清寒的光芒,正好照射在清风那双正四处骨碌碌乱转的双眸中。
清风顿时不由得眼角一抽心跳一滞,忙大声叫屈道:“姑娘可千万别冤枉了贫道,我、我哪儿敢啊!只是并非贫道所专长之事,贫道自然不敢应承……只是那齐夫人却不肯放贫道出府,说是、说是只有我帮她做成一件事情,方能安然无事的离开。这事便是……这事便是……”
“行了,我都知道了,道长不必再多说了。”齐念站起了身,将手中的匕首交还给了阿瑶,居高临下的看着满面污渍几乎看不出原貌且困得跟只乌龟似的清风道长,宁声静气的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这世道真是变幻莫测,有时候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但更多的时候却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日间道长还在跟我的嫡母长姐谋划着该如果去害我,现在这深更半夜里,道长却要在一汪脏水洼里好好思索着该如何弥补我的损失,给我足够的好处叫我能够放过你了。”
她的话让清风瞬间面上便布满了惊讶之色,他忍不住脱口而出:“你竟是齐府的四小姐?!”
齐念撇了他一眼,“怎么,道长看我不像么?”
“像、当然像。”清风说起话来虽因十分讶异有些磕磕绊绊,但心中却是十分明了了。
本还摸不清楚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诡异莫测的小姑娘究竟是何底细,但说是齐府的四小姐,一切便全部水落石出了。
清风只在心中暗叹自己老马失蹄,不过是说几句话费点心思的功夫便可自那齐夫人手中得到一百两雪花银,这样好的买卖果然是做不得,这不,报应来了。
“齐府所有的事情都只是家务事而已,我那嫡母却闹得外人都知晓了,这真是让我齐府面上无光。”齐念拉长了声调缓缓道,说着还自怀中摸出了一颗漆黑的药丸伸到了清风的面前,柔声哄道:“这颗糖丸可香甜的很,道长被绑了这么久也甚是辛苦,赶紧吃了压压惊吧。”
眼见着那纤纤素手托着那颗圆滚滚的丸子伸到自己嘴边来,清风那便是打死也不肯张口的。
这小姑娘的行事做派哪有一点儿符合她的年纪的模样?便是漏夜将他这么个大活人悄无声息不惊动任何人的绑架出来,便不是个寻常人家的小姐能做的出来的。
而那丸子竟还被称作为糖丸,虽然确实还冒出着些甘糖的清甜味儿,但把毒药做成糖丸,也绝对是眼前的这个诡谲的小女子的计策而已。
清风忙低下了头唯恐避之不及,便是脸上蹭满了泥浆也在所不惜。他含糊不清的道:“贫道绝对不敢外传小姐的家事,贫道此行也却是被逼无奈的呀!还望小姐能饶过贫道这一回,贫道保证再不会在齐府出现,再不会在小姐的面前出现!”
齐念不由得微微一笑,这人虽说是个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好在够识时务,是个怕死惜命的软骨头。
“道长莫怕,我又不会将你怎么样。”齐念收回了手,弯了眉眼微笑道:“只要你能按我说的去做,我不仅会放过你,且齐夫人许你多少佣金,我以三倍付给你。事后我会安排人送你出了齐府的大门,到时候天高海阔,想来道长也不愿再与我齐府有什么瓜葛了,我便也不必担心道长你会将齐府的家事外传,你说是不是?”
“是是是!”三倍的佣金!转眼间一百两银子就翻了三番,清风顿时只觉得眼前的这位勾魂索命的活阎王周身都镀上了一层金光,变成了闪灿灿的财神爷。
他忙不迭的点头道:“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贫道绝不敢有半点不从!”
这还是个见钱眼开的软骨头,那便更好成事了。
齐念俯身靠近了他的耳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这样……便能成事了?”清风顿时面露犹疑之色,仿佛刚刚齐念所说之事不足以付他三百两的佣金。
“当然。”齐念恬静的看着他,轻柔的嗓音犹如天籁,“道长要染就这一头银白色的长发,想必是栽种了许多的雪叶菊,采叶和石灰石熬制而成。只是这颜色虽纯正却不容易退却,长久来用却是腐蚀发根伤发伤身,还是慎重些用比较好。”
清风今夜虽多次十分讶然,这次却是跟见了鬼似的,瞪大了双眼口中几欲能塞进一个鸡蛋般吃惊不已。
这个小姑娘竟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掩饰且似烂熟于心一般信手拈来,看来真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许是他的目光讶异中透漏着些许探究,让齐念的面色一下子便冷了下去。她凉凉的道:“你我本该井水不犯河水毫无利益相争,如今我要饶你这一回,你竟如此不识好歹。”
清风一怔,倒也不再装模作样的犯怂了。他虽还是那副泥浆满面狼狈不堪的样子,却倏然仿佛脱胎换骨般,连眼神都不再浑浊,只眸清目正。他朗声道:“小姐说的是,是我无意冒犯了。只是小姐于我来说尚是一道难解的谜,我却已然被小姐看了个通透,真是让人不甘心哪。”
第四十二章 路中硬石
“道长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事与愿违,心有余而力不足的道理。”齐念勾起了嘴角,那清丽脱俗的面容上绽放了一个凉薄的笑意,“当然了,我也没有必要来满足你的好奇心。道长只要记得,你的把柄与性命都将掌握在我的手中,明日不叫我失望便是了。”
“这是自然,为如此七窍玲珑的倾世佳人效劳,是我无上的荣幸。”清风微微一笑,眉目间竟颇有些俊逸非凡的味道。
油嘴滑舌。
齐念轻蔑的看了他一眼,裙裾微动转身便走了。
身后传来清风惊慌失措的喊叫声:“诶、你们怎么走了啊!帮我解开绳索啊!绑的这般死我如何能挣脱得了……救命啊、救命啊……”
阿瑶回过头来,冲他声音清脆的嗤笑道:“你既还有本事说胡话,那必然也有本事自己脱困。你放心,此时不过深秋微凉,在这里躺一夜不会冻死你的。”
“……”
清风顿时愕然,这个睚眦必报的小女子!
他徒然的又在半空中蹬了蹬腿,依旧是无用之举。
一阵夜半的寒风袭来,他浑身已然被泥水浸透,忍不住的打了个寒噤。还真是自打出生以来第一次在山沟里翻了船弄得如此狼狈,他在黑暗中反正也动弹不得,索性细细回想起那位齐府的四小姐说过的话、所露出的神情,忽得心中似是被什么绵软的东西撩拨了一下,痒且难耐了起来。
她虽面容身量皆略显年幼,但那做派与心智,绝不是普通女子所能及的。
这清风道长如同一只大乌龟般趴在泥水坑中,却十分反常的对那位害他如此凄惨狼狈的四小姐记恨不起来,倒如同魔障了一般,痴傻的笑了起来。
齐念与阿瑶渐渐走远,很快便到了齐府的后院角门。此地不说是深更半夜,便是青天白日里都无甚人烟,毕竟这偌大的齐府区区一扇不起眼的小门是无人看守的。
阿瑶上前去推开了门扉,齐念却停住了脚步,突然转头高声道:“你已然跟了我们一路,此时还在暗中偷窥,岂不是忒没意思了?”
阿瑶面上一怔,忙回身问道:“小姐,怎么了?”
“应是你那位兄长,叫他出来见我吧。”齐念对她的隐瞒倒十分平静,毕竟阿瑶真心向她尽忠,另一位却还是有主子的。
阿瑶却是十分惊惶,几欲跪下身去,带着哭腔道:“小姐!”
“阿瑶,你这是做什么?”齐念平心静气的看着她,口中却是毫不留情,“原是我不自量力,妄图三言两语小恩小惠便能让你尽忠于我。如今看来你的忠心看来还是有所保留的,我这个小姐在你眼中恐怕还只是你的职责,却不是你的主子。”
“小姐、小姐我、我怎么敢……”阿瑶跪伏在那角门前冷硬粗糙的青石板上,用力的将额头抵在那冰凉积水的台阶面,眼中的泪珠儿止不住的流淌着。
齐念丝毫不为所动,只将清冷的目光投向身后漆黑的夜幕之中,面上的神色波澜不惊,仿佛视一切于无物般铁石心肠。
终于,那重厚积浓稠的夜幕之中响起了一个蕴含着愤怒的粗犷声音:“阿瑶,你站起来,不必为这样没心肝的人费心费神!”
阿瑶惊惶的抬起了头,面目慌张的叫道:“哥哥!”
自黑暗中大步走来一个高大威武的壮汉,定睛一看,果然是那日与阿瑶一起出现在酒楼中,还特意闹事的那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