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想起她那发了疯似的次子,不由得嗤笑了一声。
后悔?
她从来都不知道后悔这两个字到底是何滋味。
尤其是现在,身边还有了敏思这么一个知情知趣贴心珍爱的强大后盾,这便是让她无论做什么事情,她都不会畏惧!
周氏偎依在黄敏思的怀里,满面皆是甜蜜的笑容,那精明光亮的双眸中闪烁着跃跃欲试的奇异光芒。
这时光悠然又往后度过了十几日,盛暑的气息愈加浓郁,便是连体弱生寒的慕氏都有些受不住这日渐炎热的天气。
下人们便在齐念的授意之下,在她屋外的廊下放置了冰块取凉,只消让一人守在窗前微微扇着些轻风,自窗外便能渐渐渗入些凉意,倒也能压制住几分闷热。
只是这份活计倒是让慕氏院中几个小丫头争抢不休,毕竟在这大夏天的,守着这驱暑宜人的冰块一守就是一整天,当真是快活极了。
慕氏的嘴角噙着笑意看着窗外人影攒动,手中握着一个几乎要绣好的荷叶色小肚兜,不时的绣上几针方才停歇会儿。
那肚兜很小,似是小孩子才能穿的。面料用的是极好的精丝绸缎,触手软滑针脚细密,上面绣着两条活灵活现的红鲤鱼,那片片细致的鱼麟栩栩如生,畅游在那波光粼粼的水中,煞是精致可爱。
看着姨母手中这样精巧用心的东西,齐念心中便知,她是真的很关心王氏腹中那即将临盆的胎儿。
或许是为了怀念曾经她曾经失去的那个孩儿,事隔这么多年,慕氏原本以为自己已然淡忘了心中的那份执念,只是眼看着王氏那日渐大起来的肚子,她忽得只觉心生羡慕,仿佛早已死去的那颗心又渐渐的活泛了起来。
那个孩儿,若是她的那该有多好啊。
齐念看透了她眼中深深的渴望,却不知该如何宽慰她才好。
虽在前世她也曾孕育过一个孩子,但怀胎不过五月,便因齐姝的妒恨而痛失了。
那时虽然心中十分伤痛,但往后更加艰难的日子让她无暇分心去缅怀那个有缘无份的孩子,也因着四皇子李锦玉的薄情寡性冷心冷血,她心中痛恨着他与齐姝,倒也渐渐的便淡忘了那个孩子,如今便是重生一次,她于母子情分上却寡淡了许多。
齐念虽心知慕氏所想,却不能理解她为何与王氏并无多少交情,却依旧想要保住她的孩子的那份心情。
但齐念知道,姨母如今的这身子是经不住任何打击的,这么多年深入简出的生活早已让她清心寡欲无念无求,但此时已然入世,便不能完全的避免这些风险。
如今能做的,便是帮王氏尽力保住她的孩子,方能确保慕氏安全无虑。
而且,王氏欠了她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到时候便是让她能够时常把孩子抱来给慕氏看看,那她必定是乐意之至。
于齐念而言,这世上的情分终究只有那么几个人能给,而对于其他人便是一律以利益清算。
她既费了心思帮王氏保住孩子,那便是待瓜熟蒂落之际,使些手段夺来她的孩子给慕氏亲自抚养长大也无不可。
只要能让姨母高兴,什么事情都可以去做。
齐念心中思忖着事情,倒一时不察慕氏已然唤了她两声,至第三声时才回过了神来,懵然微笑着问道:“姨母,你刚说什么?”
“哎呀,你这孩子。”慕氏笑着递过去手中的绣品,似是在半埋怨的柔声道:“我是让你帮我看看,我这两朵荷花是挨着绣在一起好呢,还是分开些绣在水波纹旁?”
齐念伸手接了过来仔细的看了看,方抬头轻笑道:“姨母的针线甚好,且不说花朵了,便是这两条鲤鱼已然是能以假乱真惟妙惟肖了。我于这绣品上的功夫实在是浅薄的很,竟看不出这其中的半分关窍。如若只说哪样好看些吧,还是挨着一起更好些,瞧着也热闹些。”
“你虽说刺绣不拿手,说的倒也是大实话。”慕氏眸光温婉的看了她一眼,取回那件小肚兜展在面前眯着双眼又瞧了瞧,方笑道:“那便就依你之言,两朵花儿都绣在一起吧。”
齐念瞧着她绣了这半日,秀丽清雅的眉目间已然倦意浮现,便温言相劝道:“姨母,你若是觉得累了,便歇息会儿吧。”
“我倒不觉着累,只是年纪大了,这双眼也日渐不太好使了。”慕氏手中并未停歇,她那修长漂亮的手指也依旧熟练的翻飞着,“这若是搁在我年轻那会儿,不过两日也就绣完了,如今当真是老了啊,便是连手脚都慢了这许多……”
闻言齐念不禁心中一顿,放下了手中随意翻看的花样,便轻轻按住了周氏的双手。
她抬眸轻声道:“姨母便是不为了自己的身子着想,也要想着念儿尚还不懂事,须得姨母长久的陪伴着事事提点才好。”
慕氏只觉心中暖意延绵,不禁松了手放下了小肚兜,“念儿言之有理,现如今有什么事情能比咱们都好好活着且相互扶持更重要呢,是我太过心急了。”
齐念微微一笑,低声道:“确是。说起来四姨娘便是正常生养也还有半个多月的样子,姨母这为孩子准备的东西,当真是不急于这一时。”
听她提起了这话,慕氏不由得轻叹了一声,面带担忧道:“我这都是心中那些枉然的执念在作祟。念儿,你不怪我多管闲事,给咱们添了麻烦……”
“姨母这说的哪里的话。”齐念微笑着打断了她,“王氏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但稚子无辜,我们既有这能力能帮人一把,何乐而不为呢。”
慕氏凝视了她须臾时光,方淡淡笑道:“念儿,多谢你体谅我这些道不明的小心思。”
第七十一章 忽闻噩耗
齐念只微笑着握了握她的手,并没说话。
屋外的阳光刺眼毒辣,院中那两棵常年青翠的柏树都似是有些打蔫儿了,被炽热的风浪一阵阵的拂过,那冉冉升起的热浪几乎要将干裂的土地都给灼焦了。
丫头们大多都在后院的天井中乘凉躲懒,或在各自闲聊或取了针线活儿有一针没一针的做着,除了早起和夜晚,几乎都没人在前院转悠。
是而此时茶凉了,都没人前来给换上一壶。
齐念伸指触摸着这微凉的茶壶,眉头不禁微皱了起来。
姨母真是太好性子了,只由着院中的下人们偷懒耍滑不做事,常日里倒也不见她有半分愠色。
且在齐府中不如城外的庄院,那里多的是跟随慕氏多年的老仆,去年自庄院回到齐府本还以为过了年便可回去,就只带了容姑这一个管事并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头,其余的人都留在了庄院看守运作,只带来了不少常用的东西。
如今这院中多的是从别处调派来的下人,瞧着慕氏身子弱少动弹,性子又格外的和缓温柔,便也就一日日的懈怠了起来,容姑便是再怎么周全,都无法管住了所有的人。
慕氏瞧着齐念心中不愉,便亲自执壶正欲倒上一杯茶,边笑着口中遮掩道:“如今这天气这般炎热,我便是喝口凉茶也无妨。”
齐念挡住了她的动作,微微转头向身后轻唤道:“阿瑶。”
阿瑶倒是一如既往的守候在她的身边,“在。”
齐念蹙眉道:“你去叫人替姨母换热茶来,若是谁敢有半句托词或狡辩之言,那就狠狠的掌嘴,不必手下留情。”
她虽说的是不必留情,但以阿瑶的功夫若真的使了全力,恐怕顷刻就能打死人。是而阿瑶也知她这只是想杀鸡儆猴,给二姨娘院中的丫头们立下威势,好叫她们从此能收敛些,不会再敢蹬鼻子上脸、视自身的差事于无物了。
阿瑶微福了福身退了下去,“是。”
慕氏眼看着她开门出去,张了张口,却始终未说出什么话来。
屋内静默了半晌,齐念方歉然低声道:“姨母别怪我僭越了,只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
“我都知道,你这是为我好。”慕氏温然的拍了拍她的手,“想我当年也是不能容忍身边的人如此敷衍了事,愈是近身伺候愈要谨慎妥帖,方能高枕无忧。但如今我已然是半截入土的人了,便是连死我都不怕,便也就不再讲究这些细枝末节了。”
“姨母……”
慕氏心中感慨,看着面前这随着年岁增长眉目愈加长开的少女,那带有几分与自己相似的面容上满是关怀,双眸中的光芒,便不由得想要把心中深藏的秘密向她诉说。
毕竟血浓于水,她虽从未主动问起自己娘亲与外祖家的事情,但是慕氏觉得,以念儿的聪慧沉稳的心智与令人不知不觉便能对她产生的信赖,她有权力知晓这一切。
齐念看着慕氏眉心一动双眸微闪,心中忽得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来。
她顿时只觉得自己这些日子里闭口不提的忍耐今日终将要有一个真相大白的结果了。
慕氏张开了口,正要说些什么,却只见门外忽然一个人影闪过,即刻便传来了又慌张、又错乱的拍门声。
伴随着这杂乱的声音,外边似是一个丫头在惊慌的叫道:“二姨娘!二姨娘大事、大事不好了!”
慕氏心中一惊,放下了手中的绣品便忽得站起了身来。
齐念也站了起来上前两步,稳稳的扶住了慕氏因起身太猛而有些摇摇欲坠的身形,以镇定自若的眸光向她递去了一个安抚的眼神。
见她有些不定的神色重归了淡然,齐念这将目光投向了门口,扬声道:“究竟出什么事情了,这样一惊一乍的?若是叫我知道你们一个个的竟都这样不安好心,可没好果子吃呢。”
门外那丫头显然是不知道齐念也在,竟似是怔愣了片刻方才道:“四小姐竟、竟也在?”
这时只听门外又响起了闻声而来的容姑的声音:“秀儿,你在二姨娘房外吵嚷些什么?怎么这么不懂规矩……”
虽在庄院中时一众家仆都唤慕氏为夫人,但一入了这齐府,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称之为二姨娘,只怕被有心人听去了徒惹纷争。
那个名唤秀儿的丫头立马便急急的扯住了容姑的衣袖,声音清脆道:“姑姑,我刚刚在前院听到夫人院中的两个丫头说,江南商行咱们齐府本家的掌柜的传来了书信,说老爷、老爷的马车行驶倒山林管道一带,竟遭遇了山贼谋财劫持,生死不明!”
此一言如同那平地里的一声惊雷,便是连齐念这般处变不惊的心思深沉之人,面上顿时都迅速的爬上了一层寒霜,双眸之中似是有坚硬的冰棱刺出,目光骇人又森寒。
慕氏闻言短暂的惊呼了一声,双手捂住了口跌坐回了座椅上。
齐念此时倒是顾不上她了,只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上前去打开了门,目光灼灼紧盯住秀儿,口中一连串儿的追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自那两个丫头口中听来的?此事究竟是真是假?想必你也是知道,二姨娘向来是好性子我却最不好相与,我便再问你一遍,此事便是我们都尚且不知,你一个小小丫头是如何听的这般真切,到底是真是假?”
那秀儿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样子,眉目间虽还略显稚嫩,那双杏眸中的精光可是一览无遗。
只是她虽也算是这个年纪的丫头中的佼佼者,但此时劈头被问了这么多个的问题,她便是连第一个都答不上来了。
她下意识闪躲了齐念那灼人的目光,只低了头口中支吾道:“那两位姐姐都是夫人院中的大丫头……而我、我只是个厨房里的粗使丫头,我并不认得她们……”
齐念冷笑道:“既不认得,那你便如何这般确定她们是夫人院子里的?且老爷若有这样的书信寄回府中,怎地连我们都尚未得到消息,偏巧便叫你这个丫头给听来了?我看是二姨娘院中的规矩过于松散,竟叫你这样的粗使丫头都敢在主子面前肆意冲撞、信口雌黄!”
第七十二章 心力交瘁
她鲜少这般疾言厉色的与人说话,尤其是对只听从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丫头们。
但这次事关父亲之生死令她不得不心慌意乱举止有失,待到发觉其中有猫腻之后,定然要先安抚好受不得刺激的慕氏,全力否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那秀儿应是受了这幕后指使人许诺的很多好处,想着反正这事儿一办成便也不用在这座晦气的小院里服侍了,心中一横便不顾容姑的阻拦大声尖叫道:“四小姐若是不信,自己往前院去一问便知!我不过是好心想着先来禀报一声莫要惊吓到二姨娘,四小姐也太过不识好人心了!”
齐念眸光一寒,心中顿时冷笑不已。
这样有备而来的恶意竟然敢称作是好心?
容姑反手狠狠的打了还在喋喋不休的秀儿一个清脆的耳光,怒喝道:“你这蹄子作死是不是!竟敢这般对四小姐说话!还不快赶紧滚下去!”
秀儿满面惊惧的捂着脸,一跺脚便哭着跑出去了。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骤然发生这样的事情眼看着是十分合理,但齐念心中依然有一丝疑光闪过。
她看着秀儿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眼前,看着容姑那略有些不自然的面容,因愠怒而正起伏着的胸口似是微微松了口气。
但她尚未来得及开口质问,却只见容姑的面上蓦然涌上了惊慌失措的神情顿时面如土色。
“夫人!二、二姨娘!”
这时正好耳边传来了什么东西重重的扑倒在地的沉闷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