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他一开口齐念便已然心领神会,这老头当真是不比当年性情古怪了,当初他虽与小七明面儿上占了个父子名分,但实则一直都很不对盘,整日里跟斗鸡似的恨不得时时都闹得乌眼青。
今日竟不知中了什么邪,居然替小七说起好话来了。
齐念连忙从善如流道:“你且只看他弱冠之年都没娶妻,我如今已然及笄,又何曾许配人家了?师父这话我心中跟明镜似的。”
沈灼华这才觉得全身心都舒畅了,欢欢喜喜的将齐念与阿瑶送到了村口,道了别,就各自离去了。
来时不过两三个时辰的路,去时竟自上午走到了黄昏时分。
倒不是齐念怕苦怕累不肯疾行,只是她的身体状况实在是不允许,便只好走走停停,还在曾第一次见到阿瑶的那个小酒馆歇了脚,吃了些东西。
骑马这件事,当真是很能考验人的体力与精神。
好不容易回了天阴城到了齐府,却在老远的街巷上远远望过去,齐府门前的廊下竟挂上了几对硕大的孝球与白色纸糊的灯笼,门上贴了泣血哀丧的对联,就连守在门口的两个护院的衣襟上都扎上了白布,满面哀戚。
齐念看着这白茫茫的一片,顿时只觉得心跳蓦地加快了许多。
这场景她简直不要太熟悉,之前府中接二连三的有人去世时,就是这样的架势,却全然不似现在这般隆重。
难道是……周氏强要保全脸面,竟还没让爹爹来得及一纸休书送去长乐城荣国公府,便自寻了短见?
不,周氏不是这样的人,自戕本就是很需要勇气的。
那、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心中愈是胡思乱想,齐念的脚步便愈来愈快,到最后几乎是飞跑着奔入了齐府的那座大门。
门口那俩护院满面惊异的本想拦住她,却只被紧跟随其后的阿瑶三两下便制服了,丢在了一边。
齐念飞快的奔入前院,连大气都尚未喘上一口,便被迎头撞入眼中的那座灵堂,给彻底的惊震住了。
前世最为惊悚的噩梦,竟就这样一步一步的,不动声色的,将她引入了一早便布置好的陷阱边,狞笑着眼睁睁的看着她一脚跨进去,自此万劫不复,日暮穷途。
满院前来吊唁的人都以诧异的目光看着这个如同失去了灵魂一般的女子,僵直着腿脚不让人也不避物,就这样跌跌撞撞的直往灵堂中去。
第一百一十六章 前世噩梦
周围的鼎沸的人声她只视若不闻,头上扎着白布的家仆与那些披麻戴孝的一张张或熟悉或可怖的脸她也似看不见。
周氏站在灵堂之中,眼角眉梢尽是得意的春色,呼喝着下人们上去阻拦她,却只被紧跟在其后的阿瑶全都挡了过去。
齐念一脚踏入那挂满了挽联祭幛的灵堂,举目望去那香案之上两根硕大的白烛之间,端放着一个新刻的牌位,上书着“先夫齐公讳君良之灵位”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
乍一看这牌位,她双眼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只是光看见一个灵位又如何,她犹不死心的强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拖着沉重的脚步便往那香案之下的漆黑棺柩边去。
跪在一旁正披麻戴孝头插白花的齐姝正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见此忙抹着眼泪上前去拦她,边骂道:“齐念!你这个不孝女!爹爹骤然感染了重病于昨夜去世,那时你在哪里同谁鬼混?如今竟还敢大闹灵堂,全然不顾我齐家的颜面!你当真是不孝不悌不顾廉耻!”
站在下首的众位宗室亲族纷纷指指点点,议论声不断。
阿瑶冷着脸守在齐念的身边护着她一直畅通无阻的往前走,正走到齐姝面前时,齐姝一见着满脸煞气的阿瑶,愣了愣,顿时便作娇弱无力之状哭骂着闪到一边去了。
果然,对待这些无事生非人云亦云的指责,碾压式的暴力要比苍白的解释有用多了。
齐念在阿瑶的保护之下,方才径直奔到了那口漆黑沉重的棺柩旁,惨白着一张脸直勾勾的往里望去。
里面直挺挺的躺着的,正是齐府现如今的家主,也是一直以来最为疼爱她的父亲,齐君良。
他面色青紫口鼻肿胀,虽有被仔细擦拭过得痕迹,但许是停尸久了些,依旧能流出少许的黑血来。
齐念直愣愣的看了这片刻,忽得全身都泄了力气,往后仰躺着昏死了过去。
阿瑶眼疾手快的一把抱住了她,才没叫她狠狠的摔在地上,免了那皮肉之苦。
众位来宾以及齐府上下顿时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唬住了,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被眼眶通红且含着泪的三姨娘紧紧拉在身边的齐南死命的挣脱了她的手,那孩子推开了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不顾一切的扑了过去抓住了齐念的衣袖,喉中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姐……姐!”
齐念这次并不似前两次,以陷入沉沉的睡眠治愈心中的伤痛,调整了心态再醒转过来。毕竟曾经她总以为日子终究还是要好好过下去的,不能下手太狠,也不能赶尽杀绝,事事点到为止即可。
前世的生活虽过得十分失败惨不忍睹,但老天怜悯让她重活了一世,她便要好好的活着,将前世的遗憾全都一一补起来,全都会好起来的。
但是且看看如今,依旧是如同前世一般,秦姑与父亲相继逝去,就连她一直都以为是上天的恩赐,姨母都在她面前凄惨的死去。
她现在还有什么?
一无所有!
那还在惧怕着什么?
无所畏惧!
因着之前那几日过得实在是对不住自己,是而在那灵堂之上,骤然见到前世曾一度都不敢回首的噩梦重现之时,她终于撑不住了,在断弦之际便也就失去了知觉。
在这场冗长而又散漫的梦境之中,她急切的想要醒来,却始终都不能如愿,依旧深陷于一片周围都雾茫茫的虚空里。
待她终于脱身而出时,已然是两日后的黄昏了。
一睁开双眼,阿瑶那张充满着忧虑的小脸便渐渐映入了眼帘。
“小姐,你醒了?”阿瑶忙俯下身察看着她的状况,边低声道:“小姐,之前你一直睡着我不便做什么,如今你既已醒,咱们便走吧。”
齐念就着她的手缓缓坐起身来,倚靠在床头边,微微启唇似是有些迟疑,“走?为何要走?”
阿瑶虽然很想告诉她为什么,但又怕她心伤难过,便只欲言又止道:“如今老爷也已然出殡下葬了,小姐你还留在齐府便没了任何意义……那何必还要在此受人掣肘呢?还不如咱们回去行山村,或是去长乐城找公子……天下之大,咱们去哪儿都比留在这里好啊!”
“阿瑶,你说的对,我们确实要走,但不是现在。”因着多日昏睡未进粒米,只是有阿瑶时时守在床边灌了些水给她。但不知怎地今日似乎连水都没有了,是而她现在面色苍白唇色发干,就连说几句话都觉得喉头干涩难受,“毕竟我爹的仇还没报呢,似我这般睚眦必报之人怎能轻易的甩了手去。”
阿瑶面带难色正要开口,却只听门外忽得传来一阵粗鲁震天的拍门声,外边一个婆子粗声粗气的边拍还边高声道:“四小姐已经两天都没吃饭了,竟还不饿么?就算老爷骤然去世,四小姐在外也不知在和谁人厮混竟彻夜不归,没能赶回来为老爷送终见上最后一面,也不能因着想装装样子给大家看,就天天都不吃东西啊!”
眼瞧着门外人影攒动似是有三四个人,余下的人也随着这婆子阴阳怪气的明讥暗讽哄然大笑了起来,甚是刺耳的很。
阿瑶显然是听这种话听的多了,但这让齐念首次听见,她还是觉得很气愤,捋袖子便要出去给她们点儿颜色瞧瞧。
齐念看着她精神萎靡且带了些倦意的脸色,轻声阻止了她,“阿瑶,你去开门让她们进来说话。”
阿瑶最是听从齐念的吩咐,当下便按捺住了面上的不忿之色,只冷着脸前去打开了门。
门外的那几个婆子们摸约是没想到里边竟然开门,不由得陷入了静默一瞬,继而才皮笑肉不笑的道:“我说怎么今日就肯开门了呢,原是四小姐醒了。”
齐念微笑着颔首,轻声道:“姑姑瞧着面生的很,怎地今日到我院中当差来了。”
见她如此客气,那婆子的气焰瞬间便高升了起来,揣着手领着两个捧着食盒的粗使丫头踱进了门,高抬起下巴十分的肆无忌惮,傲慢道:“四小姐既有此一问,我便也就不得不答上几句了。因着日前四小姐在老爷灵堂中实在是失礼于人前,所以夫人只好将你禁足几日,替换了几个使唤丫头。”
第一百一十七章 暗桩浅荷
另一个婆子也走上前来,同样眼高于顶拿鼻孔看人,拿腔拿调的道:“夫人之所以会做出如此决定,全是因为四小姐你太不检点了,连带着我们齐府也遭了殃被人指责。如今老爷不在尚还好,如若老爷还在世的话,恐怕也得让你给气死呢。”
阿瑶不由得勃然大怒,如今离齐君良过世尚才三日之期,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竟敢这般编排于他,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还不知周氏那里是怎样大不敬的场景。
自从人生中第一次出任务之后,阿瑶便很少动怒了。但只要她真生气了,定然会有人要倒霉。
是而这几个趾高气昂的婆子并俩为虎作伥的粗使丫头进门尚且昂首挺胸,出门时便是鬼哭狼嚎哭爹喊娘的滚出去的了。
齐念平心静气的看着她们,并没有出言阻止。
阿瑶复又关上了房门,回身时却只见她已然披衣下床,正坐在桌边打开了她们留下的那两个食盒。
两碗米饭并四个小菜,冒着温温的热气,虽算不上多丰盛,却也还能入口。
“睡了这两天我也是饿了,阿瑶,坐下咱们一起吃吧。”说着话她已然摆放好了碗筷,并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小瓷瓶,往菜里倒了些透明的液体。
阿瑶满面疑惑,也在桌边坐了下来看着她,“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不过是防患于未然,不过依我对她们的了解,她们会这般殷切的给我们送来饭菜,又怎会轻易放弃动手脚的机会。”齐念往口中不断的塞着食物,边如同嚼蜡般机械的吃了起来。
阿瑶也是真的饿了,便也就埋头吃些了饭,席间无话。
齐念强迫着自己将碗中的饭菜吃了个干干净净,没有浪费一丁点儿。
因为她知道,接下来定有一场硬仗要打,她必须要保证自己随时都保持着警惕,且神志清醒。她要亲手送那些仇人下地狱,定然要先将力气给养足了。
这几日她虽一直都在昏睡中,却也知道阿瑶定然过得很辛苦。
在她们走之前,周氏母女已然是那般穷途末路毫无翻身的可能了,但不过短短三日时光,齐府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必定是要旁人介入,助了周氏一臂之力。
而这旁人别无他人,一定是远在长乐城中的荣国公府,周氏那声名煊赫权势熏天的娘家。
思及此齐念的双眸中不由得渐而弥漫起了森寒的肃杀冷意,看来待解决了这边的是是非非,是非得要去长乐城一趟了。
爹爹、姨母与秦姑,这三个在她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人,都与长乐城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还有她的娘亲,以及外祖家整座慕容府。
清澈如水的目光穿过了轩窗悠远的投向了远方,齐念将自己的一切暴戾情绪全都很好的隐藏了起来,清丽如出水芙蓉的面容上轻染了几分醉人的笑意。
荣国公府周氏,国相府华氏,你们且都等着罢。
她想了想,忽得问道:“阿瑶,我院中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是从前就服侍着的人?”
“除了浅荷是一直都服侍着小姐的人,其他人便都是她们借机调换来的了。”提起这个阿瑶不由得又十分愤愤不平,“且谁都不听使唤,个个双眼都只盯着我们看。院中现在就好似一个危机四伏的牢笼,做什么都完全暴露在别人的眼中。”
齐念选择性的忽略了她抱怨的那些话,只淡然道:“既然浅荷还在,就挑个旁人不怎么注意的时候,把她叫来见我吧。”
说到这阿瑶倒是来了精神,信心满满的道:“小姐放心,我定然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带来见你。”
到了入夜时分,阿瑶果然带着一脸惊魂未定的浅荷自后窗翻了进来。
虽然没甚动静,但要不是浅荷拼命的用双手捂着口不使自己发出半点声音来,恐怕那凄厉悠长的尖叫声就要震耳欲聋了。
缓和了许久,她方才忍住不哆嗦了,只深一脚浅一脚的上前来与齐念见了礼,低声道:“四小姐。”
阿瑶尚不觉得什么,却只见齐念忽得微微一笑,问出口的话也是十分的奇怪,“你的主子这几日,也甚为不好过吧?”
浅荷依旧低着头,轻言细语道:“三姨娘她为人谦和素来人缘最好,夫人便是再想发落了她,一时半会儿也是没法子。只是四小姐你,就当真是不好过了。”
听着她这话阿瑶半天都没回过神来,敢情这浅荷竟也不是忠心于小姐的人?
当年小姐初进府时老爷差齐伯为她精心挑选了四个丫头,竟有三个都是心怀鬼胎不怀好意的,也不知老爷若是泉下有知,会不会气得当场吐血三升。
阿瑶既然将齐念视为第一重要的人,便最会为她嫉恶如仇,当即便对浅荷怒目而视,只恨不得再拎起她在窗外的大树间荡上几个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