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番话说出口,若是旁人听了只怕会心惊肉跳汗流浃背,惶恐不已。但齐念怎能如她所愿,但凡是卑劣的手段都有思虑不周的地方,只要找到破绽即可反败为胜。这也是前世的她最为薄弱的一面,今生却不得不以之为强了。
“啊,原来如此,幸好不是母亲亲手而为之,不然我们齐府可要大祸临头了呢!”她作势轻抚着自己的胸口,似是被吓的不轻,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一般。
“你又胡说八道些什么?”周氏皱眉,斥责道:“你好歹也是老爷亲生的女儿,是我们齐府的四小姐,虽自幼养在乡野村庄里,但如今回了齐府就要有大家小姐的样子,得把你在乡间那副没教养的样子好好收一收了。”
这话说的让本就愤愤不平的王氏迅速抓住了把柄,她抬起头,艳丽的眉目间闪过一丝讽刺之意:“夫人说起四小姐便是一口一个没教养的,不知道咱们老爷若是知晓了会如何作想呢。要知道四小姐虽是在乡村中长大,却也是自幼多受老爷照拂管教,不知夫人口中的没教养,意思是不是责怪老爷教导无方呢?”
周氏没想到今日王氏竟敢这般大胆,三番两次的为这个野丫头和自己过不去。正要拿出主母的威势压一压她,转念却想到反正她守着个傻儿子也翻不出什么花儿来,倒不如眼前这个野丫头来的可恨。等收拾了她,区区一个姨娘还不用放在眼里。
“如此说来,倒是我失言了。”周氏阴冷的撇了王氏一眼,并不想理她,只扬眉道:“只是不知备桌家宴,如何就能让我齐家大祸临头了?四小姐今日若不把这话解释分明了,只怕你有妖言惑众之嫌,纵然四姨娘再如何巧舌如簧,也不能替你开脱了这个罪名。”
闻言王氏面容一滞,张了张口似要反驳,却又生生按捺住了。她哪里会不知道,现在已然得罪了夫人,再要和四小姐撇清关系不说来不及了,更会落个腹背受敌的下场。
第十三章 国法僭越
这倒是把自己和王氏绑在一条船上了。齐念怎能不知她心中所想,但就是这份识趣也让她能高看王氏一眼,毕竟这世道,切身的利益关系倒比那虚无缥缈的情谊要可靠的多了。
她面上愈发的低眉顺眼,柔声道:“母亲说的极是,女儿岂敢胡言乱语。咱们家虽多的是妇孺奴仆,不是太知晓朝廷律法也是正常的,只是二哥常年陪伴于母亲左右,又是饱读圣贤书的,怎地他也如同三姐一般,诚心看母亲笑话都不加以提点的么?”她故意言语一顿,欣赏着周氏怒气蓬勃却还隐忍不发的扭曲面目,慢悠悠道:“未央国明律规定,士农工商阶级森严,条条框框皆不可逾越,违者一应定触犯国法之罪。”
周氏面色一变,顿时就全然知晓了她言中之意。
未央国为东临、西辰、南昭、北漠等五国之首,坐拥最为广阔的国土而数十年来国威赫赫,自然从上到下治国森严,管理有方。且在先皇时便颁布了国法三百五十二条,当时上至公卿大夫下至臣民百姓无一不背诵的滚瓜烂熟,就连最为偏远的山村孩童都将国法编成一首首的歌谣口口相传,可见这国法是如何的深入人心。如今历经了两代君王近百年的时光,虽总有人倚仗权势罔顾国法肆意妄为,但根基太深尚不可动摇,倒逐渐形成了违反一些无关紧要的律法却令朝廷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形。
譬如说,这餐饮用食的规章制度。
齐家虽为一方首富且祖上也曾做过京官,但商贾本就富而不贵,需要遵循的条律更是严苛。早有礼法曰:“礼有以多为贵者,天子之餐九十有九,诸公六十有九,诸侯三十有九,士子二十有九,商民十九。”
如今且看这餐桌上琅琳满目的二十二道菜,就知何为僭越,何为国法了。
周氏曾还是未嫁女时只是长乐城国公府中一个不受宠的姨娘所出的不受宠的庶女而已,自幼便被嫡母嫡姐轻视,磕磕绊绊的长大成人。大约也是那时日子过得不如意,自她嫁入齐府掌管了府中一应事宜之后,便格外的奢侈铺张,视钱财如同粪土一般供自己随意挥霍。幸而齐府家业庞大而齐君良又是一心扑在外面生意上对内宅并不多加过问,便也就随她这般去了。
但平民饮食上桌之菜肴不得过十九道,这确确实实是未央国法。虽近些年这些无关痛痒的条律管制的不是太严了,但有违国法,这便是实打实铁板钉钉的事情。
“母亲常年掌管府中上下千头万绪,顾不到这上面来也是有的,这实在是怪不了母亲疏忽。定是下面那些仆人办事不力,存心想让咱们齐府遭了大难,好趁了她的狼子野心,以达到她不可告人的目的。”齐念做足了天真无邪的模样,一双剪水眸盈盈看向周氏身后满面怨愤的齐姑,忽得道:“你说是不是,齐姑?”
齐姑本好生生的做她的忠仆,夫人要整治谁她便可劲儿为虎作伥,今日只是如同往常一样仗着夫人的威势收拾这个在齐家毫无根基的四小姐,却没想到冷不丁就被她扣上了个欺主的罪名,虽说是莫须有,但整个齐家有这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也不是好收场的。幸而夫人略施手段便令她免了这一难,但和四小姐的梁子也算是彻底的结下了。她正愤愤然思索着怎么向夫人出谋划策好报今日这仇,却不曾想这刁钻的四小姐蓦地又点了她的名,令她不禁一哆嗦一怔愣,一时半会倒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她这厢还在满头雾水不知所措,却只听那厢周氏严厉的责令声如同惊雷入耳:“齐姑,我让你好好备次家宴,你竟如此不知检点!以往齐府的规矩都浑然忘了么?你这么大把年纪竟还要四小姐来提醒,我看你倒也不必再在我身边服侍了,赶明儿等我回了老爷,定把你这糊涂的老东西赶出齐府去!”
齐姑是何等精明之人,虽尚且不知夫人为何突然责怪自己,却也直接便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直呼自己糊涂误了事,哭天抢地的哀求着夫人谅解,又历数自己在齐府为奴多少年来的忠心,可这般唱做俱佳,哪里有半分老糊了涂的样子。
齐念冷眼旁观这主仆二人这般做戏,心中哪里不知她们所想。未央国宴席之国法在为臣为君之间倒是十分忌讳森严,但在民间却十分松动,毕竟未央国地大物博国境广阔,商民数量之多哪里是这般无关紧要的律法所能完全约束的,且齐府本就是巨富商贾,贪些享受多用几道菜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这个漏洞本就挺鸡肋的,但周氏在齐府并非一手遮天,她定然很是在乎齐君良对她的意见。如此行差过错若是无人挑明便也罢了,但只要有人提起,明面上便一定要推脱的干干净净。这也就是为何齐念将齐姑送了过去,周氏便顺手用了这个挡箭牌的原因。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吩咐人将饭菜都撤下去!”周氏板着一副面孔,倒也不见几分怒气,只将手中的碗重重的放在了桌上,冷声道:“念你是初犯今日且放过你这次,如有下次定不轻饶!”
齐姑战战兢兢的带着丫鬟们将席间的冷菜都传了出去,不消片刻饭厅里便又恢复了宁静。
林氏与王氏都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毕竟依照周氏那般跋扈权势,真要让她们强吃下这席冰宴也未可知。王氏不禁向那位端坐于末座尚且稚气未脱的四小姐投去了若有所思的目光,对方却如同早有所知一般,报以微微一笑。
撤了宴席,周氏也并未再多说什么,只道了声都散了吧,便匆匆离去。
能让她这般急不可耐,应是去劝解齐姝的齐鸣迟迟不曾归席,担心他兄妹二人闹出什么乱子来。再而周氏虽性格狠毒上不来台面,但她终究已然不复少年意气了,人到中年多少都能沉得住气些。今日她低估了齐念摆局设套做的不够高明,但吃此一堑必将长一智,往日恐怕多的是陷阱等着齐念往下跳了。
此时已然是下午时分了,众人在饭厅中坐等了一中午却是连口水都没喝上,好不容易见周氏走了,便也都纷纷回了自己的院子。
齐念带着浅葱不紧不慢的往回走,夏日里的骄阳灼人的很,她却好似毫无知觉一般,任由火辣辣的阳光倾洒在自己娇嫩的面庞上。
她得时时刻刻的警醒着自己,既然能活着,便要好好活着,再也不要苟延残喘,活的比畜生还不如任人凌辱践踏。
浅葱面色苍白的跟在她的身后,默不作声的捏紧了手中的帕子,哪里还见来时与她亲亲热热不分彼此的样子。
回到院中,几个丫头迎了上来,得知小姐午饭还未用过不禁都十分吃惊,却也都还挺懂事的没有多问,只让浅荷去取些糕点先垫垫肚子,再去吩咐厨娘为小姐做一份午膳来。
好一通忙活才安定了下来,齐念削葱般的指间捻了块雪白的云片糕尝了尝,倒是十分香甜可口,便向浅葱笑着招手道:“你也该饿了吧,快过来尝尝,这东西做的还真是不错呢。”
浅葱不安的低垂着头走过来,却在齐念面前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丫头们都吓了一跳,浅苓惊声道:“浅葱姐姐,你这是做什么?”说着便要上前去扶起她,她的孪生姐姐浅芷却只见齐念面不改色依旧在微笑,便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住了冲动的妹妹,向她微微摇了摇头。浅苓终究也不是个蠢笨的,看懂了浅芷的眼色便也及时住了手,随她侍立在了一旁。
齐念慢条斯理的吃完了手中的糕点又拿起帕子擦了手,这才双眼定定的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大丫头,柔声道:“浅葱,你这一跪是为了你那不中用的娘,还是为了你自己?”
浅葱闻言不禁浑身一颤,心道这四小姐平日里果然是在扮猪吃老虎,幸而自己并未存了蒙混过去的糊涂心思,不然往后下场会是什么,还真是未可知呢。
“四小姐,我娘日前虽尽老爷的吩咐来咱们院子里做管事妈妈,但内院终究还是夫人一手操持的,无论做什么事情说什么话一应都是夫人做主,我们作为奴婢的哪能有半分置喙的余地。”许是吐露了心酸之言,浅葱的眼中止不住的泪珠直往外滚,低声啜泣道:“我娘她老人家年纪也大了,眼皮子浅耳根子软且胆子又小,禁不住他人一点儿威逼利诱。纵然她糊涂了做了什么对不住小姐的事情,但请小姐看在我们作为奴婢身不由已的份儿上……还望小姐手下留情,且放过她这一回吧!”
浅葱确是个聪明的丫头,至少比她母亲钱姑多了几分谨慎和远见。钱姑仗着自己是齐府多年的老仆便可在齐念这个庶出无母且自幼养在乡野的四小姐面前拿乔,若不是齐君良亲点了她来服侍四小姐,恐怕她连女儿都不愿意求了夫人往这里送。
第十四章 山神之玉
浅葱这番话不仅撇清了自己与今日钱姑和周氏串通一气故意延迟了前来请人的时辰之间的关系,还暗示了就算她们母女有什么对不住四小姐的地方都是夫人在背后捣鬼,与其花心力对付她们这些不得不听命差遣的下人,还不如好好想个法子来对付主谋来得强。
“钱姑做了什么事情那是她的事儿,且与你无关。她虽说是我院子里的管事妈妈,但我与她既没有数十年的主仆情谊,也不能给她多少好处利益,她对我不能尽忠那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齐念笑容可掬的弯腰亲自扶着浅葱起来,一双水盈盈的剪水眸中盛满了细碎的温和笑意,仿佛人畜无害般轻叹道:“我只管你们对我是否忠心,毕竟我在这偌大齐府中除了爹爹的照拂便再无其他可依靠的了。若你们还如同他人一般不把我这个四小姐放在眼里,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呢。”
浅葱的泪珠眼看着又要落下来了,她作势又想盈盈下拜却被齐念稳稳的托住了手臂不曾跪下,只哽咽着道:“小姐这话是要折煞奴婢了!”
“我们岂会不对小姐尽忠,我和姐姐都是被好吃懒做的兄长所累,若不是他欠了赌坊的一大笔赌债,我们也不会被发卖为奴……”
“若不是有幸跟随了小姐,我们哪有这样舒坦的日子好过,小姐这些日子是如何待我们的,我们怎会不铭记于心!”
浅苓浅芷俩姐妹倒是一副情真意切模样,面上的关怀之色也不似作假。
一向沉默寡言的浅荷也上前开口道:“小姐是第一个待我这般好的主子,我必当尽心尽力为小姐做事,定不叫小姐失望。”
几个丫头都殷切的围上前来,争先恐后信誓旦旦的倾诉着自己的忠心。齐念面上露出感动的神情来,眼角一瞥却只见阿瑶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定神仔细看去,原来她瞧上了那盘甜软酥香的云片糕,正在偷偷的咽口水,全然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也该上前表忠心,不论是真情或是假意。
齐念隐去了眼底闪现的一丝笑意,又道:“你们的真心我都知道了,论起用人应该不疑,若是疑人本当不用。我既然已经把你们视为我的心腹,自然不会再疑心些什么了。”她那如水般明澈清透的目光自几个丫头的面容上轻柔的划过,精致如画般的眉目仿佛不若是俗世中人,她樱唇微启道:“就算真有那么些个胆大包天想要谋害我的人,我也得看在你们作为奴婢身不由己的份儿上……像饶过秦姑一样且饶了她这一回,是不是?”
这轻飘飘的几句话犹如平地惊雷般砸在她们的耳中,顿时众人都愣住了,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
浅葱的心中最为忐忑,不仅仅只是因为四小姐借她的话来警告旁的心怀鬼胎之人。
另三个丫头除了浅荷一如既往的低垂着头不吭声,那俩双生姐妹倒是藏不住面上的讶然之色。
“你们也不必害怕,毕竟真正该怕的应是那个做坏事的人。”齐念面色如常,仿佛在诉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般置身事外,淡然望向窗外似出神回忆道:“你们也知道,我自幼便在山间长大,多的是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九岁那年我曾在山中机缘巧合挖到过一株似人形般的大山参,当时可高兴了呢,带回家去想把它炖了吃了。只是当晚还没来得及吃呢,我便病倒了,高烧不退,那次差点儿要了我的小命。幸好我福大命大,在半昏半梦中似是瞧见了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先生,他告诉我他是上天派来镇守一方安定的山神大人,那日正寄托在那株大山参身上睡觉呢,就被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肉眼凡胎给采了回来。”
众人听她说的这般惟妙惟肖,不禁都入了迷,就连站在她身后的阿瑶都将目光自云片糕上拉了回来,出神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