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念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那山神老爷还说了,让我速速将那山参还回山中去,如若不然我这幼体孱弱定承受不住神仙之气,恐怕即刻便要命丧黄泉了去。”
“哎呀!”浅苓不禁惊叫出声,追问道:“那小姐当时该如何是好呢?”
“还能如何,自然是强撑着病体将那山参带到原处又埋回去了。那时年幼不懂事,照顾我的嬷嬷慌得跟什么似的,连夜十里八乡的四处烧香拜佛,还求来了数道神仙符埋在那山参附近,只求我能渡过这命中一劫。”
说起来这还是真事,前世在得知这由来之后,自己的这块玉珏就被周氏夺去送给齐姝了。当她死后发现又回到了还提之时,便是那次高烧好不容易退却之日。秦姑慌得乱了手脚,让齐念喝下了老郎中开的退烧药之后又折腾了大半宿,连埋了十几道符,花了许多香油钱。待她好转些恢复神志之后,便是十余年之后的齐念了。后来过了月余又被秦姑拖着去山间还愿,竟在那埋符咒的土里掘出了一块通透无暇的纯白羊脂玉,而那十几道符皆没了踪影,仿佛不曾埋过一般。当时秦姑大呼神迹,直向着埋山参的那处磕头跪拜,但重生一次的齐念哪会轻易相信这些蛇鬼牛神的事情,径直取了树枝再去掘那株山参,那土里果然已被挖掘一空了。
“给你们看看,就是这块玉。”齐念自脖颈上摘下一块莹白温润的玉珏,放在手掌里伸出去给她们看。
“果然是一块好玉呢,真漂亮。”浅苓惊叹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东西,难怪是山神所赐之物。”
“且不说你了,恐怕浅葱姐姐都不曾见过这么珍贵的宝玉吧。”浅苓的目光中透着艳羡,不由得伸手接了过去仔细抚摸,顿时喜道:“你们看,还触手生温呢。”
眼见着那玉在几个丫头手中过了一遍,齐念才笑着收了起来,道:“这玉虽是山神所赐却也并无多大神通,只有一点很是稀奇,便是它能识毒辨毒。”
第十五章 识毒辨毒
“何谓识毒辨毒呢?”她似娓娓道来,却令丫头们都僵住了面上的笑容。拿着手中的那块被蒙上了神秘色彩的玉珏在她们面前缓缓踱步,边面带微笑道:“自然是谁长期接触剧毒之物,谁的手碰了它,便留下了痕迹。也真是托了山神老爷的福,让我足足在府中逍遥了这么些时日,往后恐怕还能继续逍遥下去呢。”
她转身回了座椅上舒适的坐好,冰凉的目光欣赏着心虚之人迅速苍白的面容,用嘲弄的语气道:“话说母亲的心思还真是太过急切了些呢,竟连父亲之前还在府中就敢下这种毒手,当真是一点儿脸面都不留给父亲。你们说,是也不是?”
她虽常口无遮拦,但却从未在下人面前说过这种严重的话。丫头们顿时只觉得这四小姐性格太过诡谲古怪了,前一刻还能做出掏心窝子情真意切的姿态,瞬间便能笑盈盈的翻脸捅刀子。
浅葱又想起了午时她与夫人的那场言语争斗,顿时只觉得不敢直视她那双水波流转的剪水眸,忙低下头避开了去。
齐念看着她们一片静默再不敢言语,不由得冷笑道:“都下去吧,没我的吩咐就都不用来伺候了。”
几个丫头胆战心惊的应了声退了出去。行至廊下,浅芷不由得与浅葱相视一眼,二人竟都察觉背后已然被冷汗浸湿了。
齐念似是有些疲倦的合上了双眼,闭目养神了片刻。而再次睁开时,那双剪水眸又是一片波光粼粼,漆黑的眼珠湿湿润润的,如同一口深不见底的幽井一般令人见之难忘。
良久,她低声问道:“她们都走了,你为何不走?”
“我与她们不同。”阿瑶平日里甚少开口说话,此时她更像是斟酌着用词一般语速很慢,轻声道:“小……姐。”
在这座小院中,虽说常住的不过才主仆六人而已,但阿瑶总是那个被人遗忘在角落的角色。她本是齐念在半路上捡回来的丫头,平日里与人交流总是沉默寡言,其他的丫头们便也都不怎么和她说话,虽算不上孤立她,但也不愿意和她做朋友。只有齐念会待她一如旁人亲近,见她身量格外瘦小些也总是留着些好吃的给她,如此养了数日才不见当初那面黄肌瘦的模样。
“我自然知道你们的不同之处。”齐念转过身来,双眸定定的看着她,“现在你可以告诉我,究竟你是谁派来的人了。”
准确的来说她这并不是个问句,而只是时机到了,她允许阿瑶说出一直隐瞒的事情。因为她所笃定的事情不只是阿瑶来到她的身边是有所预谋的,甚至是听从谁的命令而来,她都隐约猜到了些。
阿瑶有些犹豫了。
她本该听从主子的吩咐,只消贴身保护眼前这个女子的安全就好,其他事宜皆可不管不顾,更别提要透露自己的身份了。但这四小姐就如同一团迷雾般让她实在是琢磨不透,她参不透她到底知道了些什么,自己的守口如瓶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好吧,既然你不说,便由我说给你听。”齐念拿起桌上那盘只吃了一块的云片糕,将整盘都递给了她,微笑着看着她忍不住诱惑飞快的吃了起来,才悠然道:“当初我与爹爹回来齐府的途中遇上了你和那挑事的大汉我便知道,你,和他都身手不凡。”
闻言阿瑶不禁瞪大了双眼,叼着一块糕顿时便忘了接着吃。
“我能瞬息之间便击倒你那同伴是因为他轻视我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幼女,不曾设防而已。而你的身手,在一路追赶我们的马车直至郊外时,便让我十分确定了。”
阿瑶咽下了口中的食物,呐呐道:“小姐为何说他是……我的同伴?”
“武功我本是一窍不通,但我对人体穴位却是了如指掌。当初我能凭一己之力在众目睽睽之下撂倒你那位空有一身好武艺却毫无头脑的同伴,自然对他的身体素质有所了解。而你同我一起这么些时日了,我对你更是了如指掌。”齐念的目光触及她那修长的手指,了然道:“且不论你们为何路数如此相近,就连手指间的薄茧从力度与年岁上来看,都近乎一样。”
阿瑶见她说的头头是道本就目瞪口呆,且这些虽只是推测并无实证,但已然是八九不离十了。这位齐府不过豆蔻年华的四小姐,果然如同主子说的那般不同凡响。
“阿瑶,你果然忠心,只是你的忠心用错了地方。”齐念略顿了顿,叹息道:“你也知道我在齐府孤立无援无依无靠的,我那位嫡母恐怕恨不得我今日便死了才称了她的心,兄弟姐妹也都跟乌眼鸡似的盯着我,一个个的都巴不得生吞了我才好,省得过几年待我出嫁的时候,还能自父亲那里分得一份丰厚的嫁妆。正可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一身好武艺能护得了我头颅可不落地,但你能护住我次次都躲过她们那些阴毒的陷阱,保证我事事都能顺遂平安么?这自然是不能的,若我哪日遭了毒手,或毁了容貌或毁了心智,那纵然活着也跟死没差了。这也不是你家主子所希望的吧。”
阿瑶顿时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她自幼只埋头习武被训练的如同一个木头人般无欲无求只听命令,但她毕竟年纪尚小,虽武艺是学成了,但还不能完全的泯灭天性。且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她虽说敏锐警惕是本能,但只会顺从不擅思考判断,也算是一块大大的短板。
而齐念故意放任她几日揣度她的性格与行为,迅速抓住了这个漏洞,只是借着今日好好整顿一番身边的人而已。
阿瑶踌躇了半晌,齐念也不去催促她,只面目坦然的用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静静的看着她,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只是给她一个机会坦白而已。
“对不起,小姐,我……我撒谎了。”她终于下定了决心,磕磕绊绊道:“当初我说是被强人掳劫才无处可去,其实那人是……我的兄长。”
第十六章 收服心腹
果然如此。齐念不动声色的嘴角含笑,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兄长得了主人之令要悄无声息的跟随小姐,我在明处,他在暗处。只是兄长向来心高气傲的,所以那日才闹出了那般乱子。”阿瑶面色羞赧的偷偷看了齐念一眼,发现她依旧面色如常并无愠色便知她并不把当初兄长的无礼放在心上,便不由放心了,接着道:“小姐之言也甚是有道理,以后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的话,就请尽管吩咐,我必全力以赴,定不叫小姐失望。”
阿瑶虽涉世不深心性单纯,但好在她还是很聪明的,知道齐念想要得到的不只是盲目的保护,还有掌握自己命运,需要身边值得信任的人完全的服从自己。
她虽窥得这一半的心思,但齐念需要的远远不只是这些。
毕竟就算洞察一切先机都不能完全保证万事皆遂人愿,更何况一知半解的真想,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阿瑶这个人,用得好便是一把斩杀鬼魅的利剑,用不好则是处处掣肘的暗钉。如若不能完完全全的收服她,那便绝对不能留下她。
“阿瑶,你错了。”齐念轻轻摇了摇头,似是感伤般的叹了口气。
看着她像是要毫不留情的舍弃某种东西的决绝眼神,阿瑶突然自心底里涌上了一阵恐慌。她觉得自己要重新审视这位年岁尚幼的四小姐了,她的心思仿佛已经被她看了个通透,无处躲藏。
她忽得直挺挺的跪了下来,虽在努力的稳定着自己的心绪,语音中却还是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什么都可以做,求小姐不要赶我走。”
她和兄长本都是孤儿,自幼四处流浪过着食不果腹朝不保夕的生活。若不是主人养活了他们并且教会他们这么多的东西,恐怕他们早就不知死在哪里了。如今若是不能完成主人的命令提前回去了,怕是这后果便不是她所能承受的住的了。
“我如今处境已然这般艰难,身边自然不能再留未定之人。”齐念看透了阿瑶的顾忌却不点破,只微笑似是转移话题道:“我刚刚那块玉,你瞧着怎么样?”
闻言阿瑶不禁眉心一跳,低下了头道:“小姐的心爱之物,自然是最好的。”
她不言什么山神所赐之荒诞话,可见也是个不信神佛的人。这世道本就是这样,心中强大之人才会自求多福,想必人间疾苦千千万万,便是满天神佛也不能看顾的过来吧。
“当然了,这玉并不算什么。”齐念将玉珏似毫不在意的放在了茶几上,伸手自袖中又取出了一把精致古朴的短剑,放在了那玉的旁边。
阿瑶本就因那玉珏而心神不宁,见她又取出了那匕首,顿时便整个人都慌乱了起来,将脑袋深深的埋在双臂间,额头几乎能触碰的到地面。
齐念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这般激烈的反应,指尖轻轻触摸着那把匕首的剑柄上所雕刻的一个小字,忽得抬起了亮得惊人的双眸,定声问道:“你们的主人,是不毒医沈灼华?”
阿瑶本来心中紧张,听闻此语不由得心头一松,抬头讶然道:“小姐所言是何人?我并不认得。”
沈灼华是行山村中老郎中的本名,也是教导了齐念三年的师父。他本是隐姓埋名隐居于那偏远山村之中,但架不住他的儿子小七自幼便与齐念青梅竹马,自然是她想知晓些什么,必定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如同意料之中的,齐念狡黠一笑,罕见的露出如此不设防的情绪,又似是沉吟道:“是么……”
“……”阿瑶顿时只觉得一颗心如同绑缚了巨石般沉入了深渊。
齐念慢条斯理的将茶几上这两样东西收好,嫣然笑道:“阿瑶,你今日帮我解了这疑惑,往后我必定真心待你,比以前更好。你先起来吧。”
“小姐……”阿瑶咬着牙不肯站起身来,似是最后拼死一搏,“我的主人相信我是绝对忠诚的。”
“你自然是最忠诚的追随者,但不再是对他,而是对我了。”齐念缓缓半蹲下身子,将自己的目光与她平视,漆黑的眼眸中似是有些说不出来的蛊惑与诱导,就连最平常的话语也将不平常了似的,她定定的道:“我的玉珏是来自于他,匕首也是他的。且是他将你送来保护我,我与他的关系便不用再多说了。在你刚刚帮我确定他是谁之时,你便不再是他的死士,而是我的左膀右臂。”
阿瑶被迫着不得不直视着她,本该遇任何事都波澜不惊的目光不由得微微发颤,似是有什么信仰在看不见的地方渐渐崩塌,消弭殆尽再也不复昔日情景。
“他不喜欢被人背叛,尤其是深受他信任的你们。所以你若是现在这般去见他,必定只有死路一条。你是想与你哥哥兵戎相见拼个你死我活呢,还是希望他为了保护你而倒戈,最后被你们的主人一起诛杀?”
齐念平淡的话语中尽是肃杀的血腥之气,让阿瑶只觉面前这位笑容可亲的四小姐如同地狱恶鬼般狰狞可怖。
只是她却恍若不闻般继续淡然道:“你们曾经定是历经了九死一生才艰难的活了下来,如若就这般莫须有的死去,想必是很不情愿死不瞑目的吧。”
“且你与我在一起,便再也不必过着往常腥风血雨的日子,你可以从此就如同你这般年纪的女子一样,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你对我永远忠心不二,我定然会护你一世周全,此生安乐。”
这种简简单单寻常的日子,便是她自己,都一心向往的很。
“阿瑶,我不想强迫你,毕竟我今后的日子也没什么乐趣可言。但我今日且问你一句,你愿意代替我,过着这般我想要的日子么?”
阿瑶在她的眼中第一次看见了悲伤的痕迹。四小姐可以是娇憨的,痴傻的,诡谲的,善变的,但这种毫无用处的神情,真的从来都不曾在她的面容上出现过。她那双本该如同她的年纪一般盛满了天真无邪的双眸,竟然沧桑暗藏,沾染了无数人情冷暖世态炎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