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李虎是顶天立地的汉子,我去曲州,是为了保护我自己的媳妇孩子,是为了保护家里的二老,当初木将军被攻讦,我没有站出来,但这并不代表我李虎是一个没有血性的男人,我在战场多杀一个敌寇,我的儿女就多一份安全。我也希望哪位弟兄能够站出来,木将军没了,再也没有人能够替我们保护我们的家园和家人了,只有靠我们自己,话已至此,没人愿意我也不强求,反正我李虎有手有脚,爬也能爬到曲州。”
说罢,他环视了一圈,只是大伙儿都很安静,几个壮年男人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状,李虎失望的叹了口气,然后准备从石阶上跳下来。
“算我一个。”
正当这时,一个男子站了出来,他和李虎是同村的,家里有几个兄弟,大哥前年被抽中参加劳役,没能抗得了繁重的劳力活动,服役没有结束就生了重病,早早去了,大哥死后大嫂马上改嫁,家里的几个孩子都成了其他兄弟的负担。
说起来,他的条件比李虎可差多了,这会儿说要去前线抗敌,显然是做了深刻的思想准备的。
“还有我。”
有了第一个应声的人,第二个,第三个也不会远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那个平日里没有正行,刚刚还和李虎斗嘴的二流子赖三也举手了。
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赖三身上,用一种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着他。
“看什么看,老子还有个闺女呢,我可说好了,我赖三那也是打仗去的,乡亲们看顾着点我那闺女,不然我赖三就是化成了鬼,我也会回来的。”
看着众人匪夷所思的目光,赖三有些羞恼,他的人品,就那么不值得被信任吗,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没有什么人品可言。
不过再坏的人也是有软肋的,赖三人品不行,总是偷鸡摸狗占别人家的便宜,可对于唯一的女儿却是极好的,他家条件差,花尽钱财也只给他娶了一个身体不好的寡妇,那个寡妇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后就撒手人寰,他也没嫌弃那是个姑娘,知道自己估计是娶不起第二个媳妇了,把那小丫头当眼珠子一般疼着。
只可惜他没正行惯了,难得想要正经找一份工作别人也不信他,地主也不愿意租赁田地给他,导致他依旧只能四处赖着,弄到点好东西,就给女儿留着。
之前听说摁手印能够分一筐柑橘也是因为闺女想要吃果子了,他这人没啥大局观念,就想着闺女想要吃柑橘,然后就把自己的手印给摁上头了。
这会儿听到李虎的话,赖三不由想到了自己的女儿,他的闺女净挑父母好的地方长,小小年纪就出落的十分标致了,以前这是赖三骄傲的事,可这会儿敌寇要打进来了,长得好,就成了灾难了。
他就爱到处逛,也没少听话本子,战场上的兵都是许久没碰过女色的淫贼,哪有攻进一座城池里不抢漂亮的小媳妇大姑娘爽快一把的,在民间的流传里,摩耶国人更是只长着下半身的大淫魔,赖三不得不为自己的女儿考虑。
他的人品太差,如果留在当地估计旁人也不会帮他们母女,可他要是去前线打仗了,看着这份情谊,乡亲们逃跑的时候至少不会落了他闺女,加上家里的老母亲身体还健朗,他也不担心女儿没人照顾。
或许没了他,漂亮懂事的闺女在村里的风评还能更好。
很少有人是绝对的善或是恶,赖三这样的人有可恨的地方,也有可爱的地方。
“行,算你一个,以后就是兄弟了。”
李虎看着赖三笑着说道,赖三挠了挠头,也没否认。
全晋国各处,这样的一幕幕频繁发生,许多壮丁自发地赶往了曲州,因为他们深刻的认识到了他们的国君是多么的不可靠,这会儿想要守住国家,靠的只能是他们自己。
罪己诏的下发没有达到晋文王预期的效果,反而使得民怨在一时间达到了顶峰。
更让晋文王措不及防的,桁王反了,对方以除昏君,平社稷的名义,带着十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攻到了国都之外。
第159章 将军19
说起这桁王百姓还有些陌生,直到有人提起先太子, 大伙儿才想起来他是谁。
桁王是先太子的嫡长子, 当初先太子和先三王子争夺王位双双身陨, 让五王子也就是现在的晋文王占了便宜, 要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活着,现在晋国也不会是这样一番模样,尤其是先太子,温和睿智,他要是成为晋国的王,必然会是一个贤明仁德的君主。
当初晋文王侥幸坐上王位,那时候他还不像现在这么乖张, 不仅没有将先太子和先三王子的遗孤斩草除根, 相反为了向木飞和焦左表示自己的识趣, 给了先太子和先三王子后人封地,让他们去地方做了小王,只是先三王子运气不好,他的后人到了封地后水土不服一命呜呼了, 也没留下个后嗣, 偏偏按照晋国的规矩,庶子还不能继承爵位,那封地自然就被收回了。
有人猜测这是晋文王动的手脚,但因为事情过去的太久远,加上那时候以平定内乱为主,也没人追究这件事的真相。
至于先太子的嫡子, 被封为桁王的桓桁自幼身体虚弱,在分封后时不时就能听到他病危的消息,或许是觉得这个病秧子掀不起风浪来,晋文王从没对他下手过,相反每年还会给桁王不少赏赐,同时允许他自治封地,无需缴纳税收,当然,这和桁王的封地本就贫瘠也有关系。
谁也没想到,这些年这个病秧子一直都在韬光养晦,不知不觉将一个西部贫瘠荒芜的地方管理成现在物资纷扰,兵强马壮的小国,甚至在晋文王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私自征纳了十万精兵,在摩耶国攻打晋国的关头,直接反了。
这让许多人吃惊之余开始仔细打听这个王孙的生平,而他那个封地百姓的生活样貌,也逐渐在众人面前展开。
没有繁重的赋税,桁王到封地的第一件事就是免税五年,他花了这些个时间请能人勘测封地的山林田地,在那贫瘠的地方挖掘了好几个煤矿和铁矿,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当地种植不易的原因原来是这些矿物导致的。
有了煤矿和铁矿资源,当地百姓的生活顿时发生了巨大改变,桁王让专人教授当地的百姓挖矿、炼铁,打铸兵器,又派人教当地的女人种桑养蚕,织布裁衣。
没法种粮食,他就靠布匹和铁器与周边的城镇换取物资,渐渐的,当地百姓的生活有了巨大改善,人人都有活干,人人都能吃饱饭,在桁王的封地里,只要你愿意干活,就不可能被饿死。
又是三个年头,靠着已成规模的物资交换链,桁王开始悄悄招兵买马,但凡加入军队的男丁每个月都能得到三钱饷钱和五斤白米,这些东西会按月发放给他们的家人,至于营地里的伙食也很好,每天都能吃饱饭,每隔十天还能吃顿肉,表现优异者,每个月还能领到一两银子的额外补助,参军成了当地百姓最光荣和引以为傲的一件事。
听到桁王封地那些子民的生活情况,晋国其他百姓都羡慕坏了,吃饱穿暖,这对于他们而言,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
不过随着桁王的军队一路打进国都,又有一个振奋的消息渐渐传开。
桁王开始扩招军队了,只要是晋朝子民,年满十六岁不及四十五岁者皆能参军,待遇比照桁王军队中的其他兵将,待桁王推翻昏君统治后,即可赶往曲州,共同抵御敌寇,将摩耶国赶出晋国的领土。
这番话让许许多多原本正打算奔赴曲州的有志之士意动了,绝大多数人在中途换了个方向,奔赴桁王的军队。
晋文王昏聩,这座江山,确实也该换一个贤明的君王了。
*****
“是你,居然是你,这些年我对你还不够宽厚吗?”
晋文王因为一封罪己诏失了民心,这会儿桁王造反,一路上都有不满晋文王的百姓和官员为他大开方便之门,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国都就城破了。
桁王的军队管理严苛,国都的百姓并没有受到什么骚扰,相反看着穿着整齐,样貌精神的桁王军队的兵将,还有一种阴霾尽扫,未来可期的希冀和喜悦。
恐怕这会儿除了晋文王,和他的那些儿女妃嫔,就没人不为他的下台欢呼雀跃的。
“从我十三岁起日日下在我日常饮用的药汤里的无患草,王叔对我确实恩重如山。”
桓桁披着一件白狐裘披风,带着一群面露警惕神色的护卫缓缓走进这座空荡的大殿。
“什么无患草?”
晋文王面色一变,他当然知道无患草是什么,他这个王侄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不过侥幸找到了一个名医,只要按时服用那个神医给开的药方子,喝到十五岁,就能与常人无异。
无患草并不是什么毒药,却恰好和那药方中的某一味药相克,会导致药效大大降低,他的弱症,自然就再也好不了了。
那是晋文王买通了他身边伺候的乳母,让对方下在他的药汤里的,目的就是希望这个王侄一辈子缠绵病榻,这些年他听着桁王封地传来的消息,一直以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对方早就看穿了,还顺势麻痹了他对他的警惕心。
不愧是他那个优秀的王兄的儿子,不,他甚至比王兄更优秀。
这一步步的,晋文王都猜不出来对方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这份心思,未免太深了些。
“焦左,你也背叛了孤。”
晋文王没有纠缠无患草这个话题,他看着陪同桓桁进来的焦左,愤怒地说道。
下罪己诏是这个逆臣给他出的主意,没成想也是这份罪己诏惹得民间对他的怨恨沸反盈天,要是早知道焦左早就被桓桁收买,他第一个杀的就该是这个老奴。
这会儿晋文王无比后悔自己容不下木飞的举动,他心里清楚,木飞根本就没有造反的意图,如果他想反,当初他就坐不上这个王位,要论忠心,这个朝堂里谁也比不上木飞。
如果这会儿他还活着,自己说几句软话他必定会回国都诛杀谋逆的桓桁,这会儿摩耶国也不会打进来,百姓更不会欢呼雀跃一路簇拥着桓桁带着大军踏入国都。
他后悔了,可却也没用了。
“臣守的是晋国的江山,尊的是贤德明君,对于王上,又和谈背叛呢。”
焦左摇了摇头,促使他倒向桁王的是晋文王自己,但凡他有点可取之处,他也不会做出今天这样的选择。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木飞那么愚,那么傻的。
桓桁身后的护卫拿着一条白绫,拽住慌乱躲避的晋文王,然后将他的脖子紧紧勒住。
晋文王的四肢挥舞挣扎,脸上渐渐呈现青紫色,他的眼睛瞪着不远处云淡风轻,即便在这个时候还恍若谪仙的王侄,带着满腔的愤怒和懊悔,逐渐没了生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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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桁王起兵造反,到他坐上这国君宝座,前后只花费了短短七天的时间,他并没有进行登基大典,而是带上了逐渐扩充增长为十三万的大军北下,御驾亲征。
对于这场战事的胜负没人能够预料,可谁知在桁王,也就是现在的晋兴帝带大军抵达曲州时,摩耶国传来了一个噩耗。
摩耶王驾崩了,与此同时,摩耶国的三王子和五王子兵变杀了原本该继位的大王子,这会儿率领摩耶国大军攻打晋国的四王子是大王子的胞弟,听到嫡亲王兄惨死,自己的妻儿生死未卜的消息哪里还能坐得住,恨不得即刻带着自己手里那十万士兵,打回摩耶国都,杀了兵变的三王兄和五王帝。
一下子,局势又变了。
第160章 将军20
这些日子外界的风吹草动,木歆统统知晓, 这会儿她站在他们一家暂时居住的山峰上, 望着远处依稀可见的遂宁城,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昕、歆儿。”
木飞在屋里躲了好些天, 这会儿才鼓起勇气找自己的女儿聊天。
当初以为是儿子,他给他取名为木昕,是希望这个儿子成为晋国百姓的黎明,寄托着他对这个孩子的希望,这会儿知道儿子是女儿,他突然不舍得孩子叫这个名字,于是换字为歆, 寓意欣喜。
“这些年——”
“这些年我很开心。”
木飞想说这些年苦了孩子了, 可木歆在他说出这段话前打断了他的话。
“我是认真的父亲。”
木歆真诚地看着木飞说道, 这是原身最真挚的想法。
从小到大,木飞都以最严苛的要求教导原身,要说会不会累,会不会在夜深人静时感到委屈, 这是不可避免的, 只要是个人,就不可能百分百控制自己所有的情绪,原身也不例外。
可在这些偶尔的疲累和委屈后,原身是开心骄傲的。
她是晋国最年轻的将军,她的身上有无数条伤疤,这是她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土, 自己的百姓留下的,他是临江城百姓口中未来的希望,是军营里越发得到兵将认可的少将军。
比起当一个闺阁中温婉贤淑的姑娘,木昕这个身份,给她创造了许许多多的不可能。
木昕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有价值的,正如他父亲时常教导她的那般,木昕想要做的更好,不单单局限在自己的性别上,即便她是个女孩,但只要她努力,她能够比任何男儿都要优秀。
木昕的希望,是即便所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性别,却依旧认同她的能力,她想要光明正大地穿着女子的盔甲,告诉全天下人,女儿并不弱于男儿。
这是一个伟大的志向,也是一个在封建制度下堪称离经叛道的行为,木昕知道,只有站得更高,她的愿望才能有被实现的一天。
她希望当她的性别不是秘密的时候,别人提起她不是哦,那就是一个混在军营里不检点的女人,而是不论男女老少,都能竖起大拇指,骄傲地告诉所有人,瞧,这是我们晋国的守护神,我们的女将军。
这个年代对于女人太过苛刻,她希望由她开始,给女人们更多的选择。
木歆很佩服原身,在这个年代里,她做了许多人不敢想也不敢做的事,同时还不是简单将理想挂在嘴边,而是付诸于实际。
只可惜,上辈子在她死在战场上时,她依旧只是木昕。
“我虽然是女儿,可我身上流着的是木家的血液,我愿意为晋国的疆土,为晋国的子民流尽我最后一滴血,却不愿意为了一个无能的君主,放弃自己的生命。”
木歆一脸认真的看着父亲说道。
“父亲不用觉得亏欠了我,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不是个男孩儿,只要我不愿意,我有很多次机会告诉父亲,我曾经是你骄傲的孩子,这一点,和我的性别无关。”
木飞有些心疼,可与此同时又有些骄傲自豪,这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孩子,她达到了他对继承人的要求,甚至还在这个要求之上,这一点,确实和她的性别无关,自己在知道儿子是女儿后对她的疼惜和懊悔,似乎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自己的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