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品控严格,很多布料的瑕疵其实并不明显,对于那些缺少布票又手有余钱的人来说,这样的瑕疵布料也是求之不得的。
再加上在运输队上班的姑父和妹夫,木红军的关系网几乎遍布了整个县城,旁人还在小巷子里和纠察队的人打游击战的时候, 木红军已经有了稳定且可靠的销售网, 这些年靠着倒买倒卖, 着实也赚了不少钱。
不过毕竟风声紧,明面上他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乡下汉子,每个礼拜也就借口闺女休息进城一趟,一个月里卖货的次数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有心想要将摊子铺大, 也因为种种限制而放弃。
现在政策改了,做生意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木红军憋了这么多年,也想好好干出一场大事业来了。
不止木红军,还有不少聪明人都抱着和他相似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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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社得到消息的时间比城里晚上一些,但也没有晚多少, 听着队上广播播出的关于那场会议的内容,木随军琢磨了几天的时间,终于下定决心和妻子说说自己的想法。
他打算之后一段时间不下地挣工分了,接下去的日子,他会去周边接活,看看有没有人家家里需要打家具的,这会儿生意合法,他也可以光明正大的靠手艺挣钱了。
其实木随军这个想法也不是一朝一夕的,这些年他们这样的手艺人被打压的厉害,就算帮人家打家具都赚不了多少钱,顶多就是挣点鸡蛋猪肉什么的,木随军并不怎么甘心,现在政策改了,他被压抑的野心也开始滋长了。
“大军,你说咱们真的要做生意,不成不成,说起这事我心就慌的厉害。”
宋芬桃没有丈夫那样的远见,她只知道早些年谁要是被发现私底下搞买卖,就要被戴高帽,被批判去扫大街,诚然宋芬桃这个女人有着各种各样的小毛病,但是对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她是一心一意的,宁可家里穷点,也不愿意丈夫冒险。
“家里的日子又不是过不去,眼瞅着大宝小宝都长大了,也能下地挣工分了,爸妈也能帮衬家里干点活,大军啊,咱们稳妥点吧。”
宋芬桃拉着丈夫的手紧张地说道,面上满是担忧。
“正是为了大宝小宝,我才不得不拼一把啊。”
虽说妻子不支持自己,可是她的关心却让木随军很受用。
宋芬桃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女人,尤其她心眼还小,总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和别人吵闹,木随军有时候也会心烦,懊悔自己怎么娶了这样一个泼妇,可每当想起妻子对他的好时,再多的不满也都消了。
俗话说得好,人无全人,宋芬桃一心一意和他过日子,陪他吃苦受累,将来等他发达了,也不会亏待这个媳妇。
木随军在心里暗暗想着,然后缓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看这些年老三家的日子怎么样?”
木随军朝着宋芬桃问道。
“老三家?”
宋芬桃撇撇嘴,那一个懒汉,隔三差五就跟大队长请假,挣得工分还没他一个女人来得多,也就他们只有一个闺女,不然按照他那态度,一家老小都得被他饿死,还有他家那房子,鸟屎大点地,也不知道当初分家给他们的三百多块钱都用到什么地方了,比老二家还不如呢。
也就那个女儿却是出息,在高考恢复后考上了大学,将来毕业也能分配工作,至少吃喝不愁,只是不知道那从小被惯养的丫头孝不孝顺,会不会嫁了人之后就不再搭理娘家的爹妈了。
“你啊,看走眼喽。”
木随军看着妻子脸上的不屑,叹了口气,摇着头说道。
“你看这些年老三家的吃用,光凭他和蒋胜男挣得那点工分,能让他们一家子总在过年时穿上新衣服,能让他们隔三差五就吃上肉,还有歆歆那丫头,早些年在县城念书,吃穿用哪点比别人来的差了。”
做木匠,尤其是厉害的木匠,眼力活非常要紧,也是因为这份细心,让木随军能够观察到许多旁人观察不到的事。
“你还记得去年过年的时候老三给爸妈准备的东西吧,一人一双皮毛里的鞋,两盒核桃酥饼,一块猪五花,外加一副猪肝,这些东西加起来,起码也得二三十块钱了,你说只是过年礼罢了,老三家都舍得拿出那么多来给爸妈,他手头得有多少钱啊。”
木随军眼里透过一丝艳羡,其实他比老三也差不了多少,只是他的顾虑太多,没有对方决绝果断,要不然,他早就发财了。
这会儿相对来说安全了许多,不管政策会不会改变,至少现在国家是支持小买卖的,木随军也能放下自己的顾虑,做他早就想做的事了。
“大军,你的意思,老三他——”
宋芬桃张大嘴巴,他木红军难道就不怕吃牢饭吗,这胆子未免也太大了吧。
“这也是我的猜测,你别往外传,再怎么说他也是我亲弟弟,他日子过得好了,咱们就算不高兴,也不能扯后腿。”
木随军点了点头,“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老三的营生估计和蒋逢春离不开关系,他俩从小就感情好,蒋逢春发达了,拉扯他也是应该的,至于这些年歆歆在县城里读书,老三一家对外宣称的租住的房子,或许也是他自己买下来的,这才多少年啊,他挣得钱,或许比我们一家在地里辛辛苦苦刨食一辈子还要多,桃儿,我们还有大宝小宝,就算为了孩子着想,我也想拼一次。”
木随军握着宋芬桃的手,诚恳地说道。
木大宝并不爱念书,只念完小学就没再往下念了,现在也在队上干活,木小宝比这个哥哥好了一些,但也没好多少,侥幸考上了中专,现在还在念书。
两个男孩,按照乡下的习惯现在住着的房子可以给长子,可小儿子那儿还缺一套房子,没房子,哪个女人愿意嫁过来呢。
尤其这些年渐渐形成的庞大彩礼的风俗,稍微出挑点的姑娘就要求男方给三转一响,对于木家大房现如今的条件来说,给两个儿子娶上满意的儿媳妇,有些捉襟见肘了。
“可是,可是。”
宋芬桃纠结来纠结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木随军见状只能下重药。
“他木红军就一个闺女,都给置办了那样的家底,我作为大哥,还有两个儿子,留给孩子们的东西却比他木老三少,你觉得这像话吗,我还要脸呢,还有老二,他家的大闺女芸丫儿现在也是大学生了,将来毕业就是干部,二房三房都压在我这个大哥头上,出去别人都笑话咱呢。”
宋芬桃最要面子,也最喜欢在两个弟媳妇面前摆长嫂的威风,木随军这番话戳中了她的软肋,让她反对的态度变得不那么坚定了。
更何况她也疼儿子,她也想像丈夫描绘的那样,挣很多很多钱,让他们娶上最好的闺女。
“你要实在不放心,咱们就先看看,老三那儿,估计很快就有动作了,他要是干得顺利,咱们也干,他那儿要是不成功,这件事,咱们再两说。”
听了木随军这番有理有据的话,宋芬桃也不再为难了,咬了咬牙,答应了下来。
*****
“最近这些天大哥和老三都向队长请了假,不知道在干些啥。”
政策怎么变对于木从军来说都是没关系的,他就想按部就班地下地干活挣工分,从来也没想过挣点外快。
木从军将这一切归结于自己没儿子,所以没有挣钱的动力上,至于闺女说好要坐地招夫,在没找到上门女婿前,也是空话罢了。
“老三家向来神神秘秘的,估计觉得歆丫儿考上大学,他们将来可以靠这个闺女不用受累了,所以干活也偷懒,倒是大哥家有些奇怪,之前就算生病也没见大哥找队长请假。”
因为大闺女木芸考上了大学,顾盼娣的精气神也不一样了,以往她唯唯诺诺的,总像是被欺负的小媳妇似得,现在和人说话昂首挺胸,就差在脸上写明大学生她妈五个大字了。
现在学校放假,木芸还没打算和这对夫妻撕破脸,因此应了他们的要求回家帮忙教几个妹妹,这会儿听到他俩的议论,也意识到原来一晃眼,时间已经进程到这儿了。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大伯家在忙着收木料的事,而三叔更能耐,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关系,接到了一批刺绣生意,这会儿从纺织厂定了一批布料,交给县城绣房的老师傅们赶工,也是这笔生意,给他带来了不菲的利润,为之后他自个儿开办服装厂打下了基础。
木芸放缓的手上的活,思考着怎么才能阻止小叔家发财,她可一点都不想木歆什么都不干,就过上舒舒服服数钱享受的日子。
第183章 躺赢在六零年22
县城的绣房原本是属于当地某大户人家的产业,早在清末年间就已经开办, 据说在动乱那些年曾停办过几年, 可随着时局稳定, 东家又找来了当初那些绣娘, 重新开办起来。
新华国成立后,这家绣房被原本的主人上交给了国家,名字也从最早的锦绣坊改成了现在的红星衣铺,原本在那里干活的绣娘一部分因为本身成分原因遭到了批斗,被红星衣铺的经理开除,还有一少部分绣娘也不再手拿针线,而是学会了用更便捷的缝纫机批量制作成衣。
就在两年前高考恢复后, 那家成衣店的经理换了人, 新来的经理把当初开除的老绣娘又找了回来, 还新招收了一批学徒工,从老绣娘那儿学习刺绣的手艺活。
从那以后,红星衣铺不仅接公家的活制作制服工装,也接一些私人的散活, 出售的物品范围也从之前的成衣扩展到了大小件的绣品, 只是因为这两年大伙还对之前的事心有余悸,生怕这些绣品被牵涉到封建余毒之类的污糟事上,因此红星衣铺虽然改革了,大伙儿上门购买的基本上还是普通款式的成衣,不敢标新立异,请绣娘额外在衣服上绣什么, 或是买丝巾手帕之类的高档物品。
木芸不太清楚当初小叔从绣房定制的那些东西被他卖给了谁,却记得原本效益低下,濒临倒闭的绣房就是靠小叔那些单子救活的。
后来因为种种内部原因,绣房还是被迫关闭,那些绣娘并没有服从分配去纺织厂上班,而是直接去了小叔新开办的服装厂,成了厂里最早的那批员工,也是那些技艺精湛的绣娘,为小叔带来了巨大的财富。
因为只有木歆这么一个孩子,诺大的工厂将来总是要传给她的,在木芸离世前,小叔开办的服装厂已经成了本省数一数二的大公司,据说每年的纯利就有好几千万,这还不提他的其他投资带来的丰厚回报呢。
因为有这样一个精明能干的父亲,木歆从毕业后就没有参与工作,每个月领着丈夫和爸爸给的生活费,只需要享受就好,就连孩子,也有好几个保姆帮着带,根本就不需要受累。
在木芸看来,自己看病所需要的一百多万小叔轻而易举就能拿出来,可最后小叔也就给了她二十万块钱,以及木歆如同施舍一样送给她的五万块。
明明一百多万也就木歆身上一个首饰的价钱,她本可以不死的,是那些人的袖手旁观扼杀了她的性命。
这会儿木芸不会想到二房和三房那时候已经十分冷淡的关系,也不会想到是她自己在那些年因为过继的弟弟的事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气的她爸脑血管爆裂,抢救无效死亡,导致家里的母亲姐妹因此怨恨上她,以至于在她最需要钱的时候一个个袖手旁观的事。
她只记得自己在病床上缠绵时最羡慕最嫉妒的人——木歆。
这似乎成了她的执念,只要木歆过的如同上一世那般逍遥自在,她就永远得不到解脱。
“对了,今天大嫂来家里找过我,说是要问咱们借钱。”
木芸正琢磨的时候,顾盼娣又何丈夫说起了事:“她想借两百块钱,家里确实有这些钱,但是毕竟不是个小数字,我没答应她,只说还要和当家的你商量商量。”
那天晚上一席话终究还是打动了宋芬桃,所以这会儿她才会纵容丈夫向队上请假,东奔西跑寻找上好的木料,别看早些年抓得紧,有些人家还是藏了一些珍贵的木头的,这会儿想要从那些人手里买来木料,不出点血根本就办不到,木家大房的存款有限,这些天老三木红军又不在家,宋芬桃也只能想到老二一家了。
顾盼娣不知道大房借钱要做什么,但她知道两百块钱不是一个小数字,让她借出去,她舍不得。
“大嫂居然向你开口了?”
木从军顿了顿,自从几年前他糊弄大哥要过继小侄子,最后反悔那桩事后,两家的感情就不复从前了,除了有关爹娘的赡养问题,两家的交情和普通亲戚也差不了多少了,对方主动提借钱,看来是真的需要那些钱了。
“咱们家现在还有多少钱?”
木从军想着,大哥大嫂都开口了,不借钱的话旁人会说闲话,多少还是得借一些的。
“还有三百多块吧,借给大哥大嫂,咱们家也剩不下多少钱了。”
顾盼娣想了想自己手里的钱,思索着说道。
“那就——”
木从军正想说那就借两百块吧,反正大哥一家又不可能赖着钱不还,只是话还没说完,就被旁听了这段话的木芸打断了。
“等等,这钱先不能借。”
木芸可是知道大伯一家将来有多能耐的,当初政策刚刚改变,大伯就在旁人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搜罗了一大批上好的木料,他的手艺好,加上木材高档,很受当时第一波发迹的土大款喜欢,那些个家里有底蕴,却因为早些年损坏了不少家具摆件的人家也听说了木随军的大名,主动上门求订家具款式。
木随军从中发现了商机,干脆开了家小小的家具厂,找来了一群木匠,还收了一群免费的学徒工,几十年过去,家具厂越做越大,虽然规模比不得小叔家的服装厂,在当地也算是一个叫得上名号的企业了。
上一世她那妹妹木香就是靠拍大伯家马屁在家具厂担了一份车间主任的工作,不怎么受累每个月就能拿八九千块钱的工资,她的丈夫是大伯母介绍的厂里的大师傅,那年头纯手工的家具挣钱,她那丈夫每个月都能赚两三万块钱。
在木芸检查出癌症的时候,木香夫妻俩已经省吃俭用在当地买了三套房子,日子过的比木芸舒服太多太多。
木芸有自己的傲气,不屑像妹妹一样溜须拍马,同时也因为她和过继的堂弟关系不好的缘故,大伯一家对她也是淡淡,并没有像帮助二妹那样帮助她,冷漠的看着她嫁了一个不怎么好的丈夫,从事着一份又累又挣不到钱的工作。
想到这儿,木芸抿了抿唇,对着一旁的父母说道:“妈,你先去找大伯娘打听打听,看看他们借钱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大伯娘说是为了做生意,你就告诉她,这钱不算咱们借的,就当是咱们入股,两百块钱不算小数目,就当占生意的一成干股,将来大伯赚了多少钱,都该有我们的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