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婆娘真是翻了天了!”
在江白凤离开后,木国峰才气呼呼地骂出声。
本来安排小闺女下乡,不是为了锻炼她,改改她那骄纵任性的脾气吗,现在倒好,他这个婆娘是打算把家搬空了,让小闺女带到乡下去。
对自家的存款还是有一个大致了解的木国峰气坏了,带着这样财富下乡,还能起到锻炼的作用吗!
还有一种无法宣之于口的隐秘想法,大儿子木国庆结婚的酒席钱,大闺女留在杭市,给她疏通关系找工作的人情费以及大闺女要是说好了对象,给她压箱底的嫁妆钱。
这些支出都得走公账,木国峰没有藏私房钱的习惯,之前的工资全都交到江白凤的手里,现在这些钱和票都被小闺女带走了,他去哪儿变出这些钱来。
可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廉耻心,回想着刚刚江白凤的脸色,木国峰最终还是没有跟过去逼着江白凤交出那些钱,只是颓然地抓了抓脑后的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要是没有下乡这件事,一定还好好的吧?
木国峰自我安慰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
“去了庆丰,好好照顾自己,那些票据还有钞票我都给你缝在了里衣的暗袋里,一路上好生保管,以后有什么困难,就给妈发电报。”
名单报上去了,所有知青的去向也定了下来,在木歆离开杭市的前一晚,江白凤搬到了闺女的房间,跟木歆挤一个被窝,促膝长谈。
“到了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收收你这暴脾气,在外头,人家可不会心疼你,尤其是去了那些有恶人的公社,反而还会因此让人记恨上你,每个地方不是都有知青吗,你就学着那些人,不要强出头,也不要太软弱,让人觉得你好欺负。”
直到要分开了,江白凤才发觉自己以往对闺女的教导还不够,她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够适应一个全然陌生,没有亲人朋友的地方呢。
“妈,你没想过和爸离婚吗?”
木歆沉默着听妈妈讲完,试探着开口。
“胡说!”果不其然,江白凤想也不想就打断了闺女的话。
他们这个年代的人都这样,天塌下来都不见得会离婚,尤其对于女人来说,离婚就意味着失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
“都老夫老妻了,一辈子凑合着过呗。”
江白凤从来就没想过离婚,再说了,她要是离婚了,闺女怎么办啊,有一对离婚的爸妈,她还好说亲吗?
“你还小不懂,你爸挣得不少,要是离了,这些就都是那俩人的了,你也是你爸的闺女,凭什么就要少了你那份,现在我要是提离婚,最高兴的该是你那哥姐了,你妈没那么笨。”
经此一事,江白凤也有了私心,以后她是不会对那双白眼狼好了,相反,她要留在这个家里,为自个儿闺女争取她该有的权益。
“妈。”
木歆也没想过,能一下子劝成离婚这件事,只可惜她能够留在杭市的时间太少了,最重要的任务,还在庆丰,不然她有的是办法,将下乡的名额丢到木芸的头上。
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早晚还是得回来的。
木歆紧紧抱着一旁的母亲,将这件事放在了心底。
第30章 七十年代小知青5
“那天我真是不小心摔下台阶的,或许是视觉上的误差吧, 让小妹觉得我是自己故意跳下去的。”
在送木歆上火车的那一天, 木芸拄着拐杖也过来了。
事到如今, 她只能咬死自己是不小心摔下去的, 旁人信不信不要紧,重要的是让她爸以及爷爷奶奶相信她并不是有意摔下去的。
“其实我是大姐,下乡名额,应该是给我的,这一次委屈了小妹,不过妈还有小妹你们放心,我一定会找我那些朋友想想办法, 看看能不能到时候疏通关系, 把小妹提前送回来。”
好听话谁不会说, 木芸要是有她所说的这个本事,她也不会那般畏惧下乡,以至于自己摔断自己的腿了。
“都怪我不小心,不然今天我一定代小妹上这辆火车。”木芸长长叹了口气, 将一个好姐姐演到了极致。
今天火车站台上都是那些要送别家中孩子的杭市人, 不知内情的听着木芸的话,看她温柔恬静的模样,还真被唬过去了,觉得这还真是一个心疼妹妹的好姐姐。
“行啊,大姐你上吧,反正你只是腿伤了, 又不是彻底瘸了,大不了咱家再去街道办事处说一声,让他们通融一下,拜托当地的乡亲让你养完伤再上工呗。”
木歆最受不了的就是木芸这副假惺惺的模样,明明是她做了对不起人的事,却还想着收获好名声。
“不行!”木芸的反应有些激烈。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态度转折太快,她赶紧收敛了脸上惊惧的表情,然后露出一个强撑着的微笑。
“名字都已经登记上了,哪里还能改呢。”
木芸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捏紧拐杖,不想去看周遭人的表情,暗恼这个妹妹气人的本事是越发见涨了。
“呵,既然不是诚心的,那就别说什么好听的话了,反正你是怎么故意摔断腿的,我心里清楚。”
木歆不屑地呵呵笑了两声,嚣张又无所顾忌的模样,让木芸恨的牙痒痒。
先前还被木芸的言语蛊惑的木家人以及周遭的陌生人看着木芸刚刚的反应,哪里不知道她说的那些话,都是不诚心的呢,就连木国峰,都忍不住对这个向来疼爱的长女感到些许失望。
木芸敏感地察觉到了大家留在她身上的那些视线的变化,她咬紧牙关,强撑着没有露出太过难看的表情。
不论怎么样,最后留在杭市的都是她。
之前杭市调派的知青难道还少吗,最后有几个回来的,倒是听说了不少知青直接在当地成家立业的消息。
在木芸看来,这无疑是一辈子都扎根在那贫瘠土地的象征,她不想下乡受那罪,自然只能委屈这个向来和她过不去的异母妹妹了。
以后她才是留在父母身边尽孝的那一个女儿,即便现在爸爸对她隐隐产生了些许不满,即便后妈因为亲女儿下乡的事给她冷脸瞧,木芸都觉得这只是暂时的。
时间会消磨掉这些小小的不悦,几个月,几年,甚至更久的时间,他们只会越来越习惯她的乖巧懂事,而忘了那个远在天边的乖戾骄纵的幺女。
木芸有信心,她能牢牢把控着父爱十多年,自然也能把控更久,包括偏心的后母,她也要从木歆手里抢过来。
因为在医院养伤,暂时还不知道木家的家底都已经被木歆掏空的木芸用着隐晦阴暗的眼神看着她心中的可怜虫,尽情幻想着对方下乡以后,悲惨的生活,仿佛这样,才能让她腿上的疼痛,显得更值得一些。
离别终究还是要到来的,除了和江妈以及木大姑木大姑父说了会儿话,其他那些木家人木歆一个都没搭理,在火车鸣声后,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亲人挥手,然后上了火车。
“这丫头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我和她爷爷过来送她,连声招呼都不打。”
木老太太看着小孙女乖张的模样,忽然间又觉得大孙女比较好了,虽然有自己的小心思吧,但胜在听话,至少能够哄她开心。
“行了妈,这时候你就别说这样的话了。”
有些话江白凤这个当儿媳妇的不好说,木大姑却没有顾忌。
她看了眼面露不满的爹妈,又看了眼神情冷淡的大弟媳妇,苦恼她这爸妈说话太不会看人眼色,这才刚送走人家唯一的闺女,现在就当着人家的面骂孩子了,是嫌大弟家的日子太安静了,非逼着白凤闹腾不成。
反正瞅着这样的江白凤,木大姑心里挺虚的,总觉得歆歆走了,大弟这个家,也跟着散一半了。
“不说就不说。”
木老太太悻悻地看了眼一旁不吭声的大儿媳妇,这些日子忙前忙后照顾大孙女让她对这个儿媳妇也有了怨气,明明这件事,该是她这个当娘的责任。
这时候,木老太太又回想起了先前那个大儿媳妇的好来,要是对方还活着,家里或许就没有那么多闹腾事了。
众人各有心事地从火车站离开,路上木国峰想要找媳妇聊聊关于小女儿的事,缓解一下夫妻紧张的氛围,只可惜都被江白凤拒绝了。
这种相处模式,也不知道还得持续多久。
想着家里再一次堆积成山的脏衣服,木国峰再一次头疼起来。
*****
“你也是去庆丰县的吧?”
木歆走到自己的床位时,她的上铺以及对面三个床铺都已经来人了,分别是二男三女,车票是知青办统一购票的,基本上铺子相邻的人,终点也是一样的。
那些人不认识她,可木歆根据原身留给她的记忆,却认出了他们。
刚刚和她说话的女孩,名叫姜朵,在到了庆丰县后,会和她一起被分派到红旗一队,至于这里的其他人,则是被分到了庆丰的其他生产队或公社,来往不多,自然印象也不如姜朵来的深刻。
“刚刚我听到你和你家人的谈话了,原来你家是准备让你姐下乡,然后她故意摔断自己的腿躲开,把责任推给你的吗,你姐也太过分了。”
姜朵的眼神里闪烁着八卦的光芒,好奇地盯着木歆,十分自来熟地,想和她打听她家里的事。
木歆知道姜朵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自然不愿意做表面文章,和她这样喜欢胡乱编造夸大事情的人处好关系,原身上辈子当她是朋友,对她足够好了,结果也没见她给了原身一分真心。
因为不值得,所以不屑,木歆只是笑了笑,然后低头整理起了自己的床铺。
“你跟我说说啊,这里又没外人。”姜朵看木歆不搭理她,心里不满地想着果然漂亮的姑娘都傲气,眼前这个女孩,更是个中翘楚。
“我累了,昨天和我妈聊了一宿,都没怎么好好睡。”
将自己的行礼踢到床板下,木歆直接钻进了被窝,然后很有礼貌地朝同一排床铺的知青打了声招呼。
言外之意,也是希望姜朵不要再和她说话了。
其实这些知青前天晚上也没睡好,都是头一次离家,被父母拉着说了半宿的话,现在只是因为头一次坐火车新奇,或是对前途的忐忑控制着,被木歆这么一说,忽然间也跟着升起了困意。
很快的另外两个知青也忍不住爬上床铺闭上了眼,姜朵瞪大眼睛看着似乎秒睡的木歆,尴尬的笑了笑,总算不再拉着她询问人家家里的私事了。
*****
“木歆、姜朵、亦?亦。”
“栾(luan二声),那个字念栾。”一个播音腔的男生从人群中传来,随着声音响起,一个高大英挺的青年穿过人群,走到了木歆还有姜朵身边。
这个姓氏太过特殊,以及这个青年的模样太过出挑,惹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包括木歆,也忍不住多看了对方一眼。
栾亦的背后似乎长了眼睛,木歆的视线刚接触到他宽厚的肩膀,对方就直接转过头,让木歆的眼神无法躲避地和他撞上。
“他这是在看我吗?”
姜朵有些激动地推了推木歆,都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方的这个反应,似乎也能理解。
只是木歆刚沉浸在偷看被抓包的尴尬中,根本就没有防备姜朵的推搡,一个没站稳,身体斜倾眼看就要摔倒。
“小心点。”
栾亦需扶住木歆,在木歆站稳后又很快收回了自己的手,站回自己原本的位置。
是一个声音很好听,同时又很有礼貌的男人,只是上一世对方似乎习惯独来独往,原身的记忆中,并没有多少有关于对方的片段。
木歆垂下眼,拎起自己的两袋行礼,默默站到了离姜朵三步远的地方。
第31章 七十年代小知青6
庆丰这个地方,是江白凤到处活动关系, 给这个闺女选的。
这个地方田地多, 且有大江支流经过, 当地储水量丰富, 当年大旱饥荒的时候,庆丰也是受灾最轻的县城之一。而且庆丰这个地方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相对来说,民风还算淳朴,这些年外界闹革命那样厉害,庆丰依旧有条不紊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虽然也有批斗游行, 但相对其他地方来说, 好了许多。
上辈子原身走的那步棋太差,所有人都站在木芸那边,觉得她这妹妹太过无理取闹,那时候江白凤虽然心疼女儿, 可理智上也觉得女儿有些过分, 那个淳朴的女人压根就没有想到,木芸这个也算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真的能够对自己狠心到砸断自己的腿,这样骇人听闻的念头,压根就没在江白凤的心里出现过。
因此那个时候,听到闺女无礼的指责继女故意摔断腿只为了逃避下乡, 江白凤也觉得女儿太过偏激,虽然出于对女儿的疼爱,她依旧想尽办法为闺女安排了一个还算不错的地方,可在钱财补贴上,却没有这一世那般大方。
原身觉得母亲不相信她,在下乡后性子越发偏激古怪的她对于江白凤的来信视而不见,偶有回复,也用尽了她所能想到的最恶毒,最决绝的言辞。
一边是原身这个丝毫不懂得体谅母亲的亲生女儿,一边是常伴在身边,乖巧懂事的继女,即便出于斩不断的血缘亲情,江白凤在没有情感寄托的情况下,还是忍不住在木芸身上投注了更多的注意力,真正将这个继女放在心上。
殊不知在原身看来,她对木芸好一分,就斩断了她们母女亲情一分,在原身看来,生母的行为视同背叛,从此以后,江白凤的好和关怀统统不被她放在心上,母女自然也越行越远。
而然即便这样,江白凤的心中最重要的永远还是这个嫡亲的女儿,所以直到她上辈子到了山穷水尽之时,陪在她身边的依旧只有这个母亲。
彼时木芸已经成了那个年代少有的女企业家,接管了原身的丈夫,原身的儿子,她孝顺亲爹,友爱兄长,没人在意江白凤和原身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时原身看着唯一陪伴在她身边的生母,对于这些年的误解顿时豁然,只是她依旧忘不了对木芸的憎恶,对生父木国峰的怨恨,以及对丈夫对儿子的失望。
因此,也就有了现如今木歆的到来。
“咱们生产队啊,位置不好,在山脚下,每趟进城都得走不少路,好在现在咱们生产队给配了一辆公社淘汰的卡车,每个月生产队允许社员初一十五来县城采购交换必需品,你们要是想来县城,也可以选这个时候。”
说话的是一个淳朴的老农,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他的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褂子,领头敞开着,露出晒得黝黑脱皮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