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途中耽搁了会,一名花童非得拉他做买卖,无奈之下,他只能掏十七点五欧元买下那束玫瑰花,这让顾澜生比往常时间迟了数十分钟拿钥匙开门。
门是开着的。
门钥匙他一把,约翰一把,约翰那把钥匙最近暂时换了主人。
打开门,她就站在门口。
波浪卷换回成之前直长发,头发换回来了,石榴红毛衣也换回来了,怀里抱着沙发靠垫,眼巴巴瞅着他。
看来,她是意识到对于这个房主的主人来说,她是一名及其不负责任的客人。
没再去看她一眼,换了棉鞋,回房间搁包,再拿着花束来到厨房。
赫尔辛基这个时节花很贵,一支玫瑰三点五欧,把它们扔垃圾桶可惜了,再说了,这对花儿本身也不尊重。
公寓没有花瓶,顾澜生只能在厨房物色可以取代花瓶的物件,那抹身影跟随着他的脚步悄悄移动着。
顾澜生一直找不到可以搁放鲜花的物件,那抹身影如影随形。
在厨房兜了几圈,他听到她细细的声音在问着他“花是送给我的?玫瑰我并不是很喜欢。”
他的客人可真是……可真是脸皮厚。
凭什么?
抚额,视线直直射向一直跟着他的人,冷冷落在那张脸上。
这张脸脸色白得如门外的积雪,若大病初愈的人,脸上一丝丝血色也没有,顾澜生想起之前她说的话“我外婆,妈妈很年轻就离开了。”
分明,说那话时的语气悲伤满溢。
不受控制,花束往着她面前递,本能总是先于理智自尊。
“花真是送给我的?”她半垂着眼帘,眼睫毛微微抖动着。
“嗯。”从鼻腔里淡淡哼出。
她手指轻触花束蝴蝶结,小心翼翼接过,往前一步,身体稍微往前倾斜,没拿花束的手搭在他肩膀上,脸颊轻轻贴在他胸腔处。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个拥抱?
“顾澜生,你是一个好人。”低低嗓音贴着他的外套。
这是她第二次说出这样的话。
顾澜生,你是一个好人,然后呢?直直站着。
“告诉你一个秘密,一年中我有三份之一的时间都在生气,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吗?一天分白天和黑夜,黑夜是睡眠时间,白天分上午下午,也就是说我一个上午都在生气中度过,即使上午不生气但下午也会生气,顾澜生,我这样说你懂吗?”
他的客人是从火星来的吗?还是在标榜自己与众不同?
两人都没说话。
许久,她叹了一口气。
说:“顾澜生,我心里一直在生病。”
如何理解她的这番话?是在为其不负责任的行为开脱吗?
他亲眼看到她在公共场合挑逗陌生男人,手法娴熟,一年前,在摩尔曼斯克,她无名指上戴着戒指,戒指也许来自于男人赠送。
这番话,也许别有目的,也许她把他当成另一个眼镜男,这番语言之前,她已经身体力行对他投怀送抱。
“这两天去了哪里?”轻轻推开她,问。
置若罔闻,抽出一朵玫瑰花,轻嗅,低叹:真香。
没再看她一眼,顾澜生回自己房间。
晚餐时间。
他的客人低声埋怨:怎么没有酸菜包子?
“你车修好了。”顾澜生回答。
表情一呆,低下头,拿起汤勺,一勺一勺把米饭小心翼翼送进嘴里,期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澜生不得不承认,他的客人在扮可怜上很有一手,那抖动的眼睫毛直把他看得一阵阵于心不忍。
“明天再做酸菜包子。”无奈说着。
她还是垂着头。
“明天再做酸菜包子。”放柔声音。
怎么还是垂着头?
垂着头,她低低说出:“顾澜生,你真是一个好人。”
“顾澜生,你真是一个好人。”这话忽然间让顾澜生烦了。
十点,她和他说“顾澜生,晚安。”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那石榴红的毛衣,那轻柔的语气让顾澜生直揪自己头发。
烦透了。
让顾澜生更烦的还在后面。
次日,顾澜生在自己房间门板上看到她留下的纸条。
纸条上工工整整写着:顾澜生,我走了。
看着纸条发呆。
“啊——”顾澜生被自己那声怒吼给吓回了神。
他的客人可真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就因他昨晚没做酸菜包子?就因为他几个冷眼?就因为他昨晚没有及时回以她“晚安”?就走了。
不,不不,这也许是一名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贯用的伎俩,昨晚,她还对他投怀送抱来着。
顾澜生来到车库。
车库除了约翰的车还有他的自行车再无其他。
看着空空如也的车位,顾澜生明白到一件事情。
她走了。
他的客人真的走了。
“妈的,还没给轮胎钱呢?那是一千欧元!一千欧元!!”顾澜生愤怒喊着,逐渐,愤怒的咒骂变成“你还没留下联系地址。”
吃掉了那么多的酸菜包子;花了我一千欧;天天给你做早餐;怎么吝啬得连一句谢谢都不留,也没有留下联系地址,更没有留下名字。
小蝌蚪,你叫什么名字?
第18章 青年物语(05)
约翰从他越南女友家搬回,搬回第三天他们就结束了恋情。
一个礼拜过去,顾澜生才真正意识到,穿着石榴红毛衣的女孩不会再出现在他公寓的客厅里,也不会用柔媚的语气和他说“顾澜生,晚安。”
顾澜生去了最初收留她的中国留学生学校,这是一位北京姑娘,北京姑娘告知他,她也不知道另外一个“北京姑娘”的消息,真正姓名,家庭住址一概不知。
“她有点神秘。”这名中国留学生如是评价那位短暂借住她家的“李强”。
顾澜生登陆她留下的旅行网站,这是一家全球性的旅行网站,光是以“李强”发帖的ID就有数百个,每天有不计其数的网友在这家旅行网站留下讯息,新的讯息覆盖了旧的讯息,为了节省空间,网站系统会自动删除大部分无关紧要的旧帖,要在这样的网站找出她的消息无疑是大海捞针。
关于她,耳朵长着小蝌蚪胎记的女孩,他唯一确认的讯息是: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以及……
十年后,她会联系他。
十年后?顾澜生把她留下的纸条丢进垃圾桶里,丢进垃圾桶的一个小时后,再被捡回。
值得一提地是,在她离开那天,那件印有“列宁号”破冰船的夹克衫又出现在照片墙上,他细细检查一番,夹克衫完好无缺。
那真是奇怪的女孩。
一个礼拜后,在顾澜生以为和她有关的事情告一段落时,他银行账号多出一笔三千欧的资金。银行工作人员告知他,那三千欧不存在业务上的疏忽。
在他一再要求下,银行工作人员给他透露一个讯息,三千欧是从南非汇到他账号的。
“菲奥娜,这个名字在非洲象征着花儿一般灿烂的生命。”她曾经说过。
更为蹊跷地是,继三千欧之后,约翰在公寓找到三个针孔摄像头,一个在客厅,两个分别在他和约翰各自的房间。
为什么公寓会出现三个针孔摄像头让约翰百思不得其解,最终,他以“一定是我前女友之一的杰作,她在监督我有没有脚踏两条船。”说服自己。
不出几天,约翰就把针孔摄像头的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开始替他惋惜没和形象酷似杰西卡.阿尔芭的女孩发生点什么。
再过几天,约翰有了新目标,这次是一名本地姑娘。
三月中旬第一个周末深夜,这也是顾澜生在超市当深夜店员的第三个周末。
这个周末深夜,来了一名顾客。
第一眼顾澜生就把这名顾客认出了,还是戴着那副眼镜;还是穿着深色外套;这么看,真有点像超人。
超人先生想买酒。
冰球联赛在赫尔辛基很火,为了防止极端球迷借酒闹事,一般比赛日晚上冰球馆附近的超市都不对外兜售酒。
顾澜生指着超市禁酒告示。
眼镜男一脸沮丧,在他欲离开时顾澜生叫住了他:“遇到不顺心的事情?”
眼镜男目光往着体育专区,目光久久定额在那个专区。
超市就只有顾澜生和眼镜男。
想了想,顾澜生从货架拿了一瓶啤酒,打开酒瓶,把酒递给眼镜男,说:就当是我请客,但这酒你不能到外面喝。
眼镜男一脸疑惑。
“深夜没什么客人。”顾澜生说。
接下来,一切发展如顾澜生所想要的,眼镜男接过酒靠在柜台喝了起来,几口之后,理所当然把请他酒的店员当成自己的朋友。
这名超市店员说不久之前看到他和一位穿着西瓜红衬衫的女孩在一起。
“她长得很漂亮。”状若不经意的语气,一边说一边整理柜台。
话音刚落,眼镜男一把拽住顾澜生的手,表情眼神俨然把他当成救命稻草。
“太好了……太好了,你也……你也看到了,这就证明不是我精神出了问题。”眼镜男语无伦次。
约五分钟后,眼镜男谈起他最近遇到的闹心事。
“不久之前,我刚刚经历一段为时不到二十小时的婚姻,她叫菲奥娜,我和她就在这家超市认识。”眼镜男以这样的一段话作为开场白。
这开场白让顾澜生大大吁出一口气,说先生您能把刚刚的话重复一遍吗?于是眼镜男把刚刚的话重复了一遍。
没听错,他没听错。
顾澜生也给自己开了一瓶酒,大口酒入肚,闷声说先生您继续。
眼镜男叫施耐德,赫尔辛基人,之前一直在德国工作,四个月前回到赫尔辛基,家就住在这家超市附近,他差不多每个周末都要光顾这家超市。
上月的一个周末,他在超市认识了一名叫做菲奥娜的东方姑娘。
“她是我认识中把西瓜红颜色穿得最好看的姑娘。”眼镜男沉浸在回忆当中。
不,她穿石榴红远比穿西瓜红来得更迷人。
“她的笑容充满魔力,像牛奶草莓酱,明明已经刷完牙,可看着还是会忍不住想用手指沾点放进口中细嚼慢咽。”眼镜男一脸回味。
艹!顾澜生把杯子里剩下的酒全部倒进嘴里。
接下来的发展是:从超市离开,两人去了一家咖啡馆,咖啡馆是女方选的,情调浪漫。
一杯咖啡耗了个把钟头,续第二杯咖啡时,女方做了一件让男方意想不到的事情,女方向男方求婚了,女方宣称男方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她的笑容充满了魔力。”眼镜男再次强调,“即使知道这样很不妥,可我还是没有办法拒绝她,她五点五十八分和我求的婚,只给我一分钟考虑时间,六点,我们离开咖啡馆,六点半,我在一家珠宝行买了对戒,六点三十五分,她无名指上戴着我送的戒指,那家珠宝行还负责定制结婚请柬,于是……”
于是,男方因无法抗拒女方充满魔力的笑容,委托了那家珠宝行定制结婚请柬。
负责结婚请柬的工作人员承诺次日中午十二点前完成所有结婚请柬。
离开珠宝行,两人去了酒店。
两人去了酒店?顾澜生把酒瓶重重往柜台上一搁。
眼镜男脱下眼镜看他,显然被吓了一跳。
“继续。”顾澜生说。
两人去了酒店,次日上午九点,他们在当地婚姻登记所完成婚姻登记备案,这一切就发生在她和他求婚的十五个小时之后,甚至于他们认识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四小时。
“一切就像一场都市爱情童话,我们在城市的角落对彼此一见钟情,在把她带回家路上,我是这样想的。”眼镜男嗟叹。
如果说,开始是一场都市童话的话,那么这场都市童话的后续就是一场灾难。
眼镜男推开自家房门时,赫然看到家里多了几名不速之客。
几名不速之客为年纪在三十岁到三十五岁之间的壮汉,一个个面无表情。
壮汉中唯一的亚洲面孔给了他一张婚姻放弃文件,让他在文件上签字。
眼镜男猛喝了一口酒,说,我在文件上签名了。
眼镜男开始说的那些已经让顾澜生跌破眼镜,而后面的事情发展跌破眼镜已是不足以形容其之离奇程度。
“你一定以为这些都是我因为无聊编来打发时间,我也希望一切都是假的,当我在文件上签下自己名字时,她就在一边看着,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我想我的行为一定让她很失望,但是,当时我没得选择,”眼镜男触了触自己后脑勺,“两把枪指着我的头,我没理由……”
眼镜男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没再继续剩下的话,顾澜生猜他想说的是什么。
理解,那只是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人,没必要为认识还不到二十四小时的女人断送生命,即使她西瓜红的衬衫很可爱;即使笑起来很迷人;即使他和她刚刚完成婚姻登记备案。
事情最后还有一个尾声,其实指着眼镜男的那两把枪都没有装子弹。
“她之前告诉我的,可我没相信她的话。”眼镜男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当时她的样子让人心碎……”
从壮汉手中夺过枪,枪口顶住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扳机“咔嚓”“咔嚓”个不停,和“咔嚓”声混在一起的还有她的笑声。
咯咯笑个不停,咯咯笑着离开他的家。
女孩离开的五分钟后,那几个不速之客也迅速从他家撤离,再之后,珠宝行的工作人员拿着一叠请柬登门。
“这一切就发生在不到二十四小时的时间里。”眼镜男捶胸顿足。
三天后,眼镜男才从那印着施耐德和菲奥娜的请柬中确认到,这件事情真真实实存在着,穿西瓜红衬衫的女孩的的确确在他生命中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