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原没把话听完就转身朝电梯走。
朱娆一路跟他到了二楼餐厅包厢,看他一言不发地拉开座椅坐下,小心翼翼开口:“星原,我以为我们应该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婶婶和你堂哥沆瀣一气,害死你叔叔,又把他财产剥干净,你……”
“朱小姐,”贺星原轻声打断她,“先不说你这些臆想无凭无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上同一条船?我叔叔在的时候,把你养在外面,现在他不在了,你指望进贺家?”
她使劲掐着手心深呼吸:“虽然没有证据,但你也发现了,你婶婶在你叔叔出事后态度多可疑,否则你不会接受我的提议,去接近那个酿酒师。”
“那是我的事。你期望得到进展消息,就该安分待在港城。”
她红着眼辩解:“我看你好像不打算对那个酿酒师深究下去,着急了才来西城的。”
“用不着套我话,现在离开金越,坐明天最早的航班回去,我当你没来过。”
朱娆战战兢兢:“我知道了,我……”
“还有事?”
“我还没吃晚饭。”
贺星原手一抬,示意她请便,等她点了几个菜,草草吃完,才问:“除了那几封邮件,还有什么?”
朱娆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她对那个酿酒师还做过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了……”
“五天前夜里,找人跟踪过她么?”
“怎么可能!”她诧异地否认。
贺星原点点头,结账起身:“你要动她一根指头,明天就不会有回港城的航班了。”
除去刚才在大堂动了怒,从进到这个包厢以来,他的态度始终非常平静,连说这样的话都是云淡风轻。可这股云淡风轻里,偏偏又蓄着一触即发的雷霆万钧。
这一刻,朱娆开始后悔当初找上了他。
她脸色煞白地跟他下到大堂,临出酒店,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的女声:“要开419号房……”
贺星原猛地停步,僵在了原地。
朱娆奇怪地向后望,就见傅宵搂着踉踉跄跄的林深青,朝这边看了眼,然后低头跟怀中人说:“宝贝儿别急,要什么都给你。”
朱娆愣了愣,再看贺星原,他咬着后槽牙,一张脸绷得阴沉。
她刚问出一个“怎”字,就见他一脚跨出酒店,头也不回地走了。
朱娆匆匆跟上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其实贺星原从头到尾都没对她动过怒。他接连两次没控制好的怒意,都是因为大堂里的那对男女。
大堂里,傅宵松开林深青:“好了,‘狗男女’走干净了。”
林深青一刹双目清明,醉态不见,飞他一个眼刀子:“加词加得过瘾么?”
“肯陪你演戏就不错了,还嫌呢,纵观整个金越,谁有我这种即兴发挥的水平?”傅宵理理被她靠皱的西装,“嘶”了一声,“你还真跟那小子杠上了么?看看他这进酒店出酒店的速度,就知道那方面不行啊。”
林深青哼一声:“你懂个氮气!”
傅宵点点头说“行吧”,拿出手机:“既然这样,不能白白浪费我的演出费,咱们听听后续。”说着给外边司机打了个电话,开到免提,“老王,你开大灯瞅瞅,前脚刚出酒店的那对男女去哪了。”
“女的上了计程车,男的还在路边。”
“在路边干嘛呢?”
“抽烟呢,傅总。”
“哦,你再看一会儿。”
老王即时汇报——
“抽第二根了。”
“他踹了一脚路边的易拉罐,哦……好大力。”
“现在又改踢石头了,傅总。”
“行了,挂了。”傅宵掐断电话,看看林深青,“高兴了吗?”
林深青喜滋滋一笑:“富三代的脑子,还是可以理解理解的嘛。”
第9章
等贺星原离开,两人才走出金越,只是临要上车,几个酒庄老板又把傅宵拖了回去,说他这就走了,不够意思。
林深青胃没好全,刚才又因为应酬需要喝了几杯,不愿意再陪他折腾,就让司机先送她回家。
这个点市里到处都堵,马路上一溜排的车,车尾刹车灯一盏接一盏相继亮起,刺得人眼窝发酸。
半个钟头的车程,开了一个多钟头才行进了三分之二。林深青人又犯了晕,在司机踩下第一百脚刹车的时候,酸水已经冒到喉咙口。
还剩一段路,她受不住了,叫司机回去,披上风衣下了车,按照手机地图确定白麓湾的方向,然后穿进了附近一片老小区。
小区里的阿姨们正穿着红舞裙,热热闹闹跳广场舞。林深青嫌闹腾,七绕八拐走到安静的小路,整个人才活了过来。
只是还没呼吸几口清爽的新鲜空气,就接到了苏滟的电话。
准确地说,是苏滟打来的第三通电话。聒噪的广场舞音乐盖过了前两通。
“终于接了……”苏滟松了口气,“你在哪,还跟傅宵在一块儿吗?”
“他应酬呢,我一个人在锦华苑。”她答完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跟他在一块儿啊?”
“贺星原说的,他被你拉黑了,联系不上你。”苏滟急急忙忙地说,“你在锦华苑做什么?别乱走,去人多热闹的地方等我过来。”
林深青一头雾水:“等你来干什么,跳广场舞么?”
“对,你就去广场。”苏滟发动了车子,“贺星原说有人跟踪你,我不清楚具体情况,总之你千万别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林深青还真在黑漆漆的地方。
这小区建成起码十多年了,楼房外墙已经斑驳泛黄,楼里的自行车车库也都废弃了,街上路灯十盏里有三盏是忽明忽暗的。
但她听见这话却笑起来:“这是变着法子骗我放他出黑名单呢。他是神仙吗?怎么知道有人……”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因为看见斜前方废车库的窗户上闪过一道黑影。
她木然地接下去:“哦,你快到了是吧,我这儿靠近锦华苑东门。”说完头也不敢回,立刻抬脚朝东走。
苏滟明显听出不对劲:“你别吓我啊,附近有没有居民楼可以避的,不行就喊救命……”
林深青踩着高跟鞋走得飞快,心脏都快要蹦出嗓子眼,耳边嗡嗡嗡地什么声音也听不见,直到身后黑影离得越来越近,近到快贴上她后背,才大叫着拼命狂奔。
来人似乎也被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她:“是我。”
林深青认出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她愣愣扭过头,确认了来人后,更加歇斯底里地喊起来:“贺星原你有病啊——!”
“我……”贺星原懵了懵,“不是,我刚才叫你几声,你都没听到吗?”
她甩开他的手,使劲推了他一把:“我听你叫魂啊!你跟人打炮打爽了,闲得蛋疼来我这儿装神弄鬼是吧!”
贺星原沉默下来,一股无名火蹭蹭蹭冒上头,到嘴边的一句“我没有”倏尔一转:“你不也挺爽的么?跟谁都能撒酒疯。”
林深青被吓出的眼泪还挂在眼角,听见这话气极反笑:“是呀,我爱跟谁撒跟谁撒,爱跟谁爽跟谁……”
她话说到一半,被车前灯刺得一晃眼,抬头就见对面飞驰来一辆电瓶车。
穿红舞裙的阿姨握着车把手一路狂飙,到了两人跟前一个急刹:“小伙子找着人了?”
贺星原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林深青一抹眼角泪花,还没搞清楚状况。
阿姨又说:“找着就好,就是那俩流氓蹿得太快,阿姨们没帮你逮着!”
“没关系,麻烦您了。”
林深青回过味来,眨眨眼问:“啊,真有人跟踪我,还是一双?”
贺星原抿着嘴不说话。倒是阿姨相当夸张地比划了一下:“可不是好大块头的一双吗?不过都叫这小伙子收拾了。哎那一拳拳帅得来哟,看得我们一群老阿姨都想回十七岁了……”
“……”
林深青看看贺星原,笑着附和:“是帅,是帅。”
*
目送阿姨骑着电瓶车离开后,两人之间就陷入了尴尬。
一个气着,一个虚着。
最后还是林深青一低头,瞥见了他手背上狰狞的擦红,开口打破僵局:“跟人动什么手呀,不是要开飞机的么,伤了怎么办啊?”
贺星原皮笑肉不笑:“反正我闲得蛋疼。”
林深青瞅瞅他晦暗的脸色,琢磨着错怪了人家,该说点什么,就见苏滟到了,下车来问:“没事吧都?怎么回事啊到底?”
“唉,还不是太漂亮惹出的那点事。”林深青拢了拢风衣,刚要拉贺星原上车,突然听见他手机响起来。
她在他接起之前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朱娆。
女的没跑。
林深青正暗暗感慨这小子命犯桃花,老少通杀,贺星原却对着手机阴恻恻地说了句:“我在金越警告过你了吧?”
一个尖锐的女声隐隐从听筒里传出:“我没要对她做什么,就是想找人跟到她家……”
林深青隐约明白过来,也不等他挂电话,就指着他手机问:“不是,等会儿,谁啊这是?刚才在金越的那个女人?”
贺星原点点头,挂断电话。
林深青给他气乐了:“搞了半天是她要弄我?你女人什么意思啊贺星原?”
贺星原皱皱眉:“回头跟你解释。”
“我现在就要解释。”
他看了眼她身后居民楼:“现在不合适。”
苏滟以为是嫌她碍事,立刻摆出投降姿势:“我走人,车让给你们。”
林深青也没功夫跟她客套,拉开驾驶座车门,招呼贺星原:“来,上来解释,立刻。”
贺星原坐上副驾驶座,看她抱着臂冷声说:“说吧,怎么回事。”
“她是我叔叔的小三,之前跟你说过的发件人。”
“……”
这开门见山的一句,愣是把林深青笔挺的腰杆压弯了一截。
“这种丑闻传出去,对香庭又是一笔影响,所以我一开始没详说。”
“哦,”她点点头表示理解,“那她今晚这是?”
“她还执着于——你是我婶婶的共犯,可能打算恐吓你。”
林深青呵呵一笑:“还挺社会的啊。”
“都是拿不上台面的小把戏。”
一个毫无背景的坐台小姐,原本根本不至于让事态发展成这样。
贺星原知道,今晚的意外错在他。
朱娆一开始找上他,是认为在针对他婶婶和堂哥这件事上,和他存在共同利益。可他在金越的态度,却让她彻底放弃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转而打算自己动手。
贺星原明白这一点,并不是没对朱娆留心眼,只是看林深青和傅宵在一起,赌了口莫名其妙的气,所以少了句提醒,又以为她会在酒店流连整夜,放松了警惕,导致发现不对劲时晚了一些。
林深青还没想通:“可你叔叔都不在了,她还这么卖力干什么?”
“因为她肚子里有了,搞垮我婶婶和堂哥,才有机会分金汤水。”
虽然朱娆一直假惺惺以爱为名,没跟贺星原坦白孩子的事,但她的马脚露得太明显了——真要没有私心,为什么等事故过去近一月了才来?
贺星原一查就发现,根本在于:她前阵子刚检查出了身孕。
林深青吓得捂上耳朵:“这么劲爆的消息都告诉我,你要害我被灭口吗?”
“是你非要我解释的……”
“你不会随便说几句糊弄我?”
贺星原无话可说,目视前方点点头:“行,怎么都是我错。”
林深青像听不出他讽刺意味似的,还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那现在怎么处理这姓朱的?”
“你想呢?”
“你不愿意把事情闹大,就不能把她交给警察,我怎么想重要吗?”
“这不是也有不闹大的办法么?”
林深青沉默了一会儿,摆摆手:“算了吧,孩子是无辜的。你们搞豪门恩怨,我才不跟着造这个孽。”
*
林深青知道前因后果以后,反而对朱娆不那么有所谓了。
倒是贺星原是个狠人,没直接动孩子,却打了个电话,把事捅到了朱家。
林深青从电话里听出,这是户朴实人家,照朱家父母气到呕血的态度,朱娆当三儿怀上的孩子,绝对留不住。
这叫什么来着?借刀杀人?
林深青突然觉得,这个弟弟真不好惹。
她喝了酒不能开车,解决完事情后,两人交换了座位。
送她回家的路上,贺星原一路无话。
林深青想着人家累死累活一晚上,炮没打成反遭她狗血淋头一顿,也是委屈,在家门前下车后,看他没有跟来的意思,主动说:“跟我进去处理手伤。”
“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她剜他一眼,“男人的手是要干大事的,能随随便便对待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