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琅琅哎哎叫着,不敢挣扎,“阿婆,阿婆,不能揪了,耳朵要掉了。”
有个中气十足的老妇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这耳朵不听话,还留着干什么?揪掉算了。”
童昊一缩脖子,也不敢插话。心中却嘀咕,幸亏老子没成家,这要是也遇上谢老头家这样彪悍的婆娘,哪里还能英雄盖世。不过说到英雄气概,如今的童昊跟两年前比起来,完全大相径庭,判若两人。当年的童昊满身锦绣,日常都有人服侍,虽然是江湖中人,过得跟个王侯也没什么两样。
但是自从在惠山中被陆琅琅所救,这两年,他在江湖中销声匿迹,如今再现人前,竟然是一副车夫的打扮,虽然都是舒适的料子制成的衣服,但是他不修边幅,满脸的络腮胡子,便是当年的认识他的人与他对面,只怕也是不敢相认的。
陆琅琅仍然在故作可怜的哀求,“阿婆,阿婆,轻点轻点……阿翁啊,救命啊。”
对面的谢晗正要张口说话,揪着陆琅琅耳朵的老妇人一个眼神瞟了过来,谢晗到嘴边的话立刻就变了,“琅琅啊,要听阿婆的话呀,你如今不是小娃娃了,女孩子家,要注意……”
正在前面驾车的童昊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重复着谢晗的话,“温柔贤淑,柔顺恭谨……”脸上一副不以为然。
“行了行了。”谢晗的那一套还没说完,就被自家夫人打断了,“别念这些废话了,我自己都没做到,自然也不会强迫着琅琅。再说了,老头子,你天天在我面前念这个,是对我有什么想法吗?”
外面的童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此时童昊在外,琅琅在内,谢晗不好说太肉麻的话哄自己的夫人,只好说,“岂敢,岂敢。”
谢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松开了陆琅琅的耳朵,还心疼地给她摸了摸,然后又给她理了理头发。
“我自己就不喜欢那些专门为难人的闺训,也不喜欢将小娘子养得矫揉造作。一个女子的形、容、气、韵,应该就是她的胸怀,她的眼光,她的学识,她的修养。我没有孩子,幸得上天垂怜,到了这个岁数,这么多波折之后,还能跟老头子收了你做孙女。自然希望你事事顺心,无往不利。琅琅,你文有老头子教你,武有童翁翁教你,这天下都找不出第二个女子能有这般的福遇。我们不需要独立特行,又或者非得如何目下无尘,去彰显自己的不同或是惊才绝艳。真正的强悍,从来不需要刻意彰显。凡是刻意的,无非都是外强中干。可越是这样,越要有个度。世人对女子多苛刻,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即便是不喜欢,装也装出个样子来。”
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中的重点,说得车内外的三个人都笑了出来。
谢晗拎起笼格里的茶壶,给谢老夫人倒了一杯茶,“夫人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夫人辛苦了,夫人润润嗓子。”说完,悄悄递了个眼神给陆琅琅。
陆琅琅咳了一声,挺直了后背,微微低下头,给谢老夫人行了一个礼,“谨遵阿婆教诲。”
谢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看着陆琅琅真是满心的喜欢。
一年多前,谢晗带着陆琅琅前往与她汇合。她本以为陆琅琅是谢晗收留的孤女,可得知陆琅琅父女竟然是谢晗的救命恩人,心中是说不出的感激。
加之陆琅琅实在太招她喜欢,后来便与陆湛商议,收了陆琅琅当了孙女。
这一年多,谢晗教陆琅琅习文,童昊教她习武,而那些女子闺训什么的,当然都是由她教授。这三样里面,陆琅琅最喜习武,习文第二,而对于功德女工,她是一曝十寒,尽想着法子躲懒。
但即便是躲懒,只要陆琅琅愿意,那一身的气派也比一般的贵女出色。
这孩子,就是聪慧,谢老夫人心里喜滋滋地下了结论,可脸上却仍是一脸正色。
谢晗与她做了一辈子夫妻,自然知道自己的夫人脾性,无论才学见识,鲜有人能及她。两人虽然没有孩子,可是恩爱两不疑,而且互相敬重。谢老夫人教训陆琅琅,他虽然心中对陆琅琅百般偏爱,多数时候也只袖手旁观,偶尔才插科打诨,敲敲边鼓。
谢老夫人训了陆琅琅好长一串,看到陆琅琅故作低眉顺眼的样子逗她开心,明知溺爱孩子是不明之举,谢老夫人仍然忍不住的追加了一句,“虽说要注意仪态,但是也别委屈了自己。”
一句话,惹得车里车外又笑了起来。
这车里车外的说着话,马车的脚程可没停下来。童昊将马车驾到那排等候待查的队伍最尾,耐心等待。
可城门处,一个管事的人正张望着呢。一看马车前挂着的那个宋字风灯,忙小跑着上前来。给童昊行李,“请问可是姑老太太的车架。”
童昊打量了他一下,“你是?”
“哦,小的叫宋平,遵了我家老爷的嘱咐,特来迎接顾老太太。”
谢老夫人撩开了车窗的帘子,“宋平啊,倒是好多年没见了。”
“哎吆。”宋平欢喜地眉开眼笑,“宋平给姑老太太行礼,祝您福寿康健,四季平安。”
谢老夫人看着宋平夹杂着银丝的头发,不由得感慨,“当年你还是个小毛头呢,如今也有年纪了。”
宋平眼角微湿,“平安就好,平安就好。”他觉察了自己的失态,忙拭了拭眼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老太爷在家中等候许久了。我们这就进城。”
有了宋平的安排,两辆马车自然不用再排队等候,而是在宋平的一番打点后,顺利地入了城门。朝归州府城的东城驶去。
一个巡城的武官刚好经过,忙问了一句,“那两架马车是怎么回事?”
城门小吏马上回禀,“那是宋少尹家的亲眷。宋少尹的女儿要出阁了,这两日到了几户亲眷。都是来喝喜酒的。”
武官担心的事情跟城门小吏自然不同,闻言眉头一皱,“来了很多人吗?”
小吏忙道,“没有没有,不过是几家走得近的亲眷,而且多是女眷。”
武官心中一松,这风声鹤唳的档口,最怕节外生枝,既然人数不多,又多是女眷,那应该没什么事。虽然说烽烟味儿这么弄,但是也不能耽误男婚女嫁不是嘛。他心中一松,“这宋少尹是什么人?”
小吏道,“宋少尹,名讳宋梅尧,任归州府少尹,才学出众,为人仗义,官声极好。”
武官听得一愣,“宋少尹?”
小吏想了想,陡然明白过来,“大人们有时也称他宋行军。”
“哦哦,是他呀。”武官陡然明白过来。少尹是府尹的副手,从四品,在战时,又兼任行军。故而行伍中人只知道宋行军,而不认识宋少尹。
第17章 送嫁 2
宋梅尧此人虽然是个文官,但是为人豪爽,文采斐然,又不爱摆文人的酸架子,跟他们这些当兵的很好说话。也从不一口一个子曰。这个武官虽然刚调驻此地不久,但是跟宋梅尧此人打过几次交道,印象很好。
“他要嫁女儿啊~”武官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将军那日还说要他们跟当地这些官吏打好交道,宋梅尧嫁女,应该算是个好机会吧。一会儿换防之后,回去千万别忘记跟将军提一下这件事情。
谢老夫人一行人被宋平迎进了府中,府中下人只知道是亲眷到了,却不知谢老夫人的真实身份。
而宋平特地安排了自己的浑家带着女儿亲自服侍,不让旁人近旁。
谢老太太一行人被安排在宋府一个偏僻的院落之中,外面看起来,并不打眼,但院落里面收拾地干干净净,房屋里的摆设也雍容雅致。而厅堂之中早已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在等着了。
“阿兄。”谢老夫人激动地上前行礼。
宋老太爷忙扶住她,“这么多年没见,你可还好?”
京城与归州相隔甚远,宋老太爷的年级又大了,宋老夫人已经过世好些年了。所以即便是谢晗未出事之前,两家的往来也是宋老太爷让宋梅尧借着述职的机会往京城看望谢老夫人与谢晗。两人十多年都未曾见过面,可兄妹情真,难免眼红失态。
“都好,都好。你看看,他也来了。”谢老夫人拉过谢晗。
宋老太爷大惊失色,“这是,延之?!”
延之是谢晗的字,谢晗笑着给宋老太爷行了一礼。“见过阿兄,阿兄都好啊?”
宋老太爷拉过他仔细打量,“传闻说,你两年多年前,不是……”当时谢晗流放途中被害,尸骨无存的消息传到了归州,宋老太爷听得大病一场,特地遣宋梅尧跑了一趟京城,可是连谢老夫人的影子都没找到。直到去年,谢晗与谢老夫人重新汇合,谢老夫人才给宋老太爷写了一封家信,报了自己的平安。但毕竟谢晗的消息,兹事体大,谢老夫人在信中只字未提。而宋老太爷怕她伤心,居然在回信中也只字不问。此番他邀请谢老夫人前来归州观礼,爱护小辈,这是其一;其二,更是担忧谢老夫人膝下无儿无女,怕她晚年无人照料,想在昏礼之后,挽留谢老夫人在归州养老。
谢晗呵呵笑,“阿兄莫急,我们一会儿慢慢细说。琅琅,来见过舅公。”
陆琅琅微笑着行礼,“琅琅见过舅公,愿舅公福寿安康。”
“这位是?”宋老太爷上下打量陆琅琅,只见她衣着朴素,眉目清朗,英气逼人,削肩素腰,倒有几分谢老夫人少时□□。
“这是我的孙女,陆琅琅。”谢老夫人在一旁补充。
既然是孙女,为何姓陆,不姓谢?
“还有这位,姓童,童昊,是琅琅的师傅。”
宋老太爷越听越糊涂,不过人都在面前了,还愁有什么搞不明白的?他让宋平上了茶,让大家都做下来慢慢地说。
这一说,就说了一整个下午。
宋老太爷这才弄明白了一个大概的来龙去脉。
谢晗被判流放之前,他就已经安排了人手准备接应谢老夫人前去江南。今日乘坐第二辆马车的那对夫妻,就是谢家的忠仆,一直守在谢老夫人的身边。
次年,谢晗与童昊带着陆琅琅去了江南与谢老夫人汇合。而后,陆湛又根据陆琅琅留下的信息,在江南找到了他们。
那时,谢晗在教陆琅琅读书,童昊在教她武艺,便是陆湛一筹莫展的女儿家的东西都有谢老夫人在教。
陆湛对此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谢晗与陆湛深谈了一次,陆湛便同意让陆琅琅认了干亲,然后自己又跑了,不知道忙什么去了。自此,两个老头一个老太太,就跟陆琅琅搭伙过日子了。
谢晗当然不会讲得那么细,而且也只挑高兴的事情说,宋老太爷听得很高兴,唤陆琅琅前来,又仔细地问了问她读了哪些书等等的问题。
陆琅琅进退有度,谈吐举止丝毫不逊宋家的小姐,宋老太爷高兴地道,“今日你们好好休息,明日让你姐姐们带着你一起玩。”
陆琅琅自然称好,可是回头就乘着宋老太爷没注意,给谢老夫人做了个鬼脸,大有无法无天的意思。
谢老夫人一个眼神过去,你要敢作妖,回头罚你找块帕子给我把闺训给绣出来。
陆琅琅立刻老实了。
下午,众人安置了东西,梳洗休息了一会儿。到了晚间,宋老太爷带着宋梅尧夫妇来了偏院,吃了一场团圆饭。因为怕走漏了风声,连一个晚辈都没有带。
为此宋夫人张氏很是不安。
谢老夫人倒是看得开,“年纪大了,那些虚礼都是做给别人看的。只要一家子平安,比什么都强。待到出阁前一日,你让她过来给我行个礼就是了。”
而且,因为她膝下无子,年轻时看着别人孩子未免心酸,所以她并不亲近晚辈。可如今她有了陆琅琅,哪里还需要别的晚辈承欢膝下,光是防着陆琅琅作妖,她就忙不过来了。
张氏是个很贤惠的女子,虽然家世不显,但是能让老太爷放弃一众世家闺女而挑她做为媳妇也证明她足够优秀了。
张氏心中叹了一口气,明明是辅佐社稷的名臣却被这时局逼得隐姓埋名。她左右思量了一下,“那明日我便带着琅琅与她两个姐妹见见,让她们小姊妹在一起玩耍。”
谢老夫人含笑点头。
毕竟旅途劳累,谢晗与谢老夫人有些疲累。整个院中便早早歇下了。
但归州兵部衙门就没有这么安逸清闲了。
各路探子的消息正源源不断地呈报上来,布防调整,巡防交接,各路人马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一直到亥时末,才略微安静了一些。
欧阳昱刚刚布置完明日的布防人物,合上了卷宗,抬头对厅中众将领道,“可还有疑问?”
众将领摇头。
欧阳昱道,“那就好,近来军务繁重,大家也要注意休息,养好精神。”
厅中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一些。
那位今天在城门巡查的武官就想起来了,“哎,将军。宋行军家不日就要嫁女儿了,我们要不要去喝喜酒?”
“宋行军?”欧阳昱脑中微微一过,“宋梅尧,归州府少尹?”
“对,就是他。”武官点头。
厅中有其他跟宋梅尧见过面的人有点疑惑,“宋行军看起来年纪不大啊,他女儿多大了?就要出门?”
旁边有当地的武官就解释了,“宋行军保养得当,看起来年轻,其实已过不惑之年。”
军中武官整日在校场摸爬滚打,马上马下,很多二十出头的人,看起来都像快四十了,自然比不得文官。
“我记得他家大女儿跟我家长子是同一年生的,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唉,这两年,我们归州府说亲的都少了,我家长子到现在都没定下来呢。”另一个当地的武官也补了一句。
至于为什么到了说亲的年纪还定不下来。还不是因为这两年梁王闹得。普通百姓还好说,反正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可是那些有些权势的官宦人家,就不敢太轻率地给孩子定亲。谁知道未来亲家跟自己站的是不是一条船,如今谁胜谁负都不明了,万一成了落败的一方,牵连了自家,到时该如何处置?
所以这两年好些人家索性就拖着,可是儿子女儿一天天的大了,总不能老是拖着,原来还准备观望呢,谁知道形势越来越严峻。故而这归州府里,咒骂梁王最多的人,不是这些军爷,反而是各家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