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来,欧阳昱确实有点冤。他上宋家喝喜酒,是因为打听到了陆琅琅的下落,想在宋家人面前留下个好印象,但被行刺却不是他安排的。宋家人是跟他提过借兵镇宅,但人家嫁女的大喜日子,他得要多缺心眼才能点头借兵镇宅。要是真的让兵士把宋宅看得严严实实,那才是不给宋家脸面呢。
而如今他平白被人砍杀了一顿,只怕那小丫头心里多数是不信的,说不定还以为他是故意引那些人来的,天可怜见,他当时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原本只准备喝一顿酒的,因为他而来的节外生枝,他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故而又帮着宋家送嫁,只希望日后再见到那个小丫头,能看在他今日诚心诚意的份上,能少砍他两刀。
话说,回头得把今日抓到的人好好审审,到底是些什么来头,老最在他后面没玩没了地出手。
欧阳昱抖擞了一下身体,虽然劳累,但是终于找到了那个泼辣的小丫头,他的心情还是非常愉快的。
回想着今日她站在墙头上为他掠阵的一幕,他的眼神就不禁柔软了起来。前几日是在夜里,看得不真切,今日她立在墙头,身形已经长成,随风飘动的衣裙勾勒出少女的身型,犹如枝头初绽的蓓蕾,娇美动人。她的身高,似乎比新娘子还略高些。
欧阳昱仔细回想前两年初见她那次,看来这两年长了很多了。
应该……也能嫁人了吧?
他的思绪随着那一丝淡淡的酒意散发得更远。
不知道她父母是何人。探子得来的消息,她是随一对老夫妇同来的。种种的蛛丝马迹,他几乎也可以断定,宋家后院里的那对老夫妻,十有八九,就是传闻中已经尸骨无存的前阁老谢晗。那么她跟谢晗又是什么关系?
不知明日是否有空,能去前往拜访。
他骑在马上,马蹄轻快,迎面的夜风虽有些刺骨的寒冷,但他火力旺盛,正好消消身上淡淡的酒气,倒是让他舒适了一些。
燕回跟在他身侧,偷偷瞄着欧阳昱的表情。
今晚的欧阳昱,不同于在军中发号施令时的刚勇肃杀,也不同于偶尔戏弄亲信那不动声色的蔫坏,那眉眼间,淡淡的微醺,唇角似笑非笑,有一种燕回从未见过的风流意态。
“将军,你今日很高兴!”燕回凑过去问。
欧阳昱侧头睃了他一眼,笑骂,“有话就说,不用扯东扯西的。”
“您是不是看上那位姑娘了?”燕回大着胆子问。
欧阳昱眉毛一挑,没能按捺住自己的笑意,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想了一会,转过头去问燕回,“我有这么……显而易见吗?”
燕回猛点头。
“嗯唔~”欧阳昱摸了摸下巴,刚想问,“那你说,她能看出我的意思吗?”可是转而一想,虽然燕回是自己亲信,可是这种事情拿来跟燕回说,似乎有点不尊重陆琅琅的意思。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刚想找点什么其他的话题,前面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欧阳昱神色一凛,脸上再无半点嬉戏之色,长腿一夹,促使胯-下骏马迎上前去。
正是营中亲卫来报,“将军,朝中派来一位督军,方才刚刚入城。”
欧阳昱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
督军,何来的督军?
之前朝中可从来没有透过一丝消息过来。这满是漏洞的归州他好不容易才补了个七七八八。这种大战一触即发的时候,派什么督军,是怕军中异变?还是怕军中不异变?
“这督军是何人?”欧阳昱问。
“不知道,不过看那样子,是位內侍。”亲卫回禀。
欧阳昱顿时头大,眉头一皱,这朝中,还真是嫌日子过得太平啊,是怕梁王添的乱不够,自己还要火上浇油吗?
“走,去看看。”
欧阳昱抛开脑中的思绪,用马鞭抽了一下,身影很快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27章 相中
宋鸾娘出嫁了之后,宋鸢娘只觉得整个宋家一下子都安静了起来。
虽然说姐姐没出嫁之前,姐妹俩一起,也是她整日叽叽呱呱说个不停,姐姐点点头或者是应和她,说的也不多。可如今姐姐一出门,只剩了自己一个,感觉连喘个气都带着回声。
宋鸢娘娘于是就赖上了陆琅琅。自打宋鸾娘出嫁的第二日,宋鸢娘每日从早上到晚,就像个尾巴缠着陆琅琅。
陆琅琅练功的时候她还没起来,等陆琅琅用完早饭,她就跑来拉着陆琅琅去出去玩。不是在花园里,就是在她自己的闺房。
小姑娘很大方,而且跟陆琅琅相处了这些时日,也知道陆琅琅没有那种看见好东西眼馋的小家子气,所以将自己多宝格里的东西一一搬下来,然后献宝似的,向陆琅琅解释那些精巧的珍玩如何的有趣。
小姑娘累积了不少好玩的东西,陆琅琅很快被吸引住了,将心里猫爪挠的小心思都丢到了九霄云外。
七彩琉璃做成的棋子;斑驳的湘潇竹枝做成的九连环;薄如蝉翼的白瓷美人,鬓角眉梢无不生动,宋鸢娘给那一尺来高的白瓷美人,居然做了一小箱子的衣裳……
这些林林总总的玩意里面,宋鸢娘还收集了数本《图经》,神神秘秘地递给陆琅琅看。
陆琅琅接过一翻,哈哈大笑,居然是教人打牌的图文,里面仔细到牌面介绍,打牌的策略、规则等等。图文并茂,笔墨生动。
“这是哪里来的?”陆琅琅是头一回见到这个。
宋鸢娘过来咬耳朵,“我姐姐写的。”
“啊?”陆琅琅完全想象不到,端庄贤惠的宋鸾娘居然会写这么“不务正业”的东西。而且条理分明,头头是道,不由觉得分外好笑。
因此在宋鸾娘三朝回门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盯着宋鸾娘一直笑。宋鸾娘被她笑得一头雾水,但是新嫁娘这些日子正是小夫妻最甜蜜的时候,心中那些羞涩的欢喜哪里好意思跟姐妹们说。她只以为陆琅琅在调笑她,故而还特特闹了个大红脸。
宋鸾娘的回门之后,陆琅琅就一直提防着欧阳昱上门,她磨刀霍霍地准备了一连串的招数等着收拾欧阳昱呢。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这第二只靴子落下,惹得她好生气恼。她原本不希望欧阳昱上门的,现在反而气恼他不上门。
“咚。”谢老夫人拿着敲腿的玉榔头轻轻给了她一下,“发什么呆呢?还不去收拾你的东西。”
“哦。”陆琅琅陡然回过神来。
是啊,他们这次长途跋涉来。为的就是给宋鸾娘送嫁,并且让多年未见的宋家老兄妹团聚。可是聚散终有时,他们总不能老是在归州待着,这里到底不是自己的家。而且如今形势复杂,要是让人知道了谢晗的行藏,少不得要给宋家添麻烦。
是以,谢晗夫妇商定,过两日就告辞返程。谢老夫人已经开始着手收拾衣物了。
陆琅琅其实本来没有多少衣物,而且她出门在外,素喜男装打扮,以便行事。倒是宋夫人给她做了好几身的衣裳,还添了不少首饰。陆琅琅想了想,将宋夫人给她添置的首饰装好,又送还给宋鸢娘。
宋鸢娘看着那一匣子的首饰,眼泪哗哗就下来了。抱着陆琅琅就不肯松开。“为什么你要走呀,你要回去哪里呀,你什么时候再来?能不能不走啊?不然我跟你一起回去玩一阵子,好不好?”
宋鸢娘的奶娘看着自家一团孩子气的小姐,真真好笑,到底还是个孩子,抓不住重点。“表小姐,这首饰都是夫人的心意,还望不要推辞。”
陆琅琅笑道,“我平日里很少用到这些,而且路途遥远,带着这些贵重的首饰,要是万一遗漏了,反而浪费了夫人的一片心意。我怕夫人有误解,所以才拿来给鸢娘,便算作我们姐妹间临别的赠礼。”
奶娘不敢做主,到底还是去回禀了宋夫人。
宋夫人心中不由得更加高看了陆琅琅一眼。那一匣子的首饰价值不菲,便是当压箱底的妆礼也是要的。本来她是不会送陆琅琅这么多贵重的东西的。但是谢老夫人千里迢迢回来给女儿送嫁,而且老夫人什么都不需要,她只能把这份人情补在陆琅琅的身上。
可谁知道这个小姑娘,这么贵重的东西,说不要就不要了。
长辈赐,不敢辞。转手送给小姐妹,变着法子,也算是物归原主。
这样的心性,这样的周全。
宋夫人的心里就多了些想法,晚上宋梅尧回来,夫妻俩就寝前,宋夫人就将这事说给宋梅尧听,悄声跟夫君商量,“琅琅这个孩子,我看着着实喜欢。知书达理,心性好,虽然不是娇养的小姐,但是比那些小家子的小娘子不知好上多少。鸾娘和鸢娘都喜欢她。我心里想着,能不能聘给大儿。”
宋氏夫妇有两女一子,这唯一的儿子叫宋臻,跟陆琅琅同年。正在书院读书,人很聪明,课业出色,书院的夫子很看重他,故而特别紧张他的功课,便是宋鸾娘出嫁,他的夫子也只肯批了三日的假给他。
宋梅尧沉吟了片刻。陆琅琅是谢晗亲手教的,知书达理自然是不在话下的。但是那日在花园中,他也看出来,陆琅琅的身手胆色,那也绝不是闺中女子该有的。
“你可知道琅琅这个孩子会武”宋梅尧问。
宋夫人笑了,“知道呀,我有几日过去给姑母问安,看到她在院中练武了。你别说,耍得挺好看的。”
宋梅尧没想到自己夫人比自己还先知晓。
宋夫人见他惊讶的样子,不禁好笑,“来的第一日,姑父不就说了,那位童昊是琅琅的师傅。瞧着那位童师傅也不像是教人诗词歌赋的。想必就是武师。女子练武,强身健体,又不是出门去打打杀杀,怕什么。”
宋梅尧想想也是,闺中女子娴静却多体弱,常听闻时有病故或难产而亡的,若是体弱,也难以承担一家主母的重担。如此看来,倒也没什么不好。
“再有,”宋夫人语气略微沉重了些,“我瞧着天下,恐怕是要乱了。女子习点武,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了。”
这几年,归州府的人家定亲越发谨慎,要不然,宋臻的亲事恐怕也早就定下来了。
宋梅尧想,如果往这方面想,没有背景的陆琅琅,(最起码在外人看起来没有什么背景),以后无论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都不会让宋家受到了牵连。
“嗯,让我再想想,明日我去问问父亲的意思。”
宋氏夫妇吹灯睡下。
陆琅琅刚换了夜行衣,悄默无声地溜出了偏院。(宋夫人:说好了不出门打打杀杀的呢?)
行乐要及时,出气要及时,砍人更要及时。等她离开了归州府,这一肚子憋屈,上哪里出气去。过两天就要走了,临走之前,无论如何,都得找找欧阳昱这个混蛋的麻烦。
否则,意难平。
第28章 乌龙
今夜月朗星稀,偶有行云。陆琅琅猫着身子施展着轻功,在高高低低的房屋阴影中穿梭。
她的身形像一缕青烟,在这昏暗的夜色里一闪而过,犹如一朵浮云投下的淡淡斑驳,融合进了这大地的光怪陆离之中,无声无形,飘忽不定。
根据她前一段时间打听来的消息,欧阳昱在归州府城的的住宅,也只有一处,那就是近邻兵部的一处巨大的宅院。
这宅院当然不是欧阳昱此番置下的,而是不知是哪一任的兵部官员笑纳了这城中富商巨贾的美意,翻作兵部将官在城中的住所。
陆琅琅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
她悄无声息地躲过层层的看守兵士,一路翻到了住宅的后半部分。她躲在一处暗影里,看着这个最中心的院子。
这间院子比宋家夫妇的院落居然大了不止一倍。园中有些花树,处处影影绰绰,明亮的烛火光明从正房的窗格投射进院子里,映得那猩红绣金的门帘在夜晚间格外的醒目,让此间的雕梁画栋显得格外的奢靡。
有一股淡淡的异味浮动在陆琅琅的鼻端,她不由得鼻头微皱。这不是花香,而是一种油脂的香味。陆湛曾经带她夜探过一个豪宅,那里的主人便是彻夜点着这种据说是鲛人体脂炼制出来的灯油,据说据说有延年益寿的功效,一小罐灯油可值百金,很受一些达官贵人的追捧。
可陆琅琅偏觉得这种东西恶心,有一股说不出的恶臭。心中对于欧阳昱的这种做派极为反感起来,没想到,这人不但人后品行不好,居然生活如此奢靡败坏,尽是那些顽固的恶习。
陆琅琅直觉不喜,心头都让浮现了一种无法明言的失望,她不知道自己在失望什么,但是这种感觉比在面对欧阳昱给她下套时更让她觉得不舒服。
陆琅琅没有褪走,反而更想进去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能烂到什么程度。她的眼睛在四下逡巡,突然就发现这院中有些不对劲儿,在一些极为隐蔽的角落,居然埋伏了人。
那个混蛋这是要干什么?要这么怕死吗?睡个觉都让这么多人守在外面?陆琅琅不敢贸然动作,只是竖起耳朵细细地听到屋里传来的声音。
屋中有人在说话,声音低低的,但是音调却有些尖尖细细的,并不悦耳,而且距离实在太远,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什么。
陆琅琅暗骂了一声,心道今晚还白跑一趟不成。
她伏在暗处,心中数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们离开归州府,也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今晚抽空出来,已经是难得。明后日要是谢老妇人向宋老太爷告别,宋家少不得还得设宴,那样再想出来就更难了。
陆琅琅想到这里,决意今晚无论如何也要整一整欧阳昱。
只是这屋中到底是不是欧阳昱她还不能完全确认。怕误伤无辜,她伸手在暗囊里摸出了一个未开刃的回旋标。运上内力,一使巧劲,黑色的回旋镖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度,无声又迅疾地刺破窗纸,射入了室内。
室内不知何人一声惊叫,那声音有些异常的尖锐。
这绝不是欧阳昱的声音,陆琅琅一怔,心想莫不是这次真的弄错人了,可是欧阳昱已经是归州府军中最高的将领,除了他还有何人敢住这院子?那声音尖细,莫不是真的弄错了。
原来寂静无声的院中,顿时犹如沸腾的水面。从各个隐蔽处数个侍卫扑了出来,有人扑向了正房,有人跃上了墙头,向外谨慎地四处张望。
陆琅琅心中一凛,心道今晚是自己今晚大意了,方才从暗处跳出来的侍卫,有几个,她方才都没有察觉到,这里面定然有高手。她这可是捅了马蜂窝了。
陆琅琅伏在那个暗处,犹如石头一般,一动不动。只听到有人喊,“督军大人,督军大人,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