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柄兵器撞在一起的瞬间,燕回等人直觉得一阵劲风席卷了无数的落叶尘土轰在了他们的脸上,风沙迷得他们眼睛都睁不开,等避过这劲风,众人再往前看时,那两人已经战在一起。
长长的巷子里,只有马车上风灯的照明。
两道身影在那不甚明亮的光影里穿梭,玄色长袍的童昊和银色将袍的欧阳昱,犹如一黑一白两条龙影,时而缠斗,时而分开。
燕回他们只觉得童昊气势骇人,但只有身处在童昊刀锋之下的欧阳昱,才真正明白那种几乎被禁制的感受。
那天晚上,他见过陆琅琅施展过一次八方风雨的刀法,如果说那柄单刀在陆琅琅的手中犹如惊涛骇浪、层层叠叠、绵绵不绝,那么如今在童昊的手中,那就是自成一方世界,他信手而来的劈、斩撩、缠,激烈奔腾,天马行空般的崩挑点抹,诡异到无迹可寻。犀利的刀锋,如影随形,避无可避。
若是换作别人,可能早就跪了。可欧阳昱的脑中的惊讶过后,只剩下一种感觉,那就是跃跃欲试。
他的直觉里,童昊对他是没有杀意的,那么能遇上这样的高手给自己喂招,可是千金难求,他虽然身在军营之中,少时也梦想过江湖,如今这样的奇遇,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热血沸腾,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几乎发抖。
他是欧阳家同辈中最小的一个。他爹欧阳鸿义“辞官养病”回家后,虽然号称修身养性,却也一直想在武学上憋个大的。武学那上面,他爹很少跟外人动手,所以境界不明,但至少跟他娘把他给憋出来了。所以若说欧阳家,真正由欧阳鸿义手把手教出来的,也就是欧阳昱了。是以,他也继承了他爹的武痴喜好,只可惜在军营中,难逢对手,如今遇到童昊……
欧阳昱一时有些浑然忘我,打得畅快淋漓,即便是被童昊用刀背敲了几下,也仿若未觉。
童昊越打越惊,这小子,原以为他只是有些三十六计的排兵布阵道行,却没想他在武学上的造诣也不低,着实是个被军队埋没了的高手。算了,给他点颜色看看也就行了,反正今天也不是真的要把他剁了。童昊一个狠劲逼退了欧阳昱,反身站回了车辕之上,“怎么样?信了吗?”
欧阳昱连退了三步,才卸去了剑鞘上的压力。他打得出了一身汗,浑身热烘烘的,在这冷夜里冒着汗气,他意犹未尽地一拱手,“多有失敬,请问前辈高姓大名?”
童昊呵呵一笑,抬手将腰刀朝燕回方向一抛,“问什么姓名,我又不会打收条给你。我家那徒儿出手,明码标价的,两千两黄金一条命,你准备什么时候给钱?”
欧阳昱将佩剑在腰间重新挂好,整理了一下袍服,走上前两步,恭敬地一拱手,“前辈,军中粮饷菲薄,晚辈实在拿不出两千两黄金。不过晚辈尚未婚配,家居东海,家风清正,略有薄产,养家糊口不成问题……”
童昊听得眉毛微挑,静静地等着他下文。
欧阳昱也觉得自己的脸上有些热,咳了一声,继而朗声道,“前辈,您的徒弟还缺女婿吗?”
“你小子……”童昊的手指差点儿戳到他鼻子上去,“好胆!”
“多谢前辈夸奖。”欧阳昱打蛇上棍,忙又往前行了两步。
“我……”童昊突然语塞,这小子瞧着风光霁月的一副食古不化的正人君子模样,怎么行事如此狡黠无赖、厚颜无耻到不拘一格?难怪陆琅琅顺风顺水这些年,却在这小子手里屡屡吃瘪。
童昊冷笑两声,“老子的徒弟不缺女婿。你还钱便是。”
欧阳昱一脸为难,“晚辈没钱,但前辈您瞧瞧,晚辈身强体健,为人忠厚勤恳,实为良配,愿以身抵债。”
你的为人,跟忠厚有一个铜板的关系不?童昊脸上那表情,着实难以用言语形容,他定定地看了欧阳昱半晌,“真没钱?”
欧阳昱很诚恳,“略有积蓄,但是没有那么多。”
童昊估计没想到一个三品大将能无赖到这种程度,仰天长叹了一声,“唉,既然你没钱……”
燕回等众人都忍不住悄悄往前挪了好些,想听清童昊怎么回答。
童昊用手一指欧阳昱的手,“你把那个戒指给我看看。”
欧阳昱一愣,看向自己手上那只戒指。那是两年多前,他去惠山竹院搜寻陆琅琅的下落时找到,这两年他一直带在手上。他迟疑着,是否要给童昊,毕竟只有这个指环,在这两年多的时光里时刻真实地向他证明着,那个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明白他的心绪的小姑娘是真实存在的。
童昊看着他迟疑的表情,突然不知道怎么就猜到了几分他的心意。童昊施施然地开口,“我两年多前在惠山丢了一只戒指,一直没找到,我看着你带的,颇有点像。”
嗯?!这指环是这位老爹的?不是陆琅琅的?
欧阳昱想起自己不时摩挲着这枚指环的情形,不由得寒毛直立,飞快地拔下了指环,递了过去。
童昊接过了戒指,仔细查看,正是自己丢失的那一只。心中大定,这只指环藏的秘密太多。而它的失而复得,对于他的意义及其重大。
童昊满意地将指环套进了自己的手指,“小子,看来你的美德还要加一条拾金不昧。这样吧,冲着你物归原主,那些金子,我们师徒就不要了。从此以后,我们两清了。”
童昊说完,看也不看欧阳昱,转身进了马车。
“等一下前辈,这帐可不是这么算的。哎,哎~”
童昊的车夫一扬鞭,马车绝尘而去。
燕回和一帮金甲卫蜂拥而至,“将军,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他自己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呢?欧阳昱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巷,摸着下巴琢磨。
不对,这个前辈是陆琅琅的师傅应该不假,但是这前辈先是以势压人,又是动手恐吓,还来假意收账的,真正的目的,就是要回那只指环吧?
两清?我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吗?
我最多是千年不赖账,万年不还钱。
“燕回。”欧阳昱开口喊。
燕回低着头一副心迷神醉的样子摩挲着那口已经缺口的腰刀,闻声忙抬眼应了一声,“将军。”
“走。”
“去哪儿?
“宋府。”
“干嘛?”
“还钱,还有求亲。”
“将军,哪有半夜上门求亲的,那是抢亲吧!”而且你刚被人家师傅劈头盖脸揍了一顿,哪里来的自信人家会把徒儿许配给你。
第33章 说亲 1
第二日的启程到底没能成行。
宋老太爷的提亲让谢晗夫妇很是心动,毕竟这是谢老夫人的娘家,家风清正,宋臻又好学上进,宋夫人和宋家两姐妹都很喜欢陆琅琅,的确是门好亲事。
但是谢晗夫妇却都没有立刻点头。
“琅琅虽然是我们认的孙女,但是她的父亲如今在外忙碌,琅琅婚嫁的事,我们可以说合,但是不能擅自做主。”这个理由是说给宋老太爷听的。
宋老太爷也觉得言之有理,便叮嘱他们回去后务必也陆湛提及此事。为了表示慎重,还自己亲自修书一封,情真意切地表达了宋家的求娶之心。
但实际上,谢晗夫妇却各有担忧。他倆跟陆琅琅相处了两年多,把陆琅琅当作了眼珠子疼爱。这对夫妇虽然没有孩子,但是对陆琅琅的疼爱却从不盲目。凭他倆这阅尽千帆的识人眼力,自然对陆琅琅的性子自然是了如指掌。
陆琅琅绝对不是一个世人要求的好姑娘,这孩子聪慧过人,遗传了她爹的好相貌、好口才、好天赋还有一身反骨,看着恭谨柔顺,那都是忽悠人的,你要是给她下令又不能跟她说出个所以然来,她根本懒得鸟你。
用谢老夫人的话说,这姑娘是骨头里的嚣张跋扈,真正的混世魔王。这两年在他们夫妻的刻意教导下,外表上倒是不着痕迹了,可一旦遇到了事情,凭着陆琅琅天不怕地不怕的行事风格,谢老夫人真担心哪天宋家上下得被陆琅琅吓出个好歹来。
所以即便宋臻是自己的晚辈,也的确是个好孩子,世人眼中的佳婿,谢老夫人仍然觉得他不合适。但是若是一口回绝了,迄今为止,还没有比宋臻更好的。
这门亲事,捡着吧,吃不下;丢了吧,舍不得。
一辈子干脆利落的谢老夫人,头一回车轱辘话来回说跟谢晗嘀咕了一晚上,最后把谢晗都困的不行了。
这位前阁老大人,摸着胡子,困意朦胧,仍然很吃味地开口问道,“夫人,便是当年你嫁我时也没顾虑这么许多吧。”
谢老夫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有点才名,人长得还行,所以就随便嫁了呗。”
老头一听不乐意了,吹胡子瞪眼,“那么多有才名的,长得也过得去的,你怎么就随便嫁给我了呢?”
老太太失笑,“好好好,你簪花游街,风姿过人,让我念念不忘,这总行了吧!”
老头往下一躺,嘿嘿了两声,“这还差不多,所以夫人啊,我们索性也别急着走了,将宋臻喊回来,跟琅琅见上一面,若是两人有缘分,自然就有缘分了。若是没缘分做夫妻,就安心做个好亲戚就是了。”
谢老夫人想想也是,自己这患得患失的,实在是着象了。谁知第二天早上用早膳时,童昊瞧着陆琅琅还没来,嘿嘿地得意一笑,“昨晚有人向我提亲,想娶琅琅做媳妇。”
谢老夫人差点把一口粥喷他脸上。惊讶之余,拿着筷箸的手都激动的有些微微发抖,没想到她这辈子还能感受到一家有女百家求,虽然她没有决定权,可怎么着也有一票否决权啊!
童昊看着谢老太太脸上的兴奋有些不能理解,不能怪他,一辈子没讨媳妇的老光棍基本上就没弄明白过正常女人的想法,唯一的女徒弟又不走正常人的思维路线。
谢老太太压低声音问,“谁呀?”
“欧阳昱。”童昊同样压低声音回答。
“那个小子?”谢晗颇觉意外,又突然觉得豁然开朗,前面欧阳昱种种的意外之举一下子都说得通了。要说欧阳家门第虽高,却是将门之家,不拘小节,相比宋家,倒是跟适合陆琅琅。可是想起陆琅琅似乎对于欧阳昱防备之心甚重,谢晗不由得就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等陆琅琅进房准备用早膳时,就看见三位老人笑得一脸高深莫测,格外的慈爱。陆琅琅心里咯噔一下,觉得一大群的磨刀霍霍正向自己飞奔而来。
什么情况?
“不是说今日要启程吗?”陆琅琅试探着问。
谢老夫人笑眯眯地,“不着急,不着急。过两日再走。”
陆琅琅刚想问什么事,宋平从外面一溜烟儿的几乎是小跑进来,“姑老太爷,姑老太太,有人上门来求亲,求的是表姑娘。”
……
再说宋府的内宅迎客的小花厅内,一贯端庄稳重的宋夫人,惊得脸上的笑容都没稳住。
“你,你再说一遍,谁来向谁提亲?”
来人是归州府司马李炎的夫人董氏,跟宋夫人一贯交好,难得见宋夫人被吓得说话的破音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瞧你高兴的。那,我可再说一遍,你听清楚了。让我来提亲的,就是如今的归州大营里面发号施令的那位,朝廷三品怀化将军欧阳昱欧阳将军。想要求娶府上的表小姐。”
看着宋夫人一脸的难以置信,董夫人奇道,“你这是高兴啊?还是不高兴啊?”
“我……高兴……”才怪!宋夫人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她做了一晚上的喝媳妇茶的美梦,一早起来正准备张罗送行的事儿,准备给未来儿媳妇准备点路上实用的东西,就被董夫人冒然来访给吓了一跳。这个促狭的,只说是要讨杯喜酒喝,她只以为是有人看上了宋鸢娘,可谁知道是来抢自己未来儿媳妇的。
要是换了别人,宋夫人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人给轰出去了。可是一来,董夫人是她多年好友;二来那个让她来提亲的还是如今归州府谁都得罪不起的欧阳昱,再有,陆琅琅只是宋家的挂名表姑娘,这个主她实在不能做。
原本觉得自家儿子千好万好,可如今往欧阳昱面前一放,朝廷三品手握实权的年轻将领,有才有貌有权有势还有一身真本事,自家的那根小青笋实在有些不够看。宋夫人心中梗得发紧,她有一种预感,自己碗里的儿媳妇要被大尾巴狼叼走了。
宋夫人一股闷气憋在胸腔里上上下下好几个来回,才勉强顺了过来。让宋平去给谢晗夫妇报信。
宋平站在小花厅门外一听,想的比宋夫人还多,欧阳昱来向表姑娘提亲,是不是知道了自家姑老太爷的消息,想借着表小姐,借姑老太爷的势。他知道这事紧要,连忙遣人去秉宋老太爷,自己则亲自跑去谢晗处报信。
小花厅又只剩下了宋董两位夫人。
宋夫人思前想后,“董家姐姐,不是我夸口,我这个远房表侄女,我那是比亲闺女都疼。聪明伶俐,大方可人。可并未在人前走动。欧阳将军如何知道她的。”
董夫人丢给她一个眼神,“你怎么忘了,那日鸾娘的喜宴上,有人行刺欧阳将军,还是你家表姑娘赶来给他递的兵器。英雄救美,倒着来也是一段佳缘。欧阳将军肯定是那时就看上了。”
宋夫人不死心,“琅琅那时都蒙着脸呢,他怎么知道是谁?”
董夫人笑道,“这满城未婚的闺女,有几个会武的,还不是一打听就知道。”
宋夫人心中:啊呸,早知如此,当时那些蟊贼怎么不劈死丫的欧阳昱,留他一命如今来抢自己的儿媳妇。
偏远里的谢晗三人听到这个消息,对视一眼,都没有点头的意思。
陆琅琅听完了,倒是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喜怒,对三位老人道,“我前去看看。”
她晨间练武,洗漱刚完,身上穿的不过是一套家常的绯色长裙,身上再无旁的妆饰。
可即便是这样,董夫人一见陆琅琅,身段窈窕,明眸皓齿,眉眼间一股英气,让人过目难忘。董夫人也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一双妙手,便是三分颜色也能妆扮出个十分的美人儿来,一双眼睛最能分挑美人。即便是她,也不由得心道好一个美人,难怪欧阳将军在喜宴上一见倾心,这刚刚忙得稍微有点时间,就忙不迭地让自己来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