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楼被这个消息惊的哑口无言,半天还难以置信,“真的假的?”
谢晗摇头叹气,看了看阿楼,可惜并无什么印象,“你家夫人姓苏,是已故平川侯的嫡次女,跟已故的惠懿皇后是同宗。建元十三年,嫁入东宫。可惜同年,娘娘遭奸人所害,连你家夫人也受了牵连,被褫夺了封号,因当时已有身孕,才留得一条性命。当时这孩子出生,还是我家夫人去帮了忙,你若是当年的知情人,应该还有印象。”
阿楼忍不住抬眼瞧谢老夫人望去。这位衣着朴素的老夫人慈眉善目,观之可亲。再说了,当年他也不过是个刚跟了师父没多久的小太监,看见人连头都不敢抬,哪里还有什么印象。不过谢晗说的这些深宫秘事确实都是对的上。而且阿楼又想起了一件事来。李霮跟他这些年虽然日子清苦了些,可是读书、日常生活还算过的去,跟谢晗获罪入狱后那种朝不保夕的日子比起来,简直一天一地。这一验证,自然就知道是谁的功劳了。
李霮冲他点点头,阿楼心中的虽然还有无数的疑问,却也安下心来,跪在了地上,行了大礼,“小人,王楼见过先生,见过夫人。还请先生救救公子。”
陆琅琅奇道,“又出什么事了?”
王楼心想如今打又打不过,逃又逃不走,只能一五一十地道来,“公子形貌甚肖先太子,那霍青儿在酒楼一照面,便盯上了我们。派了他的亲信尾随在我们身后,我便将他引到一个后巷中杀了……”
谢晗摇摇头,“人有相似,鸟有同音。你这一下手,反而让霍青儿心中确定了你们身份可疑。”他脑中思考着要如何应付,身手去取了桌上的茶水来喝,耳边就听到王楼低声说道,“所以我又悄悄地潜入了霍青儿的住处,将霍青儿杀了。”
谢晗一口茶水呛在了嗓子里,咳得惊天动地。
连陆琅琅都不由得对这个面相憨厚,说话声音扭捏得有点像个女子的王楼刮目相看,这真是不动手则已,一动是惊天动地啊,“霍青儿住处守备森严,你是如何进去的?”
王楼便道,“我去的时候,霍青儿还没有回到住处,所以并没有太多的守卫。但是霍青儿回去之后,不知为何,让那些守卫退出去了。还对着室内说了一声,出来吧。可能是要见什么人,我看时机难得,便直接动了手。然后从后面跑了。”
陆琅琅:呵呵……怎么感觉有个人要背锅了?
谢晗叹气,“要解决霍青儿,总归是有办法的。你这一出手,只怕欧阳昱就麻烦了。”
王楼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大人,小人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公子,如今蒙娘娘在天之灵庇佑,能让公子重遇大人。小人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忧的了。这就前去自首认罪。”
谢晗连连摇头,一个年少不经事,一个莽撞耿直,这对主仆能从宫中溜出来还平安活到现在,除了说是娘娘庇佑,他还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琅琅便开口了,“打住,你要是真的出面自首,连宋家都得被牵连进去。你还是老实跟你家公子在这里待着吧。别再乱来了。”
谢晗也安慰他道,“这几日,你们不要出门了,在家中待着,安心读书就是。”
谢老夫人拍了拍李霮的手,轻轻地安抚他。李霮被弄得很不好意思。
谢晗便对谢老夫人说,“你们好好聊一聊。”
谢老夫人会意,便将李霮和王楼都带去了另一侧的厢房说话。
这屋里便只剩了谢晗和陆琅琅两人。陆琅琅虽然从这些对话里已经理出了个大概的头绪,但是还是眼巴巴地望着谢晗,“阿翁来辛苦一下,把这段前尘往事还是讲清楚得好,不带这么吊着人胃口的。”
谢晗点点桌上的空杯。
陆琅琅立刻狗腿地满上。
谢晗慢慢地品了一杯茶,觉得心满意足了,这才开口,“已故太子的生母是今上的元后,惠懿皇后。而太子的第一位太子妃苏氏,跟惠懿皇后出自同宗。后来因为受牵累下狱,险些被赐自尽。”
当年再惊心动魄的腥风血雨,如今说来也不过是唏嘘。
“苏氏因腹中有孕,免了死罪。被囚于幽居。因你阿婆与娘娘有旧,所以我们一直尽力照拂,可惜宫中人多眼杂,我们并未见过面。后来我突然获罪,自身难保,也就无可奈何了。只是这孩子说他是逃出宫来的,我却是有些不解。他虽然身份尴尬,但到底是皇家子嗣,怎么可能就这么无声无息的跑出来,也没有人追查?”
“或许是因为现在宫中太乱了,根本没人关系?”陆琅琅猜想。
谢晗想了想,“或许是吧,反正我如今身无长物,无物可图。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陆琅琅眨眨眼,觉得他这话不对,但是这话题并不重要,陆琅琅也就跳了过去,没有抬杠。
“对了,你去跟欧阳家的小子说一声,省得他两眼一抹黑,到处乱撞。”
陆琅琅心领神会,但是却不肯挪步子,“阿翁,皇宫,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皇宫是个什么地方?谢晗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宫也是房子,一大群大大小小的房子。雕楼画栋、琼楼玉宇,金碧辉煌,也有断壁残垣、冷宫陋巷和天牢暴室。
皇宫里有很多东西,最绝妙的诗词画作,最稀奇的灵丹妙药,最难得的奇珍异宝;可偏偏没有最常见的温情、信任和感激。
皇宫里有很多人,漂亮的,丑陋的,聪明的,愚笨的,野心勃勃的,蝇头鼠目的,可无论多么不一样的人,活着的,多数都是一副模糊的嘴脸,你便是贴在他的脸上,都看不清他是个怎样的人。
皇宫里有很多事,多少有道理的事儿最后变成了没道理,多少匪夷所思的事儿,堂而皇之的叠见层出。
很多人想进去却,可挤破头也进不去;也有很多人想离开,却到死都离不开。
而自己,居然有幸或者离开了!
谢晗突然觉得这是件当浮一大白的幸事。
他哈哈大笑了出来,“那个地方,有机会,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不过,你肯定不喜欢。”
陆琅琅偏着脑袋瞅他,“是吗?”
谢晗似乎挺高兴的,”反正我是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进去那个地方了。哎,对了,一会从外面带两个好菜回来,那孩子从那个地方活着出来,也是件值得庆贺的事。”
陆琅琅怪叫一声,“啊,我两条腿,跑里跑外一整天,您也没想着给我加菜。难不成他一来,我就失宠了?您也太偏心了!”
谢晗呵呵,站起来往外走,“老童啊,今晚别出去了,琅琅说今晚加菜哈。”
童昊哦了一声,”好啊。”
“那你去弄点好酒,上次喝的那个就不错。”两老头不理陆琅琅,凑到一起絮絮叨叨地说事去了。
陆琅琅撇撇嘴,哼,此处不疼爷,只有疼爷处。
第54章 如坐针毡
陆琅琅心中有了底。
欧阳昱连蒙带猜再加上本来就准备搅局,所以心中基本也有底。
只有郭绍,如同在热锅上烤的蚂蚁,一边是担忧回京城无法交差,一边是担忧那个死太监霍青儿还不知道闯了什么纰漏,会不会连累自己。这会儿是真正的度日如年。
他派下去的人手一拨一拨回来了。只可惜,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去查欧阳昱的行踪的人:“欧阳将军今日行踪如常,身边都是一堆人围着,而且在全喜轩跟监军大人打照面,监军大人回来的时候,他还在外面,所以不可能是欧阳将军亲自动手。”
郭绍:“你脖子上那是脑袋还是夜壶?欧阳昱手下那么多人,怎么可能他亲自动手?”
今日负责庭院守卫的人来回禀:“今日主院外的巡守布防如常,只是监军大人回来的时候,要求我们都到前院来听训,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大家就都回去了。”
郭绍听得下巴都惊掉了,“听……训?听什么训?”
手下侍卫一脸不忿,“就是听他那个龟儿子乱嚷嚷一通,什么严加防守,不许掉以轻心,否则掉脑袋之类的废话。”
“你们后面没有留人?”
侍卫如今也是后悔不迭,“没有,那个小太监要我们所有人都到前院候着,还拿着执勤的名册一个一个的点。少一个都不行。”
郭绍满心的暴躁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寒意,“他让你们全部前来,不允许一个人留在后面。”
“是的,统领。我还跟那小太监说过,这样后面就没有人了。那龟孙子居然还嘲笑我们,说这么多人都在前院,不过是训个话的功夫,有什么事,监军大人在里面喊一声,难道我们都是聋子,还能听不见?”那个侍卫如今想起了那个小太监的嘴脸还是气愤非常。
郭绍满眼震惊,欧阳昱说的话,并不是在诓他。霍青儿那么怕死的人,主动要求撤掉巡视的人,只可能是他要见一些人,但是又不想这些京中侍卫知道,也不想让他知道。
不能让京中侍卫知道的人,那么……难道真的是陇西的人?
“将军,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如今霍青儿已死,那侍卫索性大倒苦水。“每次您沐休或者不当值的时候,那小太监就会来这么一出。兄弟们都怕您生气,又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几句话的功夫,不想惹出什么事儿来,所以都没敢告诉您。”
郭绍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闭了闭眼睛,“把那个小太监拿下,严刑拷问。那个霍青儿到底是跟什么人勾结在一起了,如今要拉我们一下下水?”说到最后,他两眼赤红,几乎是吼了出来。
侍卫一听,立刻反应过来,这背后还有事儿,而且如今是把他们都坑了,立刻杀气腾腾地就出去办了。
郭绍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扶头想了一会。对一旁守着的其他侍卫挥挥手,“你们下去。”
侍卫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统领。”
“我没事,你们让我静一会,我好好想一想。”郭绍苦笑着吩咐。
侍卫们顺从地离开了,只留了郭绍一个人在房内。郭绍站起身,将房门给关了,然后立刻在房内搜寻了起来。
所有的衣柜,厨头,床下,包括梁上,恭桶他都没有放过,但是书信、密条什么都没有。
郭绍心中微微放下心来,他最后坐到了书桌前,视线在书桌上一样一样的扫过。
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样样俱全,看起来倒像是个学富五车的士子的书房。郭绍鄙夷一笑,那个霍青儿的字,他也瞄过一眼,如同狗爪子踩出来的,便是个启蒙小儿的字都比他强上许多。
就他也配用这萨金宣泥的纸,这一叠纸,可价值数金。郭绍伸手落在了那叠纸上,拇指下意识地从那叠纸的底部往上一抹。
那叠萨金宣泥的纸哗哗地在空中翻过,一时间,那一处反复有许多细碎的金沙在空中飞舞,美不胜收,只可惜,美景中偶尔夹杂着一闪而过的灰白。
郭绍的眼里过人,立刻就发觉了。他一把压住那叠纸,重新又翻了一遍,里面果然有东西。
郭绍将那叠纸取到了面前,细细地翻找。那叠纸里居然夹杂了几张极为普通的信纸。
他将那几张信纸都抽了出来,仔细翻看,却什么异常都没有。
为什么霍青儿会在这一叠价值惊人的萨金宣泥纸藏着这几张普通的信纸?
郭绍此刻恨不能把霍青儿再掐活过来,逼问他到底都干了什么。
这时,急匆匆的脚步在外面响起,有人迫不及待地敲门,“统领,统领。”
郭绍顾不上这几张纸,高声道,“进来。”
推门而入的是方才领命去拷问小太监的侍卫,他脸色也极为不好看,进来之后,居然把门又给关上了。他走到郭绍的身边,从胸口掏出一叠书信递给了郭绍。低声禀告,“统领,从那个小太监的房间里搜出来的。”
“什么?”郭绍一把接了过去。
“我细细地搜了他的房间,那个小兔崽子居然用一个锦匣装着,藏在了在恭桶一旁的香夷盒子下面。”
郭绍一封一封地翻看着,信封上空无一字,打开之后,里面倒是有不少往来的信件。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去看落款,待一看清那落款处朱红的印章,郭绍两眼一黑,差点没一头栽倒。
那是梁王世子的印鉴。
那几封薄薄的书信,几乎有万斤之重,让郭绍的双手颤抖,几乎都捏不住。他闭了闭眼睛,稳定了一下心神,仔细读了起来。
几封书信并不连贯,可是便是如此,也不难理解。
这几封留下信件里面,都是梁王世子感激霍青儿提供的归州的布防信息,以及感激的承诺;还有一封是讲卓昌河即将攻打粟畋,要求霍青儿想方设法阻止欧阳昱出兵援助,事成之后,将如何重谢之类。
郭绍呆坐在那里,手脚冰凉,这是什么,这是妥妥的谋反啊,这要是被欧阳昱知道了,他们这些人谁都说不清楚。
郭绍手中抓着那叠信件,如同抓着一块滚烫的烙铁,抓着烫手,丢了,马上就只灭顶之灾。
那个侍卫方才翻出信件来的时候,就已经扫了两眼,他也被吓到了,根本没敢经过第二个人的手,就直奔郭绍这里来了。
“统领,这可怎么办?这个可是妥妥的证据,私通谋逆啊。我们虽然只是负责霍青儿那死太监的侍卫,可是这事要是捅出去,我们就是满身是嘴也说不清啊。”
郭绍心头揪起,一口老血憋在嗓子里,急的团团乱转。
最后,他心一横,“我们把东西烧掉。失职怎么也比通敌罪小。”
那个侍卫现在心也乱的,哪里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一听郭绍这么说,“烧吧。我去取火来。”
郭绍点点头,脑子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这么处理,到底是不是对的。
这时,就听外面有人禀告,“统领,顾校尉求见。”
郭绍刚想说不见,但又怕露出马脚来,只好将那叠信揣进怀中。“请他进来。”
来人正是顾淮安,他一进门,恭敬地向郭绍行了一礼,“统领大人,恭喜大人,听说已经查出些头绪了,不知是何证据?”
郭绍心中咯噔一声,被他这话吓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强笑着,“顾校尉从哪里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