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棠如炽——和歌
时间:2018-12-03 08:57:38

  欧阳熙领兵这么多年,自然是知道军中的做派的。如今朝廷不作为,将领要想带兵,只能自己想办法。但即便这样,欧阳熙还是提醒了一句,“不要过分。”
  欧阳昱一拍他哥的肩膀,“放心,保证人人喊好。”
  欧阳熙低笑了一声,如果人人喊好,那么他能下手的对象也就只剩些贪官污吏。没瞧着田裕连着攻下了好几州,跳脚肉疼的只有京中皇子,连京中不少官员都暗自拍手称快么。他递给了欧阳昱一个盒子,“我来的时候,娘亲交给我的。你还很小的时候,就给你备下了,如今终于能出手了,也了了她老人家一桩心事。”
  欧阳昱接过一看,里面是一对碧绿通透的双鱼玉佩,那两条鱼儿雕得活灵活现,首尾相连,合在一起,宛若天成,分开两处,也温润喜人。他不由得嘿嘿一笑,将那盒子小心地揣在了怀中。
  欧阳熙嘲笑了一声,“你还不吃点,吃完了赶紧跟我去提亲。”
  欧阳昱塞了两个包子,嫌粥太烫,只灌了两杯温茶,便拉着欧阳熙去了宋府。
  虽说那雁儿是欧阳昱亲手抓的,礼品也是欧阳昱亲手备下的。但是燕回他们这些亲卫难得这么热闹的机会,居然也连夜搞了不少花样出来。跟着去提亲的金甲卫也不知道连夜从哪里弄来的红衣服,虽然说颜色深深浅浅的,不过十分热闹,抬礼盒的抬礼盒,拎雁笼子的拎雁笼,还有那些空手的,光是那炮竹就放了一路,引得城中无数的人围观。
  因为他们这事太突然,这些人一看欧阳昱朝着宋府去,不少人都揣测是去向宋鸢娘提亲。后来直到聘书在衙门里备案,归州府的大人物们才知道欧阳昱要娶的是宋家的远方表姑娘,可是那会,陆琅琅已经早就离了归州了,那些人连陆琅琅是个扁的圆的都不知道,后来闹出了不少的笑话来。
  再说宋府,欧阳熙和欧阳昱上门提亲,陆湛便端坐了堂上,十分客气地收下了聘书、礼单、还有欧阳昱的庚帖。其实要是讲究的人家,光着三样东西,少不得要媒人来回跑上个好几个月,他们两家倒好,一顿大酒把步骤生生提前了好几个月。
  陆湛也把陆琅琅的庚帖交给了欧阳熙,“这是琅琅的生辰帖子,我也没想到这么快,恐有疏漏。若是有什么事情,你们遣人来登州蓬莱陆家庄说一声。”
  欧阳熙将登州蓬莱陆家庄这个地名在心底默念了一遍,可一抬眼,瞧着欧阳昱仿佛也干着一样的事,这小子,聘书都下了,连老泰山家门朝哪里都不知道。欧阳熙不想理他,只管跟陆湛说话,“蓬莱离东海倒也不是太远,若是快马,怕是三日也就到了。”
  “从海上走更近,若是大船,也不过一日的光景。”陆湛顺口接了一句。
  欧阳熙并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老七不日就要发兵陇西,不知先生要带着琅琅去哪里,要是回家的话,我正好送各位回去。”
  陆湛摇头,“将军军务繁忙,不用分心我们。我们不过几个人,两三辆马车,慢慢回去就是了。而且童翁还有些事情,要往南边去些日子,恐怕要到夏末才能回转。”
  欧阳熙不好再客气,他是请假出来的,虽说东海无战事,但是当今这天下,真的不好说。他作为东海守将,也不好在外太久。“也好,一会我写个帖子,你们行走在外,若是遇上事情,尽管拿我的帖子去当地的军部找人帮忙。看在欧阳家的薄面上,必有朋友会帮忙。”
  陆湛自然称好。
  两人有说有笑,厅里和乐融融,一团喜气。只有欧阳昱,高兴又遗憾,今日到现在也未见到陆琅琅,也不知道这小丫头是不是跟他一样高兴。
  人就是这样贪心不足,两天前还忧心陆琅琅对他“始乱终弃”,如今聘书都下了,又忧心陆琅琅不是跟他一样的欢喜。
  场面话都轮着说了好两遍了,欧阳熙跟陆湛两人都暗自觉得这么着不行,那就继续喝酒吧。
  男人喝酒,自然不能把刚定亲的小娘子喊出来,于是一直等到这顿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天黑结束,欧阳昱都没能见到陆琅琅。
  惆怅得欧阳昱抓心挠肺的睡不着,晚上爬上了房顶上待着,伸长了脖子,希望陆琅琅能跟他心有灵犀,也是半夜睡不着,跑来见他一面。
  他这几日,白天忙着军马粮饷,分析战情动向,晚上还去蹲水泡子抓大雁,亢奋的劲头过了,无边的疲累泛了上来。他索性躺屋顶上一趟,信手拔了一根长在了瓦檐缝里的蒿子,抽出那嫩芯,叼在嘴里慢慢嚼。
  月色空明,横空隐隐,说不出的惆怅寂寞。恍惚间,有个影子落在了他的脸上。欧阳昱惊喜,“你来了。”
  陆琅琅莹白的小脸在月色下粉颊生辉,一双眸子含羞带喜,跟往日的淘气大为不同,望着他只笑不说话。
  欧阳昱心中高兴,“我们今日定亲了,你高兴吗?”
  陆琅琅两眼笑成了一对弯月,突然凑了过来,在他额头轻轻地亲了一下。
  欧阳昱美得心花怒放,伸手就去拉她入怀……
  可身下陡然一空,整个人翻滚了下去……
  欧阳熙被屋顶上噼里啪啦的瓦碎的声音给惊醒了,“什么人?”哪来的毛贼敢在这里撒野?
  窗外有个影子一闪而过。欧阳熙一惊,就跳了起来,开门冲了出去。
  谁知,老大个黑影,一手挂在屋檐边上,整个人吊在半空,晃晃悠悠的,像只大守宫。
  欧阳熙定睛一看,“老么,你不睡觉?”他疑惑地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欧阳昱,“闹春哪?”
  欧阳昱自己也吓了个半死,第一个念头是茫然四顾,陆琅琅跑哪去了?再晃晃脑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不过是春梦一场,他那梦里的动静闹得太大,整个人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他哀叹了一声,松手跳了下来。
  欧阳熙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你这深更半夜的不睡觉,该不会是等着你媳妇儿过来看你吧?”
  欧阳昱哀怨地看了他哥一眼。
  欧阳熙一看他居然默认了,忍不住乐了,逗他,“她不来,你就去看她呗。”
  欧阳昱瞪了他大哥一眼,“有童翁和她爹守着呢,你觉得我闯得进去吗?”
  “所以你就在屋顶上等着她来?”欧阳熙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定亲定成了缺心眼了吧?我这个大伯在这里呢,哪家姑娘好意思还没过门,就先过来闯空门?”
  欧阳昱难得赌气,“那你还是早点儿走吧!”
  欧阳熙啧啧两声,“用得着我的时候喊大哥,用不着的时候喊老大。这才刚定亲,就要撵我走。你这小没良心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欧阳昱垂头丧气地转回屋里,蹬了鞋,就往临窗的塌上一躺。
  欧阳熙看了一场好戏,决定回去东海,一定要给爹娘好好学上一遍,“你别忘了,后日我跟陆家一同启程,你有空便送送,没空的话,我便代你送了。”
  欧阳昱哀嚎了一声,把头埋进了被子里。
  陆湛脾气软和,但是做事却很干脆,说走就走,他来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行囊,自然也不需要多收拾。而谢晗他们也都早有准备,一些零散的东西和浆洗的衣服,也不过一日时间就都收拾好了。
  陆琅琅的确是想溜出去看看欧阳昱的,但是一想到欧阳熙也在,就有点不好意思。所以难得乖巧的在宋府待了一日,跟宋鸢娘和赶回来的宋鸾娘好好地道了别。
  宋鸢娘嚎啕大哭,搂着陆琅琅的脖子不松手。还是陆琅琅说等秋后完事了,回登州时,还绕路到归州来看她,这才肯罢休。
  临行这日,天气晴朗,偶有浮云飘过。天气已经暖和,很适合赶路的日子。
  陆湛跟陆琅琅骑着马,谢晗夫妇和童翁一行人还是两辆马车,只不过李霮也带着王楼也置办了一辆马车,跟他们一同南下。另外还有欧阳熙和他的亲兵们,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出了城门。
  欧阳昱将他们送出城外三十多里,终于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
  欧阳熙诚恳地向他们一一道别,带着亲兵们,扬鞭而去。
  欧阳昱纵然有千言万语,当着这么多人,也无法倾诉。他只能将那块双鱼玉佩递了一半给陆琅琅,“一切小心,记得给我来信。”
  陆琅琅笑靨如花,点点头,将那玉佩小心挂在了腰间,“你也多保重。”
  语罢跳上了枣红马的马背,跟在了马车的后面,马蹄轻快,向南而去。
  欧阳昱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声,“陆琅琅!”
  陆琅琅回头嫣然一笑,轻快地应了一声,“哎。”
  “陆琅琅。”欧阳昱提高了声音,只恨不能将满腔翻腾的情绪都嘶吼出来。
  “哎。”陆琅琅冲他挥了挥手。
  “陆琅琅……”欧阳昱看着她渐渐消失的背影,最后那一声,终究悄悄地不舍地寄托在了风里。
 
 
第三卷 兴州卷
第62章 美人 - 1
  转眼经年,已是泰元四十八年的春天。
  缠绵病榻的皇帝陛下仍然在缠绵病榻,丧服备下了一回又一回仍然还没用上的满朝文武一头雾水,耳中总是幻听着皇宫的丧钟,恨不能每个时辰都去确认一回。
  梁王之乱还未平定,但朝廷之中多数人已经有了喝茶看戏的心思,原因无它,年轻骁勇的将军欧阳昱数日前攻下了梁王的老巢,陇西郡的兴州,逼得梁王如丧家之犬,丢了地盘,四处逃窜。
  如今各处州城依旧战事四起,但是对于京城的人来说,他们更关心的是欧阳昱何时班师回朝,这位数年之间连升三级,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欧阳昱到底会站在哪位皇子的身后,又或者是否会站在皇太孙的身后。
  因此,欧阳昱如今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京城各方人士的心。
  远在兴州的欧阳昱懒得去理会那些各方的眼线,此时的他正带着顾淮安和李霮正准备去赴宴。
  去年秋天,李霮被谢晗送到了他的身边。谢晗在来信中说,此次南行,发现南边气候适宜,并不像书中说的毒虫蛇蚁为害,反而四季鲜花常开不败,蔬果常熟,是个极适宜养老的地方。他年纪已大,不想再多奔波,就跟谢老夫人留在了南边,有事可来信来人相询。陆琅琅跟童昊还在忙着南曙宫的事情,恐怕还需要数月才能消停。李霮随他们一路南行,增长见闻,只是他到底不是武人,留在南方也帮不上忙,便让他投奔欧阳昱,让欧阳昱收在身边,做个笔案文书即可。
  欧阳昱当时战事正紧,恨不能多来两个十八般武艺的,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天真书生实在是有点看不上。就把他丢给了顾淮安。顾淮安性子温和,处事周全,便真的让人好好教他。李霮很聪明,跟着陆琅琅他们一路南下,吃了不少的苦头,也长了很多见识,心性坚韧了许多,虚心好学,两个月之后,成了顾淮安不可缺的帮手。
  欧阳昱一见是个人才,有些需要跟文官打交道的场合,便也带着他。毕竟跟那些一句空无一物的场面话都能换个几十种说法的文官打交道,欧阳昱还是很舌头疼的。有李霮和顾淮安在,他高兴便说两句,不高兴就一脸高深莫测,顾淮安和李霮怎么也能把场面圆回来。
  欧阳昱腿上有伤,尚未痊愈,所以赴宴时也没骑马,三个人同坐了一辆高大的马车过去。
  兴州是梁王为自己打造的龙兴之地,整个城池高大雄伟,这街道就是四辆马车并行都不局促。而梁王府邸中所用的马车更是极致奢华,足有丈宽,车中香橼美玉,宝光朦胧,照在人脸上,凭空多了几分诱惑。
  哦,不对,得照在美人的脸上,在能多三分诱惑。但是照在一个满脸小毛胡子的毛头小子脸上,跟一只猴子还是没什么区别的,欧阳昱心想,那个词怎么说来着,沐猴而冠。
  “我说,你什么时候养成的毛病,年纪轻轻的,留什么胡子?”欧阳昱懒散地躺在车厢里,用一种灯下看美人的姿态,斜睨着李霮。
  李霮对欧阳昱的态度,从敬畏崇拜、到幻灭茫然,现如今已经能很习惯地视若无睹了,“将军,这样看起来稳重一些。”
  欧阳昱嗤笑一声,“稳重?你才十几岁,留了胡子,那些人也只会说你强装大人。而且你这把胡子一遮,我都快想不起来你原来是个什么样子了。”
  李霮心道,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不然哪天要是不小心碰上外放的京官,岂不是自讨麻烦。“陆先生留胡子就很好看,我也想留一把那样的胡子。”
  欧阳昱梗了一下,不对啊,他都被这小子给套进去了,“我家泰山大人留不留胡子,都是风流倜傥,关键是看脸,脸好看才最重要。”
  李霮嘀咕,“我脸长得也不差啊。”
  欧阳昱顿时无言,愣了一会,才转头跟顾淮安说道,“这小子何时变得如此善于自我夸赞了?”
  顾淮安唏嘘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这不是在您身边待久了嘛,都这样。”
  欧阳昱瞪他,可惜顾淮安根本不怕他,完全的视若无睹,反而转到了另一个话题,“将军,听说你好事又近了。”
  “什么好事?”欧阳昱脑子里转了一圈,没发现最近有什么“好事”。
  “兴州的黄季隆的长女,据说国色天香,才艺双绝,是陇西第一美人,李明卓数次求亲,美人都没点头。听说这次黄季隆肯弃暗投明,也是跟将军您约好了要成为一家人。所以才偷偷打开城门,让我们长驱直入。”
  欧阳昱闻言大惊,立刻坐直腰板,“哪个王八羔子在老子背后造谣?”这要是让陆琅琅知道了,这小丫头还不得连夜赶过来把他削成人棍?话说,他都一年没见到那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了,临行前还特地嘱咐她有空写信,如今春夏秋冬都轮了一遍了,那小丫头片子别说写信了,连朵花儿都没捎给他。
  欧阳昱有些忧郁地仰望车顶,“这谣言要是让她知道了,你们说她会怎么样?”
  李霮回想了一下陆琅琅的作风,很实诚地回答,“估计小六爷会把你装猪笼里沉了江,然后高兴的时候,再找一个。”
  欧阳昱眸色一沉,杀气四溢,“再找一个,难不成你一直在排队?”
  李霮骇笑,“将军,我喜欢贤良淑德的小娘子。”
  欧阳昱更加不忿了,“我家琅琅哪里不贤良淑德了?”
  李霮闭了嘴,他不跟这两口子说话!
  顾怀安憋笑到脸都快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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