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些都跟陆琅琅这位新妇没什么太大的关系。这几日,谢老夫人将她几乎从头到脚嫌弃了个遍,从头发眉毛到指甲肤色,简直数落得无一是处。将她关在了房中,白日里一步也不准出,只允许偶尔出来晒晒月光。各种药水浸泡,花泥涂抹,内服外用,陆琅琅好几回都觉得自己即将被架到灶上小火细烤,不到一个时辰,保证外酥里嫩,香味四溢。
短短三四日的光景,陆琅琅整个人便被谢老夫人狠狠的扒了一层,白嫩得像一只被揭开了壳子的玉贝。陆琅琅坐在镜前左顾右盼,只觉得铜镜里面那位青丝如瀑,皮肤莹润,唇红齿白的女子一点都不像自己。
“怎么着?不好看吗?”谢老夫人坐在她身后,抬手给她梳着头发。
“好看是好看,像个陌生人!”陆琅琅嘟哝着。
旁边伺候的侍女掩嘴偷笑,“娘子真爱说笑。”
陆琅琅从镜中看了那个侍女一眼,朝她笑了笑。
谢老夫人拿梳子敲她的脑袋,“看看你,跟你爹一个毛病,心大的都边了。女儿出嫁,嫁妆单子列了三尺高,可是管家、下人一个都没准备。”
谢老夫人想起这个就火大,这一个两个的,就知道给钱给珍宝给银票,可是这些也是要人去打理的。那些翡翠玉石难不成能当饭吃?幸亏她到了曲州以后,还买了几个人,放在这宅院里调_教,可即便是这样,一下子忙起来,也是捉襟见肘。
“言安是我调_教的几个人里面最出色的,跟着你一起过去的侍女里,你可以让她先领着做事情。另外我还给你准备了几个人,你先用着。顺手的就用,不顺手就打发出去。你嫁人之后,就得有个二品大员夫人的样子,可不能再整天像个猴子似的,东窜西窜的。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估计你都忘的差不多了,赶紧给我捡起来。”谢老夫人恨不能把自己这一辈子的经验和教训在这短短的几天全都塞进她的脑子,生怕她日后吃亏。
“啊呀,阿婆,那些规矩礼仪,我只是用得少罢了。我要是想唬人,摆个公主架子也是没问题的。您就放心吧。再说了,刺史大人送的宅子也巧,两个宅子,瞧着门脸不在一处,其实也不过就是一墙之隔,欧阳已经让人在墙上开门了,合着两家还是一家。这出嫁,不过就是个礼节,我公婆又不在此处,有什么好紧张的!”
“丑媳妇早晚得见公婆。”谢老夫人伸手去拧她的耳朵。
“嗯~我哪里丑了。”陆琅琅不依,“今早您还夸我漂亮呢!”
“你这个淘气东西。合该跟那个家伙做两口子。”谢老夫人哭笑不得,“得了,那些管家的东西,再慢慢教你。倒是……”谢老夫人挥手让言安和其他侍女去取那礼服,待她们都离开了些,谢老夫人附到她耳边,“今天晚上,行合卺礼,那新宅里又没个长辈,只你们两个……”
谢老夫人说着说着,自己都不好意思,有些说不下去。陆琅琅也有些不好意思,拿手指头去扣礼服上的绣花。
谢老夫人只好硬着头皮,含糊其辞,“反正,你也别由着他的性子来。那个……要是不明白,就看看书,我给你放到箱子里。”
陆琅琅小脸红红的,这下不用谢老夫人说话,自己就拿起扇子,把脸给挡上了。
下午时分,欧阳昱就迫不及待地骑着高头大马前来迎娶。这边宅子里拦亲的是曲州各位官员家的小娘子,外面帮欧阳昱作催妆诗的,是各家官员的小公子,这一首接着一首,简直变成相亲会场。要不是吉时未到,欧阳昱都恨不得亲自动手把这些敢在他成亲的大好日子还“喧宾夺主、卖弄风骚”的小子们狠揍一顿。
不过好在他还记得这是他跟陆琅琅的大好日子,笑得像个傻瓜一样,简直是喜娘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待好不容易,大门开了,一群穿花着锦的军中下属和曲州的年轻公子们拥着欧阳昱欢呼着挤了进去,惹得里面的小娘子们好一阵娇嗔。
可是再绚烂的百花斗艳,欧阳昱都无心观赏,他只知道傻傻地笑看着身着九重钿钗礼衣的陆琅琅,双手执扇遮面,朝他缓缓行来。
第105章 月下鸾声
云度鹊成桥,青翼传消息,彩伏蕊宫下,应此间佳夕。
一片欢声笑语之中,陆琅琅难得这么娴静雅致,她的一双美目在那朦胧的扇面后微微抬起,就看见那阶下一堆花团锦簇里,欧阳昱穿着一身红色的礼服,修身长立,满面春风地望向她。
哪里蠢了,多好看啊!陆琅琅心里嘀咕,不禁弯唇一笑,旋即忙收敛了表情,让自己看起来庄重一些。
也不知道欧阳昱到底带了多少人来迎亲,这院里挤得满满的不算,院外还有不少进不来的,急得在外头齐声大喊,“新妇子,快出来,新妇子,快出来~”
这时有人在院子里笑着喊了一声,“新妇出来喽。”
里外顿时笑成了一团。
欧阳昱见陆琅琅缓缓步下了台阶,便要伸手去扶她。喜娘忙甩着帕子打在他手背上,忍不住打趣他,“新郎怎的如此急不可待!”
前来送陆琅琅出嫁的曲州夫人娘子们顿时笑成了一团。有人说着打趣的话,“急不可待才好,该着急时就着急,这样才能早生贵子,瓜瓞绵延。”
有人起了头,那些前来迎亲的军中汉子们哪里还肯放过欧阳昱,他们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调侃,纷纷打趣起他来。
欧阳昱难得任由人取笑也不回嘴。喜娘不让他扶,也不恼,还悄声问喜娘,“那我要做什么?”
喜娘心里感叹,这位大将军位高权重还年轻俊美,这位新妇也不知是修了几世才有这样的好福气,口中低声告诉他,“您在前面领着路,现在要去拜别父母长辈,然后要登车出发了。”
欧阳昱依言而行,去了堂上。
本来谢晗夫妇是不想出面的,但是陆琅琅坚持要他倆、童昊和陆湛一同在堂上受拜,“莫说这曲州离京城路途遥远,而且那些男子宾客都在新宅之内,跟您见不上面。再退一步说,就算有人认出您来,又能怎么样?”
如今四位长辈端坐堂上,只待他二人前来辞别。虽说过了今日,其实还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可陆湛见陆琅琅随着欧阳昱款步而来,回忆起那个一步一个屁墩的奶娃娃慢慢地长成如今这样宫装丽人,一个没忍住,一句话还没出口呢,眼泪就夺眶而出。他其实还没到不惑之年,人又俊逸非常,这望着爱女哽咽流泪的一幕,把那前来送嫁的夫人小娘子们看得心酸难忍、肝肠寸断。
谢老夫人一瞧他这副模样,顿时头大。这可咋整,这要万一父女两人抱头痛哭,这可还怎么进行下去。忙给谢晗使眼色,想让谢晗赶紧开口,替陆湛说两句。结果这么一看,差点儿把她给气了个仰倒。
谢晗眼泪汪汪,右手正扯着他自己那保养了许久的胡子哆嗦着呢,很明显是指望不上了。至于童昊,你让他砍人行,但是说那些文绉绉的话,这会儿再背也赶不上趟儿了,算了还是饶了他吧。
谢老夫人这辈子头一回嫁(孙)女,原以为自己会感动得难以自持,可谁知道陆湛和谢晗擅自就把她的戏码给抢了。谢老夫人已经完全顾不上其他了,她离着陆湛近,伸手就在陆湛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陆湛疼得一哆嗦,好歹情绪被打断了,哽咽着道,“乘天之作,乘地之合,尔今出嫁,要……要毕生恩爱,百年不分,生儿育女,繁荣家门……”不行,他说不下去了,呜呜呜,他的小乖乖要出嫁了,呜呜呜……
得,人家嫁女,都告诫女儿要伏低做小会做人,他倒好,连赞者的活都抢了。罢了,不是纠缠这个的时候,谢老夫人果断的对喜娘使眼色,赶紧让他们礼毕出去登车。
陆琅琅看着她爹在堂上哭得梨花带雨,顿时鼻子一酸,眼泪也汪在了眼里。
倒是欧阳昱行完大礼后,对陆湛恭敬地道,“岳父放心,小婿此生必定待琅琅如珍似宝,白头偕老,永不离心。”
陆湛根本没有被安慰到,很想把陆琅琅留下,再不然让欧阳昱倒插门也行。
谢老夫人连连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喜娘忙扶起陆琅琅往外走,“新妇子,不要哭,妆哭花了不好看了。”
欧阳昱也悄声道,“别哭,我们就出去兜一圈,早去早回。”
陆琅琅顿时哭笑不得,丢下了被一众夫人小娘子们用温柔眼光抚慰的亲爹,被喜娘扶上了马车。
欧阳昱飞身上了骏马,绕着马车转了三圈,众人欢呼笑闹,拥着他们去了。
迎亲的车架在曲州城内转了一圈,光是喜钱就撒了十多筐,这才到了新宅的门口。那些尾随而来的孩子们,挤满了外面的街道,滔滔不绝地说着喜庆话,逗得欧阳昱哈哈大笑。
陆琅琅下了车,被扶进了青庐,由曲州刺史主持,跟欧阳昱完成了交拜的礼仪,然后就被送进了喜房。
至此,大礼就算完毕,那些欧阳昱麾下的将士们就摩拳擦掌的想要捉弄新人。可是欧阳昱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过去,那些人顿时都蔫了。
欧阳昱才不管那些闹新妇、拜客什么的习俗,反正这里没有他家正儿八经的长辈,官场上也没有品级比他高的,他才不让陆琅琅受人调戏呢。
“你在这里坐着,我去把他们都打发了。很快就回来。”欧阳昱兴高采烈地出去了。
可是新婚三日无大小,那些将士哪里肯这么饶过他,瞧他那疼爱小六爷的模样,估计这辈子不太可能喝他第二顿喜酒了,今日怎么可能放过他。那院子里劝酒挡酒的声音简直闹翻了天。
陆琅琅坐在喜房里,放下了手中的扇子,小声跟言安道,“去弄点吃的喝的来。”
“啊?”言安毕竟才跟她相处没两日,根本不知道自家这位小娘子胆子到底有多大,“那个……姑爷还没来念却扇诗呢!”
“念不念诗,不妨碍我吃吃喝喝啊。去吧,没事的。”陆琅琅可以忍饿,可是这几乎一天没喝水了。实在是忍不了了。
言安吐吐舌头,悄悄出去了,结果刚向厨房走到半路,就看见谢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侍女端着托盘过来了。
“老夫人说了,姑爷还不知道要喝到什么时辰,就给娘子备了吃食,让我从小门送过来。”
言安不由得笑,“还是老夫人想的周到,而且这靠在一起的宅子还真方便。”
陆琅琅料得不错,来欧阳昱这边喝酒的,因为没有女眷帮欧阳昱出面招待,所以这些人都没带女眷来,全都卯着劲儿盯着欧阳昱灌酒。
欧阳昱被燕回他们抬回来的时候,别说却扇诗了,连舌头都捋不直了。
喜娘也没办法,“夫人,不然我服侍你先歇息吧。”
陆琅琅笑着摇头,“没事的,你们都忙了一天,都下去吧。我自会照料他。”
喜娘依言退下,言安上前服侍她拆了花钿钗环,卸了浓妆,还要服侍她进去洗浴。陆琅琅摇摇头,“不用了,你也下去歇着吧。”
言安能感觉出来她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便应了声诺,离开了喜房,关好了房门,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外面喜宴终于都散了,新宅重新安静了下来。陆琅琅见欧阳昱还睡着,便自行去洗漱了一番。待她再次回转喜房,室内静悄悄的,只听那对红烛烧的噼啪轻响,她凑上前一看,烛芯偏了些,她便取了金剪,修掉了一些,然后就听身后一声轻笑,“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双眉留著待画人。”
陆琅琅抓起了桌子上的团扇,遮住了半脸,缓缓地转过了身子,只见欧阳昱歪在床榻上,一只手臂撑着颈侧,满脸带笑地看着她。
陆琅琅眉眼弯弯,也不说话。
欧阳昱慵懒地起身,走到了她的面前,“夫人,还不却扇。我可只背了这一首却扇诗。”
陆琅琅笑着拿那扇子轻拍他的脸,“不学无术。”
淡淡的幽香划过鼻端,惹得欧阳昱骨头都酥了。团扇后面的花容月貌,比平日里的英气多了许多的娇媚,他深深地凝视着陆琅琅的脸,只觉得即便所谓的神仙妃子,只怕也不如面前这个贴合他的心意。
他低低地笑出声,声音比平日说话暗哑了些许,“小没良心的,我今日催妆诗、却扇诗可是连背了二十多首,我当年念书要是有这股子劲儿,恐怕早就中状元了。”
陆琅琅调笑他,“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只要能娶到你,怎样都不辛苦。”欧阳昱眼神幽暗,朝着陆琅琅低下头来。
陆琅琅面红心跳,伸手将他一推,“还不去梳洗,一股子酒味。”
欧阳昱笑出了声,伸手在她脸颊上一摸,“我……去去就来。”
这个家伙……陆琅琅有点紧张,攥着自己的衣领呆了一会。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就这么傻傻地站在桌边半天没动。她视线在房中扫了一圈,居然有种无处可逃的感觉。也罢,她摸起了桌上的杯子就想喝上一口,凑到了面前才发觉不对,她拿的居然是合卺酒。
“有些事情,一个人做不了;有些酒,一个人喝不得。”随着欧阳昱低沉含笑的声音,陆琅琅被他锁进了怀抱。轻爽的皂角味道和欧阳昱独有的清爽体息,充盈了陆琅琅的鼻端。
“你怎么不穿上衣,小心冻着了。”陆琅琅不敢回头,那锁住自己的胸膛赤-裸而火热,她不由得腰背笔直,哪里都不敢靠。
“反正一会儿还得脱,再说了,我热着呢,一点也不冷。”欧阳昱难得一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取来桌上的酒杯递给她。“来,合卺酒,从此同甘共苦,永结同心。”
陆琅琅学着他的样子饮了一半,“有点苦。”
欧阳昱笑道,“这样喝就甜了。”说罢,他将那剩下的合卺酒一饮而尽,低头吻住了陆琅琅。
唇舌相依,甜蜜勾缠,陆琅琅被他撩得神魂颠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他锁在喜床上,她还迷迷糊糊地想,到底比自己年长好几年,懂得是比自己多了不少,这样的喝法的确不苦了,满心满眼都是这个家伙的热情似火,狂浪无边,谁还记得那个酒是什么味道……
第106章 新婚燕尔
梨花夜雨未开门,日迟绿窗新人困。镜缄青鸾慵未起,香尽铜鸭尚犹温。
欧阳昱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怀中人的睡姿。陆琅琅的脑袋侧着枕在绣枕上,只余半边粉嘟嘟的小脸面朝着他,香腮上印着轻微的枕痕,像一枝春睡海棠,乌黑浓密的长发顺着那浅红的痕迹蜿蜒在身下,好一个半面风流的闺中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