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芳韶苦笑了一下,“如今,我便是怕,也是来不及了。”
谢晗点点头,“嗯,这还像个样子。古有萧何月下追韩信,今有芳韶千里访欧阳,我也期待你二人能成就我朝名臣良将的一段千古佳话。”
能得谢晗如此看重,魏芳韶很感动,“芳韶必定不负老大人所期。听老大人一番指点,胜似我在朝堂经营十年。可是就眼前这样的局面,还请老大人指点明路。”
谢晗嗯了一声,眯了眯眼睛,“陈夙此人,极能隐忍,黎万里去后,你根基全无,朝中就成了他一人独大。他必然要借你的手,去铲除那些不肯投向他的黎万里的党羽。你要耐得住性子,不要成为他手中的刀,尽量离京城远远的,尽管让他们去斗,必要的时候,尽管把火架起来,烧他陈夙一个焦头烂额。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天下,先不要起兵祸。待欧阳拿住了兵权,大军在手,他陈夙不低头也要低头。那个时候,你再来收拾朝政。吏部里有几位我极为欣赏的小辈,你可以去找他们。先悄悄的提拔一些骨干之臣,先放在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位置上历练一段时间,待时候到了,也免得青黄不接。”
陆琅琅听得眼皮直跳:不愧混了一辈子朝堂的老狐狸。
魏芳韶听得连连点头,“晚辈记下了。”
谢晗又嘱咐道,“你倒是有些鲁肃之态,但是论到花花肠子,这两个家伙比谁都多。”他拿手指虚点着欧阳昱和陆琅琅。
“哎,阿翁,你就不能说些足智多谋什么的?”陆琅琅抗议。
“哼。”老头不理她,“有什么事情,你们之间多商量。不要怕犯错,你们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魏芳韶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是。”
谢晗又想了想,“唉,年纪大了,说着说着,话就忘了。还有件什么事情来着,挺重要的,我刚才还在嘴边上,怎么就想不起来了。你容我想想,想一想啊。”
魏芳韶看了陆琅琅一样,陆琅琅做了个唏嘘的表情。
“哦。”谢晗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光记着说前朝,在那后宫,你们更要小心。尤其是琅琅是女子,跟后宫打交道的机会更多谢。一定要小心万贵妃,那个女人,心思阴毒狠辣,不下男儿。一定要小心。”
欧阳昱倒是出声了,“阿翁放心,我一定小心谨慎。”
谢晗赞许道,“那就好,那就好。哎,我是真的老了,以后,就托付给你们年轻人了。”
说罢,谢晗扶着桌边站了起来,魏芳韶这才发现,这位昔年在朝堂之上一言九鼎的谢阁老,已经两鬓霜白,腰背微弓,明显的,他是真的已经老了。
谢晗呵呵一笑,任由陆琅琅扶着自己出去了,慢慢悠悠地走出花厅的院子,穿过一条又一条的长廊,待走到魏芳韶看不见的地方,老头顿时腰也直了,人也精神了,一转眼的工夫,年轻了最起码十岁。
陆琅琅咬着袖子吃吃地笑。
谢晗挑挑眉,面有得色,“哼哼,就你们这点道行,哼哼。”老头大袖一甩,双手往身后一背,悠哉悠哉地回去了。
都已经兜了大半个园子了,陆琅琅也懒得再回去花厅,直接回了寝室梳洗,换了寝衣,先行睡了。半梦半醒间,感觉到欧阳昱轻手轻脚地上了床塌,也没有惊扰她,只是轻轻地搂她进怀里,一起沉沉地睡着了。
而此时的京城,皇帝躺在龙床上,艰难地喘息着。他身边的大太监王瑾之,正小心翼翼地给他喂药,待好不容易喝完了药,王瑾之伸手给他顺着胸口,“陛下,贵妃娘娘还在侧殿跪着呢。”
皇帝冷冷一笑,好半天才慢慢地说了一句,“她要跪,就继续跪着好了,她跪在这侧殿里,虽然恶心了朕,可是平静了后宫,不是吗?”
王瑾之不好接话,只好笑了笑。
皇帝服的药里添加了安眠的成份,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他终于睡了过去。王瑾之给他掖好了锦被,轻手轻脚地去了侧殿。“贵妃娘娘,陛下服了药,已经睡了。您看,这天色不早了,您还是早点儿回去歇息吧。”
万贵妃虽然已经年近半百,但是仍然一副花容月貌,美艳绝伦,尤其在这夜色宫灯下,仍然像一位盛颜少妇。她黛眉深锁,满面愁容,不经意那眼神里流露出来的伤心绝望,让人看得心都碎了。“王伴伴,我明日再来服侍陛下。”
“哎。快,还不过来服侍贵妃娘娘,送娘娘回宫。”王瑾之忙招来服侍的宫人。
“不用了。”万贵妃柔柔一笑,“他们留在这里服侍陛下要紧,我自有人服侍的。”
侧殿里一团和气,王瑾之亲自将万贵妃送了出去,扶上了轿撵,恭敬地行礼,目送她离去,可是凝望着她离去的眼神却深沉一片。
万贵妃离了皇帝的寝殿,脸上那娇弱的姿态便收了起来。待回到她自己的宫中,更是气得将多宝阁的架子上的东西通通都砸了个粉碎。
“佩紫。”万贵妃泄了火气,坐在塌上,开口唤人。
大宫女佩紫知道她这是有事要吩咐,忙让小宫女们快手快脚地清掉地上的碎瓷破玉,赶紧退下去,又给万贵妃斟了一杯茶,“娘娘。”
万贵妃见殿中无人,这才开口低声咒骂,恶毒的言辞仿佛夹杂着冰碴子从那张丹红的朱唇中一个字一个字地刺出来,“这个老不死的,怎么还不死。”
她的声音很轻,也只有站在她跟前的佩紫才能听见。佩紫只当没听到,静等着万贵妃的吩咐。
万贵妃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子,才继续道,“陈夙那个狗东西,还没回话?”
佩紫摇头,“陈阁老向来老奸巨猾,三殿下如今……又这样了,他自然是要抱住东宫的那位了。做臣子,哪里有做老师舒服。”
“做他的春秋大梦!”万贵妃恨得眼睛里快沁出了毒汁,“这个天下,只能是我的琨儿的。他们给我等着。”
第112章 东海港城
次日,欧阳昱和陆琅琅便向诸位长辈辞行,率领部众离开了曲州。
魏芳韶原以为他们会和自己一起,直接北上,但是在半途,欧阳昱却让人护送着他去了北部,而自己和陆琅琅改道前往东海。
魏芳韶没有多问,交托了兵符于欧阳昱,“静待你的捷报。”
欧阳昱拍着他的肩膀道,“京城交给你,外面交给我,你只管放心。”
待兵分水陆两路,重新启程,大船上的陆琅琅好奇地打开那个锦盒,取出里面的东西,“这个就是兵符啊!不都说是老虎吗?怎的看起来像个兔子?”
“本朝忌讳老虎,所以它就是兔子。”欧阳昱笑了一下,看着那兵符出了一会神,“帮我磨墨。”
陆琅琅哦了一声。
一道道的军令从他们的途中散布了下去,没有了朝廷的掣肘,各道军令快捷有效的被执行了下去,待到他们即将抵达东海之时,欧阳昱所调动的兵力已经对陇西郡形成了合围之势。
陆琅琅对着那看起来像个口袋的局面的沙图,有些疑惑不解,“既然已经形成了合围之势,为什么还不打?”
欧阳昱从书案后面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敌消我长,这个时候不用着急。我们先回去拜见我爹娘,等这边事情都处理好了,估计梁王也在火上被烤的差不多了。那时再动手不迟。”
陆琅琅盯着那沙图半晌,才哦了一声。
欧阳昱把她拢在怀里,用手指拖住她的下巴跟自己对视,“你,害怕?”
陆琅琅眼睛滴溜溜一转,“我这么乖巧,人见人爱,有什么好怕的?”
欧阳昱好笑,拧了拧她的鼻子,“夫人说得极是。”
陆琅琅嘴上逞强,可是心里到底有点不实在,“公公婆婆喜欢什么样的媳妇?”
欧阳昱想了想,安慰她道,“我大嫂出自官宦之家,温顺守礼;二嫂是商户人家的长女,性格很是爽朗,平素最爱说笑;三嫂是战中遗孤,自小被我家收养的;四嫂是山大王出身,当然,如今只管带孙子了;五嫂是个医女;六嫂是一位书吏的女儿。如今只有大嫂和四嫂在家中,其他几位嫂嫂都随哥哥们在任上。她们性格各不相同,但是我看母亲都很喜欢她们。所以,你不用担心。”
陆琅琅上下看了他几眼,有点难以相信,别人家的婆婆挑媳妇感觉都是贤良淑德一个标准,他家倒好,赤橙黄绿蓝靛紫,全了。不过,她悄悄松了一口气,要是遇上个总拿鼻孔对着你的婆婆,打不得骂不得,那还真有得头疼了。
欧阳昱想了想,补充了一句,“不过,欧阳家男丁众多,母亲也只能管得了我们一家子,有些亲戚的行事很是没有章法,你到时如果见了,不用理他们就是了。”
陆琅琅连连点头,“放心,他们不来惹我,我绝不去惹他。”
欧阳昱笑了,“多谢夫人宽宏大量。”随即他陡然冒出一个想法,要是陆琅琅无聊的时候,在东海住上个一年半载的,是不是有些混账小子就会哭着喊着,抢着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但是到底他脑中的事情太多,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
大船在深夜时分出了陆上河道,进入大海,转而向北。
大船到了海上,弃桨用帆,乘风破浪,直赴东海郡的东海港城。
陆琅琅生平还是第一次做这么大的船出海,一觉醒来,已经错过了日出,但是欣赏着那碧海青天,让她神思荡漾,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读过的那一句“不争天地随缘路,任尔屈伸九曲州”,那颗惋惜错过了日出美景的心,也随着这宽广的天地,平静了下来。
大船于午后抵达了东海港口。
这里乃是一处天然的深水港口,大小商船往来不歇,码头一片繁忙。
陆琅琅以前去过的海边是一片滩涂,并不美观,像这样的深水港,她也是第一次见。于是在大船靠岸时,她就一直好奇地站在船舷往岸上看。
岸边一排排整齐的灰色瓦房,很多挑夫都穿着灰色的短打,来来回回忙个不停。很多商铺门口都摆着摊子,商贩们敞着嗓子叫卖,吸引着商旅前往交易。
天空中飞翔着灰白色的海鸟,风里夹着淡淡的海味,一切看起来生机勃勃。
陆琅琅伸长了脑袋东张西望,这几日全在船上待着了,把她闷得简直头上快长草。欧阳昱除了处理军务,之外的时间倒是都陪着她了。可是那厮人前一副温文尔雅的儒将风范,可关起舱门来撩拨她的时候,那个风情万种,让她想起来就腿软。实在有点吃不消。
正好燕回来禀报她,“夫人,七爷刚收到几封飞鸽传书,都是军中急报,需要即可处理。今天下午只怕走不了了。”
“那么今晚还住在船上?”陆琅琅问。
“是的。从港口到府上,快马也需一个多时辰。可若是傍晚才能出发,一来夜路不好走;二来,深更半夜地回到府中,惊扰众人也不好。所以七爷说索性明日一早走,正好回到府中用午膳。我已经派人先向府中报信了。”燕回安排得妥妥当当的。
陆琅琅一拍手,“那好,我还是第一次来东海港口,正好下去逛逛。对了,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那个最高的楼就是东海楼,这港口城最出名的酒楼。我陪您去吧。”
“不用。”陆琅琅一翻身就站到了船舷边上,轻声一纵,便顺着那泊船的粗绳,几下子就落在了栈桥上。她这落脚的地方隐蔽,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燕回一看急了,扒着船舷大喊,“哎,夫人,您带上些银钱啊。”燕回轻功没她好,此刻上岸的船板还没搭好,他想追都追不过去,只好从怀里掏出钱袋,丢了过去。
好在燕回拉弓射箭的准头还不错,陆琅琅抬臂一抓,就将钱袋稳稳地接在了手里,然后朝燕回喊道,“告诉七爷,晚上我请他在东海楼喝酒,请他务必赏光。”
其实哪里还需要燕回转告,欧阳昱在舱房里听得清清楚楚,他低眉一笑,随口念了一句,“行歌载酒,佳人且约黄昏后。”
一旁的亲信不由得好发笑,这位年轻的夫人,就算是嫁人了,还是那副小六爷的性情,潇洒来去,不拘一格。跟将军真是绝配。
欧阳昱瞪他们,“你们笑什么,还不抓紧干活。误了夫人请我喝酒,全都拖下去打板子。”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因为那些紧急军报而揪紧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
再说陆琅琅,她将钱袋挂在腰上,两手往身后一背,便随意地挑了个方向闲逛了起来。那路边的铺子买的不全是中原的货物,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她也是第一次见到。于是她颇有兴趣的一间一间地逛了起来。
但是她刚才在码头上跟燕回对话的那两句声音可不低。码头上有不少人听见了,有几个蹲在码头边上晒太阳的人便起了心思,其中两个人便悄悄的缀上了陆琅琅。
陆琅琅并未察觉,仍然兴致勃勃地在那些舶来品里挑着,听那卖家吹得天花乱坠。那尾随着她的两个泼皮不由得相视一笑。
陆琅琅在一家专卖舶来品的铺子里挑了两块黑不溜秋的石头,付账的时候,从那袋子里掏出来的竟然是金叶子。
那两泼皮看得眼睛都直了,等陆琅琅一出来,便迫不及待地一前一后地围了上去。
一个人故意踉踉跄跄的冲着陆琅琅撞了上去,另一个人伺机从陆琅琅背后往前挤了一下,陆琅琅腰间的那个钱袋便落入了他的手中。
而前面的那个人则扯着陆琅琅的袍摆,大声的呻-吟起来。
见陆琅琅被前面那个人扯住了,后面那个泼皮很快地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临去之时,还朝那地上的泼皮笑了一下。
那撞人的泼皮朝他悄悄一眨眼,继而大声喊了起来,“哎吆,你怎么不长眼睛啊,撞死人啦,我的老腰啊,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的孩儿,哎吆,我这一家子可怎么办啊?”
旁边有那些知根知底的商家不禁摇头,“你们也积点德吧。”
那泼皮顿时露出了凶相,一口浓痰啐了过去,“敢管你祖宗的闲事,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些商家连连摇头,却是不敢再吭声。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着陆琅琅。
陆琅琅却笑了笑,示意那个商家不用介怀。然后蹲了下去,和声道,“让我看看,伤到哪里了?”
那泼皮见她笑得温和,也不知道争辩,眼睛一转,抱住了自己的左腿,”哎吆,我的腿断了。你得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