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有太多的不如意,譬如身在皇家,享尽荣华富贵,却身不由己,外朝的时辰再过两个月就会过来,大辽向来彪悍,此番正有讲和之意,只是从父皇那里透出的只言片语得知此番竟是要派出一位和亲公主的。
她正是适龄,又以貌美闻名大燕,辽人此番来,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为了不远嫁大辽,她就只能先将自己嫁出去,此人身份不能太低,心思不可太过复杂,谁呢?
一日无意中见过那个解元,心里边生了一个计策,于是美人一笑,才子佳人的美谈便传开了,父皇不是看不出来她的心思,却看在她亡母的面上未曾深究。
计划很顺利,她免于落到被派去和亲的下场,她依旧是尊贵的公主殿下,荣华富贵依旧是她的,只是为什么心里还是有些喘不过气呢?
“慢些呢,莫留下印子——”
盛安眯着眼睛喘息,抱紧了身上的男人,眼角渗出一滴似痛苦似愉悦的眼泪。
人生在世及时行乐才是真,她已经足够好命,有些事情,深究不得。
*
“姑娘,您可算回来了。”院里的小丫鬟见她安全无恙,不由得长舒一口气,这才有机会小声抱怨起来。
“大人不在府中,公主突然将您召进宫,可将奴婢们吓了一跳呢。”小丫鬟拍着胸口,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
沈仪好笑:“不过是谈了些调养的事,不必紧张。”
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问道:“青吾呢?”
小丫鬟挠挠头:“早就看到公子出去了,这都快天黑了也没回来,奴婢也不清楚。”
沈仪闻言皱眉,青吾身边跟了人,应当不会出事,只是心中有些不宁,沈仪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出去寻他,小丫鬟坚持要跟着她,推辞不过便由她了。
华灯初上,即使夜风尚还带着凉意,也不能阻止人们出来转悠的闲心,沈仪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好不容易找了处酒楼歇脚,便感觉到了一股陌生而危险的气息。
她站在人声鼎沸的一楼,似有所觉地抬眼望去,二楼的围栏旁站着一个披着鸠羽色春衫的人,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此人一身单薄的衣物竟然不见丝毫窘态,身躯健壮宽肩窄腰,双手负在背后直直地看着这边,沈仪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却觉得那人一双眼睛像是淬了火一般灼人。
她心里一沉,只想快点找到青吾,恰好身边一个人撞过来,沈仪躲闪不及往一旁歪去,正走过来的青吾连忙长臂一伸将沈仪圈进怀里,却见她面色冷凝,怔愣一瞬问道:“怎么了?”
沈仪见是他,眼里划过一丝喜意,抓住他的手臂低声道:“快走。”
青吾察觉她的异样,看向站在楼上的男人,他目光一凝,
“那人不对劲。”沈仪拉了拉青吾,他却动都不动,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她仰头看过去,才发现青吾眼中的瞳孔都竖了起来。
☆、诱桃(十四)
“你认识那人?”沈仪见青吾面色一变, 还不待她再开口询问, 青吾便扯着她大步离开了那酒楼。
他们走的很顺利,沈仪跨出去之前回头看了一眼二楼的男人,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们离开, 沈仪却能感觉到那如影随形的视线, 如同跗骨之蛆一般带着莫名的阴冷,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阿桃,以后见着那人要离远一点,他知道我们的身份。”青吾回府之后, 警惕地朝后看了看,将沈仪拉进屋子里面色严肃地对着沈仪道。
沈仪脑子飞速运转,是了, 是有这么一个人,辽国的二皇子,宇文循。
“他是什么人?”
“我在未化形之前见过他一次,亲眼见他杀了一只狐狸精, 他似乎在搜寻精怪的内丹, 之前便在他房里我感受到不止一只妖物的气息,而且都是已经死了的。”说道最后, 青吾语气有些滞塞,
那是他之前来京都之后,观他样貌与燕人不同,好奇之下便多看了几眼,谁知便见着那人的手下将一妙龄女子拖进屋中, 他心中有异,便化了本体伏在梁上观探,那人面色冷淡,看着手下向那女子施虐,后来女子难以忍受之下化为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想跳窗遁走。
房间里的人却面色如常,那男子更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一声令下手下立刻抛出一张银色的大网将狐狸罩在里头,人触到那网无事,狐狸却发出刺耳的嚎叫声,一身雪白的皮毛像是被灼烧一般形成一道道乌黑的印记,手下趁机上去将那狐狸剥皮抽筋,生生将心脏里头的内丹挖了出来。
他当时看得极为震惊,滑下窗柩转头就走,他动作轻微,那男子却凭空看过来,目光阴鸷,若不是他机智滑入客栈旁的清水河中,怕是难逃一劫。
“他生剥了一只狐狸?”沈仪喉头干涩,不知是不是同为妖物的缘故,她心口也似透着凉气一般。
“好在你没被他捉住。”她回过神来庆幸道。
青吾沉默,执起她的手低声道:“那人面部轮廓更深刻,身材高大,观其行为举止不同于燕人。”
“是辽人。”沈仪心里想着事,倒没注意到青吾的小动作。
“辽人来大燕作甚?”青吾挑眉问道,手里轻轻捻着她柔嫩的指腹。
“听闻大辽有意与燕国讲和,那人估计是辽国来的使臣。”若是使臣,青吾之前又怎会见过他?沈仪大概猜到为什么盛安要嫁给董卯至了。
“此人既能分辨妖物,来燕国肯定不单单是为了和亲之事。”青吾嗅了嗅她的指尖,嘴巴微张。
当然不是,宇文循的目的是她,或者更准确的说是盘踞在京都的妖物。
沈仪心神不宁,原身的情绪似乎还影响着她,心口陡然一阵抽痛,仿佛被挖心的场景又发生了一般。
“怎么了?”青吾面色一紧,见沈仪面色发白忙问道。
“无事。”
“对了,你今日去哪儿了?这么晚也不回来。”沈仪抬头问道,不欲再谈。
“我见你睡着,便自己出去转了转,酒楼里头人多,一时不查便忘了时辰。”青吾低声道,他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沈仪当他是出入世心里好奇,便嘱咐两句,随后便要歇息,今日发生了不少事,她心神疲惫,只想好好睡一觉,只是——
“你回你自己房间。”沈仪额上青筋直跳,看着赖在她床上的青吾沉声道。
“不要,阿桃的床香的很。”青吾将头埋在沈仪的被子里深吸一口气,面上露出陶醉的神情,沈仪面上一燥,抬手就要打他。
“这被子都是今日才换的,有什么香的?”心知他是在调笑,沈仪偏要跟他唱反调。
青吾身子一滚,半解乌发,嘴角噬着笑,眼尾一挑,带出几分旖旎来:“阿桃整个人都是香的。”
沈仪一见他这幅样子莫名就想到他动情时眼角微红颈子上淌汗的模样,那难耐的喘息声仿佛还在耳边,沈仪身子一僵,青吾见她面色微红神游天外,眼里闪过一丝精光,伸手捉住沈仪,换了那副活色生香的模样笑着对沈仪道:“阿桃快歇息吧,我绝对什么都不做。”
说罢像是为了让沈仪相信一般,拉开外袍指着里头的中衣道:“我今晚穿着衣服睡,自从化形之后我少有一个人待着的时候,阿桃就当陪陪我行吗?”
那模样像是沈仪一个不答应就要委屈地哭出来一般,沈仪不由得头疼,但是两人才...这就睡到一块儿,她心里头还是有些别扭,神色便有些迟疑。
青吾心里跟明镜一样,连忙道:“若是阿桃不信可以在我们两人中设一个结界,我只想和阿桃多待一会儿。”
青吾头发都整整齐齐地披在身后,肤色白皙一双清透的眸子看着沈仪,看起来很是乖巧,她叹气道:“睡就睡,不能动手动脚。”
想起他的疯狂,沈仪心有余悸地警告道,青吾忙不迭地点头,生怕沈仪拒绝,她让青吾先去洗漱,青吾却直接捏了个决,顿时一身清爽,见沈仪看着他,青吾有些心虚地低下头:“这是我自己学的。”
沈仪拿眼角睨着他,看来她不知道的东西还多着呢,不过青吾私底下做些什么她也不欲管,她脱了外袍,盯着青吾灼热的眼神快速拉上被子,仰躺在床上道:“快睡。”
青吾指尖一弹,烛火便熄灭了,房间陷入黑暗,沈仪微微屏着呼吸,青吾挪过来将沈仪虚虚搂在怀里,感觉到沈仪僵硬的肢体,哼笑道:“睡吧。”
随后青吾便没了动作,沈仪听着旁边人的呼吸声,眼皮越来越沉,随后也睡了过去,两人相安无事地在床上睡了一晚。
这日沈仪在园子里看锦鲤的时候,碰到了好久不见的卓青,他负手立在池子旁,定定地看着池子里的荷花似在出神,沈仪轻手轻脚上去道:“卓大人。”
卓青回过神来,见是沈仪,笑着答了,两人聊了几句,卓青问起前两日进宫的事情,沈仪一五一十答了,卓青看着她眼里有些怜悯之色,大概是以为她心里不好受,沈仪状似未觉,她目光一转,笑道:“是了,前两日去找青吾时碰巧见着一个怪人,看着不像大燕的人,一直看着我们,怪吓人的。”
卓青食指动了动,宇文循向来乖戾,从来不掩饰自己的行踪,他之前就得到消息了,只是不知这宇文循提前来大燕是作甚。卓青心里清楚那人的身份,面色平静随口安慰了两句,便又去忙了。
“他知道酒楼里的人是谁。”r道。
“他是知道,但是他不知董卯至私底下找过宇文循。”沈仪看着卓青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是为了对付你?”r若有所思道。
“但是燕国的官员和别国的皇子私底下有联系,董卯至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他能找宇文循对付我,我就能让他尝到通敌叛国罪名的滋味。”
*
盛安的婚礼如期举行,那日举国欢庆,除了那些罪大恶极之人,圣上下旨大赦天下,大红的绸布铺满了整条长街,街两侧排着长长一条端着花篮子撒花的女子,各个面目姣好,敲锣打鼓好不热闹,十里红妆不过如此。
驸马爷坐在一匹高大的白马上,一身喜服衬得他丰神俊朗,待到拜堂之后,盛安便被带去了喜房,董卯至受着众人的恭贺,喝得面色通红。
差不多了便回到了喜房,没有人敢在公主的婚礼上造次,除了几个丫鬟便没了别人,他挥手将她们都赶了下去,脚步有些踉跄地走到床边用喜称挑起盖头,盛安一张芙蓉面在灯火下显得愈发动人,董卯至眼里闪过一丝惊艳,嘴里模糊不清道:“公主,你真美——”
随后便要亲上去,盛安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眼里闪过一丝厌恶之色,面上却扬了笑,伸手看似要扶住他,实则却是想推开他,只是还不待她碰到董卯至,便见着面前的人突然倒在地上,露出他身后站着的人。
盛安像是早就料到了一般,对着来人弯起凤眼露出编贝般的白齿,笑道:“你来了。”
☆、诱桃(十五)
“公主殿下知道我要来?”身形高大的男人看着妆容精致言笑晏晏坐在喜床上的盛安, 眼里划过似悲似喜的神色。
“猜到了。”盛安一带而过, 对着站在原地的男人伸出双臂,凤眼里带了些促狭的笑意,
“还愣着作甚, 你把新郎打晕了, 难不成要我独守空房吗?”
男子一怔,回过神来大步走上去抱起盛安,却是脚步一转将她放到一旁放吃食的案边,对着一身红嫁衣容色姝丽的盛安道:“公主今日累了一天了, 先吃些东西吧。”
盛安眸光流转看着面色微沉的男子勾唇道:“怎么,嫉妒了?”
男子不说话,盛安拈起一块精致的糕点, 眼尾一挑:“怎么还不下去,在这儿杵着作甚?”
男子唇角一抿,面色有些铁青却碍于盛安的面子,什么都没说转身便要走。
“站住。”
他转头看去, 盛安唇角沾了些糕点渣子, 口脂还没掉光,一双精心描绘过的眸子较以往更加狭长, 眼里似有戏谑之意:“你要是走了,谁来和新娘子洞房啊?”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似不敢相信盛安竟有这般大胆,视线扫过倒在地上醉生梦死的董卯至,盛安便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 吃吃地笑了笑,编贝般的白齿闪着初雪般的细碎光泽:“难不成还指望他起来吗?”
语气神情都是毫不掩饰的不屑,那男子心里的火陡然起来,他将盛安猛地抱起,在对方的惊呼声中迈向她的婚床,轻柔地放下她,对上她潋滟的眸子,心头火热俯身下去,盛安抱住他的头,任凭他在身上作乱,气喘吁吁道:“今晚可以留下印子哦——”
意味深长暗示性极强的话语让男子浑身一震,随即便如虎狼一般噬咬着任凭他为所欲为的香软,连躺在外头床边什么时候消失的董卯至都没注意到。
床榻上一片活色生香,蹲在梁上的沈仪拍了拍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一个闪身出了气氛火热的喜房,本想顺道看看董卯至发现盛安不是处子之身时是什么表情,谁知这盛安二人竟然如此大胆,竟然在两人新婚的床上便不管不顾的颠鸾倒凤起来。
她没看到想看到,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反倒有些幸灾乐祸,倒也没打算久留,回到府中时发现卓青还在宫中参加晚宴,奇怪的是青吾也不在。
沈仪远远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微微抿唇,这一世有她在,青吾被董卯至干掉的可能性不大,只是这些日子里的相处中,沈仪还是能从一些细节看出青吾的失常。
只要青吾活着,其他事情倒是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沈仪心想。
第二日。
董卯至一醒来入目便是一片喜庆的红色,他揉揉太阳穴撑起身,发现身边已经没了人,他转头一看,发现盛安已经衣着完整地在梳妆了,许是察觉到他的目光,盛安视线看过来。
她眉间尽是妩媚之色,董卯至看了心里十分满足,只是身份高贵的新婚妻子都已经起身了,他也不该多呆,发觉自己腰酸背痛,只当是昨晚失了分寸,心里愈发有些骄傲。
盛安似笑非笑地别过眼,伸手扶了扶鬓边的金钗,董卯至洁面之后便带着盛安一同去拜见天子,驸马府与公主府都还未建好,他们只得先住在皇宫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