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还有这事儿,那里头那个——”狱卒逐渐走远,后面的话董卯至听不清,他目眦尽裂,十指深深扣入身下的地面。
外头趋于安静, 有人打开牢门,发出刺耳而牙酸“吱呀”声,董卯至猛地抬起头来,来人一身太监的衣服,畏手畏脚地看起来很是胆小,不过一路上也没狱卒拦他,董卯至扒着栏杆一脸期盼的看着那人。
“董大人,此地不宜奴才不宜久留,这是外头那位让奴才给您送过来的。”那人一副尖细的嗓子,压着声音道,左顾右盼甚是怕人发现,将手中那张纸递过去。
董卯至眼睛一亮猛地扯过来,他激动得指尖发颤,差点将那张薄薄的纸掉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打开之后目光快速浏览了一遍那张纸,随后面色寸寸灰暗下去。
“董大人,奴才的信送到了,这便走了。”那人见董卯至面色难看,担心他大喊大叫将别的人招惹过来,忙闪身走人。
董卯至嘴唇挪动了几下,随即苦笑着闭上眼睛委顿在地上,渐渐笑出声来,声音在牢房的墙壁上回荡,配上阴暗的环境,听起来甚是瘆人,只是现在牢狱里头格外安静,他这般放肆也没人来喝止。
董卯至颓然地低下头,松开指尖任由方才他还视为救命纸的东西掉在地上,被污浊的浑水侵染,视线里出现一双粉色的绣鞋,来人静静地站在牢门外,看着狼狈不堪的董卯至。
“阿桃!阿桃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董卯至似有所觉,抬眼看去果然是沈仪,忙伸出手试图抓住她的裙角,声嘶力竭道。
沈仪一动不动,董卯至便感觉自己的手臂像是碰到了一层屏障,任凭他如何努力都不能前进分毫,他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眼里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阿桃你救我!我不想死!”
沈仪垂着眼兴致勃勃地看着那张落在地上的纸,一字一句念出声来:“咸城无桃树,自求多福。”
董卯至面色惨白着想要解释,沈仪却抬手阻了他的话头:“你别再自欺欺人了,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还觉得我会救你?”
董卯至的手僵在半空中,五指像是僵木的枯枝一般狰狞着试图抓住什么东西:“你就不能,救我这一次吗?”
沈仪面色奇异的看着董卯至留下来的两行泪,陡然收了笑蹲下身死死揪住董卯至的衣领眼里闪过一丝红光:“我救你,谁来救我!?董卯至,你活该!”
像是有天大的怒火一般,沈仪压抑着胸臆中腾升的怨气,看着被吓呆了的董卯至,扬起一抹略带狰狞的笑:“说来你也是活该,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了都不知道,还满心欢喜地等着别人把你拉出火坑。”
董卯至一脸茫然:“你说什么?”
“你的盛安公主,联合天子和卓青将你也算计进来,你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盛安会在你背后捅刀子吧,哦对了,”
沈仪话里带着满满的恶意,用一种怜悯又幸灾乐祸的语气道:“你连她的枕边人都算不上。”
“你胡说!”董卯至像炸了毛的猫一般,胡说!盛安对他一片痴心,怎么会反过来害他,还有他与盛安是明媒正娶的夫妻,她又是什么意思!
“我胡说不胡说,你好好想想,你真的跟盛安圆房了吗?你难道就没察觉出来盛安跟她的小侍卫之间的情愫吗,你一心以为盛安对你用情至深,却不知盛安不过是借你来逃避半个月之后的和亲而已,你以为你是谁?”
董卯至身上一阵冷一阵热,是了,成亲第二日晚上他醉倒了,第二日醒来盛安已经起来了,之后他一直在忙别的事,根本没有时间与盛安相处。
“不可能,不可能——”沈仪看着形容疯癫的董卯至,继续道,
“还有你算计我一事,哼,我还是低估了你的无耻程度,早知道当初就该让你死在桃花涧才是,还能给我的子子孙孙填填肥。”
沈仪把玩着胸前的乌发好整以暇道,嘴角挂着轻佻的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董卯至浑身一颤,缩到墙角大声道:“你是个魔鬼!你这妖物,我当初怎么会看上你!”
沈仪面色淡淡道:“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若不是认识董卯至这个渣,阿桃又怎么会毁了她的一辈子?还落了个那般不堪的结局。
看着董卯至疯疯癫癫的模样,沈仪陡然失了兴致,不再看里头的人一眼,转身出了这片肮脏压抑的牢笼。
天子这次下了狠手,董卯至这次是出不来了,根本不需要她再出手,董卯至下半辈子都会待在这个阴暗得令人窒息的地方,就当是为阿桃赎罪罢,沈仪想道。
出去之后早有人等着她,一身深紫色的长袍逶迤在地,领口开得极大,露出莹润白皙的肩头和半抹酥胸,赫然是好久不见的桓玉。
沈仪脚步一个踉跄,桓玉赶紧上去扶住她,面带忧色道:“你没事吧。”
“不碍事。”沈仪朝她笑笑,面容暴露在日光下,显出几分苍白来。
桓玉朝沈仪体内输了些妖力,沈仪这才好受了些,她朝桓玉笑了笑,桓玉叹气道:“你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你也太莽撞了些。”
她手腕一转手上凭空出现一个木块,那木块细看便能看到有些许光泽流转,触之光滑嗅之生香,沈仪莞尔一笑将那东西接过来,瞬间便感觉身体里融入一道暖流,感觉好受不少。
“若是让董卯至得到了这东西才是后患无穷,这下你也来了,我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桓玉问道:“那个负心汉真有这么大的胆子,竟还敢算计你?”
“若不是我准备得当,只怕已经着了道了。”沈仪淡淡答道,手心一转,那东西就消失了。
“你就这样放过他?”
“他在里头生不如死,我何乐而不为?”
桓玉问完,面上还是有些愤愤不平,见沈仪不欲多说,便住了嘴,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跟着你一起来的小跟班呢?”
沈仪知道她说的是青吾,轻轻咳了咳道:“在外头玩儿呢。”
桓玉不疑有他,还提醒道:“它一条小蛇你也不怕被马车轧了被东西叼走吃了,万一养野了跑了你哪找这么贴心地小宠?”
沈仪记得她离开桃花涧之前桓玉还嫌弃青吾来着,她清清嗓子郑重其事对着桓玉道:“他有名字,叫青吾。”
“嗯?”桓玉丝毫不觉。
“他现在是我男人。”
“嗯?!”
拗不过桓玉,沈仪只得带桓玉去找青吾,虽然青吾这几天有些神出鬼没的,但沈仪凭着青吾的气息还是找到了他的所在之处。桓玉看着面前花里胡哨的楼宇,还有衣衫不整言笑晏晏招揽着客人的姑娘,暗自咽了咽口水,她睨了眼一旁的沈仪,总觉得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
“要不我们改天再来也是一样的。”桓玉眨着眼睛干巴巴道。
沈仪瞥了她一眼,抬腿就走了进去:“你怕什么。”
桓玉抹了抹汗,跟了进去,老鸨一见沈仪这种势头,连忙笑着迎上来:“姑娘,这可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沈仪视线斜过去,那老鸨背后一凉,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貌美姑娘僵着笑道:“姑娘这——”
还不待她说完,沈仪便缓了面色露出一个笑来,如同桃花初绽,面上还带了几分娇艳之色:“莫担心,我不是来惹事的,我的阿弟年少不懂事被别人哄来了此处,我正要带他回去。”
老鸨被沈仪这一笑弄得愣神几分,回过神来便要拒绝,沈仪伸手按住她的肩,两人目光对上,那老鸨眼神呆滞了一瞬,随即便似失了焦距一般:“姑娘请便。”
沈仪侧头示意桓玉跟上,桓玉愣神随即跟上了沈仪,两人容貌都是顶好,特别是桓玉一身衣裳尽显妖娆身段,不少男人都将目光放在桓玉身上,桓玉一个个地瞪回去,目光凌厉中带了几分媚色,那些男人的目光反倒更加放肆了。
桓玉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这些恶狼般急色的人,加快脚步跟上沈仪。
沈仪推开红木的门,里头一股暖香飘出来,她皱了皱眉,视线一转,便看见了坐在酒桌旁的青吾,还有卓青。
众人听到声音都转过头来看,青吾一见沈仪眼睛便是一亮,踉踉跄跄地就像来抱她,一旁一个青衣女子衣衫半褪伸出光裸的手臂拉住青吾,嘟着嘴不情愿道:“公子别走嘛。”
语气百转千回情意绵绵,桓玉身子一抖,比她的声音还要恶心,太可怕了。
卓青见沈仪面色不好看,忙起身解释道:“阿桃,我有公务在身,见小弟在家无事便想着将他带出来见见世面——”
沈仪淡淡瞥了他一眼,看不出喜怒,顶着一屋子人的目光将摇摇晃晃的青吾拉过来,那青衣女子一个不查被拉得身子一个前倾差点摔倒,她只当是卓青家里的女人来查房,不但不惧,反而挑着眉得意洋洋地看着她。
沈仪眼尾都没给她一个,拉着青吾对着卓青道:“多谢大人,只是青吾还小,不适合这个地方,阿桃带着他先走一步。”
说罢也不待他回话,拉着青吾转头就走,桓玉看着那个青衣女子,阿桃懒得跟她计较,她可是看不过这幅婊里婊气的模样,桓玉态度比她还要不屑,用那种挑剔的眼光将那女子上下扫了一遍,随后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青衣女子气得面色发红,对着卓青跺跺脚语气娇嗔道:“大人您看她——”
虽然方才那男子样貌出众,但面前这位可是有权有势,一看方才那粉衣女子就不会讨好人,冷着脸也不知是给谁看的,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青衣女子想到这里,又有些嫉妒,却不知她的表情卓青尽收眼底。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卓青厌恶地甩开女子伸过来的手,活像是避开什么脏东西一般,女子面色瞬间苍白。
卓青跟众人说了一句转身便走,方才沈仪的表情总让他有些不安,还有那个青吾——
卓青捏捏拳头,微微抿了嘴角。
“阿桃姑娘——”
卓青在后头叫沈仪,沈仪深吸一口气将青吾扶到墙边立着,桓玉赶紧上去搭了把手,她转身对着追过来的卓青道:“大人。”
“阿桃我没想到他们会叫女子进来,我只当是谈公事。”卓青解释道。
“大人不必多想,阿桃省得。”沈仪微微福身道。
卓青松了一口气,沈仪便开口道:“阿桃已经在外头找好了宅子,不日便会搬出去,这些日子承蒙大人照顾。”
卓青浑身一震,急切道:“怎么说走就走,若是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只管说便是。”
“大人多虑,阿桃的表妹桓玉也来了京都,奴婢也购了间宅子,不便再继续麻烦大人,大人不必担心。”沈仪答道,面上并无任何怨愤之色。
卓青心里一沉,心知留不住沈仪,不过日后沈仪还在京都,他就不怕找不到她,搬出去也好,她的那个阿弟他看着就不舒服。
“京都的宅子得花不少银子,阿桃若是有什么难处尽管跟我开口,对了,你的宅子准备选在何处?”卓青十分自然地问道。
“那阿桃便提前多谢大人了,日后选好了再说吧,还没个定数呢。”沈仪笑笑,一如往常。
卓青心想不急于这一时,他还有事在身,便先行离开了,沈仪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缓了笑意。
等到卓青回府时,便发现沈仪他们不见了,连带着那些他们平日里的东西也不见了,卓青心里有数便没有着急找他们,谁知几日过去仍不见音讯,连忙差人去寻,却发现那三个人像是消失了一般,翻遍了整个京都都没寻到。
迫不得已便去找了盛安公主,彼时那个容色逼人的公主殿下坐在躺椅上,旁边一个身形高大沉默寡言的侍卫守着,她漫不经心地拈起葡萄味道嘴里,甚是恣意,听了他的话,反倒笑了。
“她不见了?”盛安眯起眸子,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般,
“不见就不见了罢,本宫觉得你找不到她的。”盛安留下这么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卓青没有线索,只得再加大搜寻的力度。
只是像是验证了盛安的那句话一般,他再也没有见过那个面色姝丽的粉衣女子。
直至有一次到南方去办理公务,那方适合桃木生长的水土,站在湖边无意中的惊鸿一瞥,好似又看到了故人一般,再看过去却只剩了缥缈的雾气,他僵立半晌,随后苦笑一声,甩袖离去。
青吾问道:“怎么了?”
沈仪笑笑:“没什么,我们走吧,桃心已经发芽了。”
说到这事青吾面色就有些不好看,当初阿桃经历了如此凶险的事情,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简直是——
沈仪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在想什么呢,桓玉今天好不容易回来,好好聚一聚,嗯?”
青吾点点头,自离开京都之后,三人找了个适合沈仪恢复的地方定居下来,期间宇文循曾经搜寻他们的线索,青吾在沈仪不知道的情况下潜入宇文循居住的地方堂而皇之地将他派来的人的头颅挂在他的床头。那宇文循也是个人才,没有惊慌失措反而转过来查此事,只是青吾早有防备,又怎么会被他查出线索?
之前还在卓青府上住着的时候青吾就已经动手纠结京都里头的妖物,宇文循来势汹汹,不少精怪都遭了秧,早就妖心慌慌,青吾做了他们的主心骨,一时之间竟也组成一股势力。
宇文循在他手下吃了不少亏,他来京都就是为了收集妖物内丹制成一种稀有的药物,他们的父亲大辽可汗病入膏肓,靠着这种奇药吊着命,只有宇文循自己掌握着这种药的方子,他因着这药得了不少好处。本想这次来京都好好搜刮一笔,谁知赔了夫人又折兵,再加上大辽使团与燕国皇帝商谈的和亲之事已经接近尾声,若是还待在这里只会徒惹猜忌。
宇文循满怀不甘地回了大辽,青吾待事情解决之后便隐匿了踪迹,一心一意陪着沈仪养木心,桓玉向来是个爱玩的性子,半年也只回来一两次。
说到这里,是时候要个孩子了,青吾看着沈仪精致白皙的侧脸有些失神地想道。
“小心些,这里地滑。”
“嗯。”
两人相伴而行逐渐消失在湖边升腾的水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