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之妻——斐妩
时间:2018-12-06 09:33:17

  老太君咳嗽了两声,丫鬟捧来金痰盂让她漱口。
  “好丫头,我难道会对自己的儿子和孙子不好吗,你只管放心就是了。”老太君倚靠在床头,双目微闭,似有些疲惫。
 
  ☆、不安
 
  姜媞见她装起睡来,也不着急,只笑盈盈道:“然堂哥的院子可不小呢。”
  老太君没吱声,姜媞便着下人用心伺候,退出了房门。
  待她走了,老太君才“悠然转醒”。
  “哎,艾儿这事情总是办得不地道,落人话柄。”老太君叹息。
  艾儿是她对大夫人的称呼。
  “那该怎么办?”她身边的嬷嬷低声问道。
  “府里这么大,给他们重新换个好点的院子吧,到底不是个闲杂人等,传出去怕是旁人要说咱们家了。”
  “您觉得哪里合适?”
  “就老大家新修葺的院子里吧。”老太君说道。
  “可那是他们留给自个的……”嬷嬷有些迟疑。
  “去吧,有什么事情只管叫她来找我就是。”老太君挥挥手,目光清明,丝毫不见倦态。
  姜媞出来久了,亦不敢在姜府中就留,便托丫鬟带几句话给自己姜承禀,便乘小车出了姜府。
  此刻齐府。
  齐琅在书案前练字,宣纸铺平整齐,狮子头玉镇纸压在上面,一丝不乱。
  纸上笔墨游走,勾勒字形。
  待收笔之时,姜媞两个字竟跃入纸面。
  “爷,咱们的人找到了……”成淮敲门进来说道。
  齐琅抬眸望他,“找到了什么?”
  成淮眼尖地瞥见了纸上的名字,神情顿时尴尬了几分。
  齐琅沉默了片刻,竟一下子反应了过来,方才柔和的神情霎时也变了几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齐琅说道。
  成淮豪不啰嗦便出了房门。
  齐琅看着纸上的名字,愈看脸色便愈发阴沉。
  他拿起手中的笔在纸上落下一个墨点,随即便从右往左,将姜媞这二字彻底划去。
  啪——
  一只毛笔被折成两半丢在了地上。
  齐琅空着手,目光深邃幽沉,以往看不出情绪的脸上竟透出几分阴骘。
  隔日姜瑜去文思苑听先生讲课,他走得慢了几步,屋里头的座位便坐满了人。
  “后面还有桌子。”旁边的小公子似好心提醒他道。
  姜瑜道了谢便跑去了后排。
  哪知他刚坐下,屁股底下便猛地一空。
  他整个人摔了个仰倒。
  姜瑜抱着脑袋坐在地上,看见面前一群人哈哈大笑。
  “呸,没娘养的东西……”姜浩对着地上缩成一团的家伙淬了一口唾沫。
  前几次教训怕还是不够,他竟还敢过来,这次非得发了狠劲要让这家伙再不敢来上课。
  姜承禀对于老太太突然转变的态度有些受宠若惊,不仅给他们安排了更好的院子,还同意安排姜瑜一同去那合山书院读书,他此刻心情正是悠哉,忽地一个小厮跑进来惶恐模样。
  “老爷,小公子不好了。”小厮急道。
  姜承禀蹙眉,对他道:“慌张什么,把话说清楚。”
  小厮擦了擦额上的汗,喘匀了气,道:“他把七公子的脑袋给打破了。”
  姜承禀心中顿时一咯噔。
  待他匆匆赶到姜老太君院子时,只看见自己儿子衣衫不整地跪在老太君面前,他的脸上还有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三郎,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姜老太君激动地拍着桌子,心中的怒火正无处可发。
  姜浩有多得姜老太君宠爱,阖府上下无人不知晓。
  如今姜浩脑袋上包着白色布条,闭着眼睛躺在老太君的怀中,不知是昏迷不醒,还是睡了过去。
  大夫人坐在一旁面色冷如寒冰,却看也不看姜承禀一眼。
  “老三家的,养不教父之过,浩儿整日里和旁人在一起就没问题,怎地遇到你家小子就偏偏遭了难。”大夫人望着姜瑜的目光恨不能再补一巴掌。
  要知道这脑袋是身体多金贵的地方,若是姜浩一个不防变成了个傻子,他们赔得起吗!
  “舅舅,浩儿年纪小,性子纯,便是再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却也要喊瑜哥儿一声哥哥,他如何忍心下手?”姜嫣语气颇有几分哽咽,显然也是对这个幼弟心疼不已。
  众人的指责像是一把把小刀一样,一下一下戳在姜承禀的身上,让他难堪,甚至无地自容。
  “阿瑜,你为什么要打伤你弟弟?”他一把揪住姜瑜地衣领,压抑着怒气。
  姜瑜一抬头便看到父亲那张紧绷的脸,眼泪顿时止也止不住了。
  “我……”
  他抽噎着。
  “我、我……不是……”
  几个字说得断断续续。
  “哭,你就只会哭,我养你这个废物难道只是叫你连认错的话都说不出口吗!”姜承禀吼他,竟已暴怒。
  姜媞蓦地惊醒,心跳陡然加速。
  她伏在窗下的罗汉床上,手中还仅仅握着一只荷包。
  “夫人,怎地一睡醒就相起呆来了。”碧思端了热茶过来,放在姜媞面前。
  姜媞抚着胸口,对那阵心跳莫名,不自觉端起面前的茶水抿了一口。
  “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她润了润嗓子,缓声说道。
  “夫人多虑了。”碧思柔声道。
  “齐琅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姜媞问道。
  “这奴婢也不清楚,不如等下问采薇……”
  “不必了。”姜媞打断了她的话,“我也就是随口问问。”
  她眉头微颦,碧思见状又问:“夫人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事情?”
  姜媞想了想道:“待得了机会,你亲自去打听一下姜府的事情,后日姜府中年幼子弟会被安排入合山书院,届时你替我去打听一番,看看有没有瑜哥儿在里面。”
  “我知道了。”碧思应道。
  姜媞吐了口气,望着外面晴空。
  老太君若是能做到这些,她方能考虑对方的条件。
  若是不能,那便又是另一番计较了。
  只是她心中这般作想,却远没有意料到姜府中所发生的一切。
  “夫人,这荷包不是赠给瑜哥儿的吗?”碧思轻声问道。
  姜媞垂眸看到手中已然做好的荷包,只沉默状。
  “我猜您心里还惦记着他吧。”碧思忽然开口。
  这个“他”不必点明,她们都知道是谁。
  “奴婢自幼便伴着您,只见着您随着这起起落落,连带着性子也一变再变,您年轻的时候意气风发,像个鸟儿似的,好似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您一般,就连说得话也叫人信服。”碧思叹息。
  “哦,我说了什么了,叫你这样夸我?”姜媞抿唇一笑。
  “我那会儿对自己父母一直有偏见,父亲病重传信几次,我都不信,直到他去世,我追悔莫及,是您一直拉着我安慰个不停,还告诉我,如果一辈子回避自己犯下的错,那就是错上加错,只有努力去弥补,减少甚至消除自己造成的负担,才是活着的唯一价值,我便是听了这话,才想通了敢回家去的。”
  虽回去确实挨了打骂与责备,虽那种内疚像刀一样另她痛心,可她却能坦然。
  这也是姜媞给她最好的安慰。
  否则,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就像现在的姜媞一样。
  姜媞顿时语塞,低声呢喃:“我年轻时候竟也这般中二……”
  “中二?”碧思没听明白。
  姜媞摇头,“没什么,倒是你,会知道拿我从前的话来教我了。”
  “奴婢也只是想着,不论您惦记也好,不惦记也罢,都该坦然面对。”她说着忽然身后拿起姜媞的荷包,“譬如这个,您若是想送他,为何不直接点呢。”
  “碧思,你又知道我有想法了?”姜媞扬唇。
  “总之我永远都站在您这边就是了。”碧思笑道。
  姜媞心头微微松缓。
  好似碧思的话真的能安慰到她一般。
  她叹了口气。
  齐琅至今帮她良多,她本不该是个不识抬举的人。
  于是在碧思和采薇的建议下,姜媞在齐琅的地盘动用了齐琅的人手,用齐琅家的饭菜,来宴请起齐琅。
  几人做得面不红耳不赤。
  齐琅竟也真的很给面子的前来“赴宴”。
  
 
  ☆、迟矣
 
  月色皎白,星辰如碎,廊下灯笼从最东边起逐个吹灭,连下人都退去休息。
  姜瑜跪在院中,一双眼睛陷入黑暗。
  “不许睡。”一旁是姜承禀的声音。
  “你本有机会进入那合山书院,万不能因此而错失良机。”
  姜瑜沉默。
  一只宽厚的手掌抚上他的发顶。
  “这是你姐姐给你换来的机会,你可不能再像爹一样了。”
  叹息声长,姜瑜眼眶蓄满的泪水,又渐渐在眼中干涸。
  这可是姐姐给他换来的机会呢。
  “老太君,他们还在外面跪着呢。”嬷嬷伺候姜老太君睡下时说道。
  “跪着就是了,跪一晚上还跪不得吗?”姜老太君冷笑。
  嬷嬷默了默,心想对方毕竟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肉,哪里能轻易饶恕。
  “那三房的人若是记恨了呢。”她嘀咕了一句。
  姜老太君翻了个身,道:“不是答应了媞儿那丫头嘛,先让他们跪个一晚上,明儿再做出同意的样子,你以为三房哪个还不对我感恩戴德?”
  这样一来,老太君既不算违背对姜媞的承诺,也让三房的人吃了顿教训。
  嬷嬷这么一想顿时也笑说:“还是老太君聪明。”
  此刻,齐府。
  姜媞面前摆了一桌丰盛的菜。
  酱汁鹅掌,百珍烩凤,烟翠芙蓉卷,嫩笋白玉羹……数着菜色不多,却将荤素汤菜点心布置的极为周到。
  这菜都是厨娘拿手的好菜。
  除此之外,桌上还放了一个细颈烟青釉的玉瓷酒壶。
  壶里存放的东西自然是酒。
  伺候的丫鬟不在,姜媞亲自替对方斟满了酒。
  “齐琅,这宴食非我出的钱力,诚意看起来着实虚伪。”姜媞眼中掠过一抹自嘲,语气平静道。
  “你本就不是为了请我吃饭。”齐琅神情并没有讶色。
  姜媞微微一笑,向他举杯,“我只想寻个机会和你坐下来好好说话。”
  “你想说什么?”齐琅挑眉问她。
  姜媞不语,只是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即做出酒杯倒扣的姿势。
  齐琅挑眉,自然也爽快得很,将杯中物送入口中。
  入口辛辣,入喉滚热,那股热仿佛直抒胸臆,饮尽后竟有几分痛快。
  姜媞觉得脑中淤塞的一切仿佛也掀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齐琅,我可以帮你。”姜媞说道。
  “帮我什么?”齐琅问她。
  “我可以告诉你李孝广的下落。”
  她看着对方,目光一片清明。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啊……
  如果以她一己之力没办法找出李孝广,她只能借助齐琅之手。
  齐琅动作一顿,直直地望着她,似乎有些看不透她的想法。
  “你先前那样护他,为何现在又不护了?”他问。
  “如果这附近所有的地方都找过了,那就让人去千锦镇王家寻人。”姜媞不答他的话,只是直接提供出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
  “到如今你们都没有找到对方,只能说明他已经顺利离开了这里,甚至离开了你们能搜索的范围之内,千锦镇上姓王的人家不多,只要无意外,你们必能找到他。”姜媞神情冷静。
  齐琅会帮她,必是她还有用处,而她恰巧还需要齐琅的帮助,自然要用付出东西来换取。
  这条线索,分量半点也不轻,阖府上下,恐怕李孝广亲爹活着的时候也说不出这个地方。
  齐琅望着她的目光愈发复杂。
  她背叛了他的丈夫。
  如同当年背叛他一样,都是那样的轻而易举。
  “好。”他只说了这一个字,便又将二人杯子斟满。
  “陪我饮酒吧。”齐琅对她说道。
  说出了这些话,姜媞竟有些如释重负之感,此刻酒便是最合时宜的东西。
  在李孝广和她苦苦找寻的人之间,她终究还是选择了后者。
  酒过三巡,姜媞的目光变得飘忽不定。
  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从身上摸索出一个新做好的荷包。
  “阿琅,我给你新做的……”她说话的语速在酒精的麻痹下似乎变得缓慢了许多,仿佛带着几分黏腻的口吻,让人有种她在撒娇的错觉。
  齐琅接过那荷包,仔仔细细地翻看了一遍,将那荷包放在桌上推了回来。
  “我已经有了。”
  姜媞反应迟钝地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沉默地将桌上那荷包收了起来。
  齐琅却并不是敷衍之词,他拿出一个旧制的荷包在姜媞眼前晃了晃。
  “你自己看。”
  姜媞扫了那荷包两眼,便恼了似的不愿再去看。
  她又饮了两杯,整个人终于撑不住地伏倒在桌上。
  昏沉间,她隐约听到齐琅问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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