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骞北挑了下眉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江漫指了指后面那些小情侣,笑道:“虽然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小年轻看着很美好,但我们毕竟过了那个年龄,也过了那个阶段,强行补课交出来的答卷,肯定是和人家不一样的。”顿了下,又补充一句,“我觉得我们还是按着自己的方式来吧!”
程骞北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如释重负般失笑出声:“我也觉得挺傻的。”
他本来还想体验一把普通男女谈情说爱的快乐,但是两天下来,才发觉这种快乐好像并不是很适合自己和江漫。
当然,也许不是不适合,只是错过了那个阶段,再回头弥补,感受到底是不一样了。
江漫点头:“而且还特做作。”
可不是么?就像是两个成年人过家家,无论是他还是她,都有种手脚不知如何安放的别扭感。
程骞北笑了笑,问:“那现在怎么办?”
江漫思忖片刻,说:“你确定自己已经调整好了吧?”
程骞北微怔,她明白他的意思,调整好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去和她共同生活,踏实而诚恳地对待她。
他笑着点头:“都已经做出这么傻的事了,应该是没问题了。”
其实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多正常?但直到很多东西放开其实也没那么难。心中那些曾经啃噬自己的怨天尤人愤世嫉俗和恐惧,以及偏执扭曲的妒忌,都已经消失殆尽,他的内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平静过。
江漫听他这么说,微微愣了下,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片刻之后,挑挑眉道:“那还能怎么办?去你家或者我家呗!”说完又赶紧补充一句,“你赶紧叫你司机来接我们,我这老寒腿受不了你那狂放不羁的摩托车。”
程骞北看着她灯光下好看的眉眼,低头去拿手机,到底是没忍住闷声笑开,连肩膀都抖起来。
第65章 六十五章
司机赶来游乐场,至少得半个小时,两个人也不好待在夜晚寒风中枯等,便去鬼屋打发时间。
说开了心思,彼此也就没有了之前那可笑的尴尬和无所适从,坦坦然然回到了从前那种相处状态,但心境又与往日不同,如今是彻底放松和自在的,所以还在鬼屋里体会了一把寻常男女的恋爱感觉。
唯一遗憾的是,江漫不是那种胆子小的女孩儿,看到恐怖的场景会被吓得扑进男人的怀抱,顶多也就是偶尔猝不及防瑟缩一下。
至于程骞北,就更是一脸淡定。不过没忘记,在江漫瑟缩时,微微揽一下她的肩膀。
两个人手牵手,夹在几个尖声鬼叫的年轻情侣当中,有种闲庭信步的从容,简直有点平静过头了。
不过这种平静在回到江漫的公寓后,几乎是立马变成了疾风骤雨。
江漫领着已经许久没莅临过的程骞北,在前面开门,不了才刚刚打开门进入玄关,手都还没来得及抬起摸到电灯开关,整个人忽然就被程骞北压在了门后,半空中手被他顺势攥着一起摁向旁边的开关。
啪嗒一声,灯光骤亮。
然而江漫的眼睛还没适应光线,程骞北带着温热气息的唇便迅速贴上来,再次将她眼前的光遮住了。
两个人已经将近三个月没有亲密过。
这个吻自然是来得气势汹汹,两张唇刚刚贴上,就如同点燃的烈火一般,烧得彼此灼热难耐。
直到江漫觉得自己快要喘过不气来,她才推开他,胸口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
程骞北虽然离开了她的唇,但身体还紧紧贴着她,气息也有些紊乱了,抵着她的鼻子低声笑道:“这才是适合我们的方式。”
江漫将他再次推开一点,摸了摸被吮吸得有些发疼的唇,戏谑道:“吃了火锅没刷牙就接吻应该不是我们的方式吧?”
程骞北笑着稍稍退开,舔舔唇似是回味了一下,点头道:“确实有股牛油味,我记得你吃了不少鸭血和牛肚吧!”
江漫嘴角抽了下:“……你是想我以后都不进行这项活动了吗?”然后推开他,“我去洗澡了。”
转身时,忍不住舔了下唇,“久别重逢”的这个吻,还真是别有滋味。
程骞北闷声笑着跟上她:“一起洗,节约用水。”
虽然时间已经很晚,但久别重逢干柴烈火,自然是烧得一室春光,久久没有停歇下来。
等到缓过劲儿,两个人也没有任何困意,并排躺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发呆。
窗外的城市已经安静下来,屋内也宁静平和,谁都没有说话,但也不觉得尴尬。
也不知过了多久,江漫忽然想起来开口问:“你不是当初还给我在寺庙里祈福祝我出国平安么?那如果后来不是我一时冲动拉着你去开房,咱们还会有可能么?”
程骞北眉头轻蹙:“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祈福?”
江漫噗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傻子,你说被宁冉看到那次,是给曾经帮你追回救命钱的恩人祈福,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是我。”她顿了下,小说,“而且那次我们去登山,我在庙里看到你写得许愿牌了。”
程骞北微微惊讶:“这都能找到?”
“那必须啊!”江漫笑道,“问你呢?要我没冲动,咱俩还有可能吗?”
程骞北想了想:“可能不会了吧!”
因为还未曾拥有,所以放弃也就比较简单。
江漫嗤了一声:“所以说还是我的功劳啊!”
“嗯,你的功劳。”
江漫沉默了会儿,又戳戳他低声问:“你和宁冉做过吗?”
程骞北眉头一皱:“怎么可能?”
江漫酸溜溜说:“你不是还打算跟人结婚的吗?”
程骞北轻描淡写道:“反正都是要结婚的。”
江漫忽然又想到什么似的,笑着问:“你别告诉我,那晚你是第一次吧?”
程骞北翻了个白眼懒得理她。
江漫来了劲儿,干脆翻过来笑眯眯对着他:“不是吧?真是第一次?你当时都多大了?”
她其实对那晚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毕竟喝了不少酒,唯一记得的是,好像还挺难受的,反正没体会到半点书上所描述的快乐。如果真得是两个新手上路,那就很正常了。
程骞北斜了她一眼,伸手将她翻过去,从后面抱住她,伸手将床头灯关掉,低声道:“我洁身自好不行么?”
洁身自好么?其实不是。只是在那之前,性和欲望是令他肮脏反胃的东西。
他对这方面的认知,要远远比同龄人知道的早,只不过是扭曲的认知。
那些年的下塘街,一到暮色降临,就会有打扮艳丽的站街女,在昏黄的路灯下揽客。廉价香水以及暗香里的低喘和□□,蔓延在他整个童年和少年时代。
十四岁那年暑假的一个下午,母亲出去进货,他发了烧在店里昏昏欲睡。隔壁租屋内新来的小姐,进来让他给她煮了一碗米粉,吃完后,女人笑着同他说:“弟弟,我钱落在家里了,你跟我去拿。”
他被带进了那间贴着粉色墙纸,泛着廉价熏香的屋子,于是本来头晕目眩的他,更加昏昏沉沉了。
那女人拉着他坐在沙发上,柔声说:“弟弟,我想起家里没钱了,用别的东西付账好不好?”
他整个人像是飘在海水上,迷迷糊糊点头。
女人退了他的裤子,将他稚嫩而懵懂的欲望挑起来,下腹有陌生的东西想要释放出来。他半知半解地睁着迷离双眼看向女人,她脱了衣服,露出暗沉的器官,身上有青青紫紫的痕迹,应该是之前的客人留下的,廉价的香水味和体味夹在在一起。让他身体的欲望和本能的反胃交织,像是迷失在大漠的旅人,不知道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母亲的呼唤:“骞北!骞北!”
像是大梦初醒一般,他几乎是慌不择路推开女人跑了出去。
欲望退却,反胃的感觉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几个月后,警察从隔壁租屋抬出一句快要腐烂的尸体。他站在店门口,听到围观的人鄙夷地窃窃私语,别得没太听清楚,只听到了“艾滋”两个字。
他的年纪已经懂得这两个字的寒意,初秋温暖的天气里,他只觉得周身像陷入冰窖一般,冷得浑身发抖,而那刺鼻的尸臭味,终于让反胃许久的他,吐了个天翻地覆。
自此之后,性和欲望,甚至是女人的身体,对他来说,就成了尸臭一般恶心的存在。
直到那个晚上,当看到江漫光裸的身子,才知道,原来这一切其实是纯洁美好的。
江漫听了他的话,调侃道:“所以你也别怪我那晚过后就拉黑了你,真得是使用感太差了。”
“使用感太差?”
江漫不怕死地继续挑战他的男性尊严:“本来就差,我实话实说而已。”
程骞北攥住她的手,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看来我得好好让你体会一下使用感了。”
以至于江漫后面那句“幸好后面使用感挺好”没来得及说出来。
重新出发的两人,虽然不可能像刚刚陷入爱河的小情侣一样要你侬我侬,但几年下来早已经潜移默化积累的默契,在没了谎言和隔阂后,彼此间的相处,足以用舒适来形容。
因为太舒适了,谁都没再提结婚这件事。
上一回的结婚到底太荒唐,将一件严肃的事变得随意敷衍,如果要再次走进去,势必会要做好十足的准备。因为这一回,应该就是要抱着一辈子的心态了。
而一辈子还那么漫长。
江家二老问过两人结婚的事,都被两人不约而同通用相同的借口敷衍了过去。
实际上不止江漫,就是程骞北也觉得现在这种状态再好不过,反倒没那么急于结婚了。
就这么过了两个月,天气终于变得温暖。
这天两人一起在外面吃完晚餐,程骞北开车带着江漫兜风,不知不觉来到了下塘街附近。
他将车子停下来,道:“你陪我去里面走走吧!”
“好啊!”江漫跟着他下车。
两人拉着手朝那条已经逐渐被这座城市遗忘的老街。比起去年还残存的一点热闹,这条街已经拆得差不多,街道两边的筒子楼和平房,都已经变成一堆废墟。
日暮刚临,整条街已经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游手好闲的混子在这里晃荡。
曾经在这里讨生活的人们都已经离开了。没有人再记得曾经这里的热闹和嘈杂。
不过用不了多久,这条街就会焕然一新,重新开始属于它在这座传给你市里的未来。
程骞北曾经最大的理想,就是离开这个地方,成为这座城市让人艳羡的体面人。他做到了,唯一的遗憾是没能带着母亲一起。
他在这里的那些年,有过快乐吗?
也有的。
比如喧嚣过后的夜晚,母亲给自己炖的一碗甜汤,比如和王昊天睡在瓦背上,仰望城市的天空,一块畅想未来。
但这样的快乐,总是轻易就被那些闹事的流氓,暗香的喘息和呻/吟所打散。
好在,那一切,因为自己的成长和强大,变得微不足道了。最后都随着眼前的残垣断瓦,一起掩埋在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里。
直到这一刻,他才确定,自己是真正走出了下塘街。
第66章 六十六章
暮色沉沉压下来,断壁残垣的街道显得一片萧瑟,与这座城市的繁华分为了两个世界。江漫转头看着程骞北抿唇沉静的表情,轻笑开口:“要不要来个告别仪式?”
程骞北低头看她,笑了笑,淡声道:“我小时候成绩其实一般,和街上大部分的孩子一样,都不怎么爱读书。十三岁那年出了事,王昊天进了少管所,我看到我妈背着我偷偷大哭了一场,我知道她是担心我的未来,她留在这座城市,无非是想让我有个不错的人生。然后我开始好好念书,考上了重点高中,学校的环境和这里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渐渐能明辨是非,从那时起,每天都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烂在这里。”
他不想像当年隔壁租屋抬出来的那具尸体一样,最终留在人世间的,不过是腐烂的味道。
江漫道:“你很厉害。”
这句夸赞是由衷的,那样的成长环境,那样的身世,最终靠自己的努力活成这座城市让人难以企及的体面人。即使他是不是她的爱人,在她心中,他也是一个让人心悦诚服的男人。这无关于他拥有多少财富,或者获得了多大关于世俗意义上的成功,而是他身上那种坚定。
程骞北对她的表扬只是轻笑了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有种让人欢喜的熨帖。
“走吧!”他说。
江漫点头。
走了没几步,迎面忽然来了三不良少年模样的人,其中一个还玩着滑板。到了两人面前停下来,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这三人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但显然对干坏事不是很陌生。
程骞北像惯常一样穿着笔挺的正装,江漫也穿着裙子踩着高跟鞋,两人看起来就是循规蹈矩的都市男女,上班族或者精英。
“哥!姐!借点钱花花呗!”不良少年竖起滑板吊儿郎当开口。
程骞北笑了笑问:“借多少?”
江漫本来还有点紧张,毕竟对方三个人,但看身旁的男人这么气定神闲的样子,也就放松下里。他在这条街上长大的,这些孩子和这种情形大概再熟悉不过。
何况三个孩子看着也确实年纪太小了,个子又不高,细胳膊细腿的,就算真动手,她指不定还能撂倒一个呢!
不良少年道:“你钱包里有多少给多少呗!”
程骞北道:“不好意思啊小兄弟,现在都手机支付,钱包里没有现金的。”
不良少年:“支付宝转账也行。”
程骞北笑:“现在打劫都这么先进了吗?”
不良少年:“可不是么?与时俱进啊!”
江漫一言不发,默默看着程骞北慢吞吞从裤袋里摸出手机。那不良少年大概是等得有点百无聊赖,目光落在她身上,吹了声口哨轻佻开口:“哥,你女人长得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