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江天落后半步跟着他。
走了一段距离之后,赵翎开口问许江天:“你认识端懿郡王房里的秦姨娘?”
许江天答了声“是”,解释道:“启禀世子,秦姨娘是属下干爹干娘的女儿,属下的姐姐。”
赵翎脚步不停:“她怎么......在外面?”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赵郁虽然既虚伪又心机重,却还挺稀罕这个秦氏,怎么可能把秦氏放出来?
许江天恭谨道:“禀世子,属下的姐姐犯了错,触怒了韩侧妃,被赶出了王府。”
赵翎闻言,看了许江天一眼,却没有说话,继续大步流星往前去了。
他的小厮智勇正牵了两匹骏马在前面等着。
赵翎低声吩咐了智勇几句,然后翻身上马,居高临下道:“智勇,你回府里一趟,禀报王妃,就说我有急事需要出一趟远门!”
赵郁走陆路去京城,那他就走水路去京城。
智勇答应了一声。
许江天隐隐约约听到赵翎提到了“秦氏”这两个字,别的却没听清楚,他心里有些疑惑,打点起精神,骑着马紧紧追随着赵翎往前去了。
秦二嫂在裕和堂买了凌霄花和山香圆,又买了些艾草,都用油纸包了,带着兰芝离开了。
母女俩又去了距离这里有三四里地的一个小生药铺,秦二嫂又买了些人参。
秦兰芝见了,不由一愣,却没有吭声。
出了这小生药铺,又走了一段距离,秦兰芝这才低低问秦二嫂:“娘,我记得你说过人参活血化瘀,如何能用来治疗产后出血?”
秦二嫂见兰芝如此用心,顿时眉开眼笑:“我的儿,回家娘再告诉你!”
母女俩带着翡翠刚回到家里,官媒吴妈妈就骑着驴子过来了。
第八章
秦二嫂陪着吴妈妈进了明间,在明间的杨木罗汉床上坐了下来。
秦兰芝有条不紊安排待客,她吩咐万儿去灶屋烧水泡茶,又吩咐翡翠用攒盒盛了五香瓜子和猪油玫瑰糕送过来。
安排罢,她这才也进了明间,在秦二嫂手边的圈椅上坐下了。
吴妈妈知道秦兰芝自有主意,因此一直在正等着秦兰芝,见她到了,便笑着道:“秦姑娘,我这次过来,是有一件绝妙的好亲事,要来与姑娘说!”
秦兰芝闻言,微微一笑,道:“吴妈妈且说说说吧!”
吴妈妈满脸堆笑,拍了拍手道:“当真是千里姻缘一线牵,姑娘您刚回家,今日上午就有一位做官的吩咐小厮叫了我过去,说要娶一位娘子当家理纪,只是这位官人眼光高,想要娶一位真正的美人,不拘头婚还是二婚!”
说罢,她眼睛闪闪发光看着秦兰芝,等着秦兰芝想询问。
秦兰芝笑了,道:“吴妈妈,不知道您说的这位官人可否愿意入赘?”
吴妈妈笑容瞬间滞了滞,马上笑得更加灿烂:“秦姑娘,您有所不知,这位官人在家是排行第二,爹娘都在原籍鲁州随着长兄生活,你若嫁给他,你爹娘自然也可以跟着过去,这和入赘也差不离的!”
秦二嫂试探着问道:“不知这位官人家计如何?”
吴妈妈当即笑了起来:“这位官人,年少从军,又无妻小,手里倒是攒了不少银子,在城东李相公胡同有一个三进的宅子,家里也使好几个小厮丫鬟!”
秦兰芝一听“年少从军”,心里大致有数了,眼睛含笑看向吴妈妈:“不知吴妈妈说的这位官人是谁?”
宛州城自有军卫,吴妈妈既然说是军官,必定是宛州卫的军官,而宛州卫的军官从指挥使、指挥佥事到正千户副千户,不是福王的人,就是福王府世子赵翎的人。
而她上午刚在裕和堂遇到了赵翎!
吴妈妈笑容满面:“这位官人,正是宛州卫的正千户王子铭王大人,堂堂正五品武官,今年才二十五岁,可配得上姑娘?”
秦兰芝这下子全明白了——别的人她也许不知道,这位王子铭她可是知道得很!
王子铭,宛州卫下属千户所的正千户,福王世子赵翎的亲信,后来娶了赵翎的远房表妹,前世因为赵翎倒台,他也被收监了。
想到这里,秦兰芝双目清澈看向吴妈妈,似笑非笑道:“吴妈妈,我是从福王府出来的,难道我会不知道王子铭王大人和世子的关系?端懿郡王的下堂妾嫁给了世子的亲信,这门亲事您觉得合适么?”
吴妈妈:“......”
其实上午王千户叫了她过去,许了二十两银子谢媒钱,让她立时三刻去秦家说媒,她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作为官媒,她隐约知道王千户和王府的关系。
只是二十两谢媒钱实在是诱惑太大,而正五品武官也的确势大,吴妈妈就顺水推舟应承了下来,想着秦兰芝身居王府内宅,不可能知道外面的事,或者可以哄骗一番,谁知这秦兰芝如此聪明!
见吴妈妈神情尴尬,秦兰芝却又微微一笑:“吴妈妈,不知者不怪,我没想过攀龙附凤,只想着好好过安生日子,我还是那句话,长得好,又聪明,人品好,愿意入赘,您若是有了真正合适的,我和我娘自然欢迎您来说媒!”
吴妈妈毕竟是积年做媒的,当即收敛了尴尬之色,也笑了起来:“秦姑娘放心,我晓得了,以后断不会这样了!”
这时候翡翠用托盘送了茶点过来。
秦兰芝亲自起身,端起青瓷茶盏,先递了一盏给了吴妈妈,又递了一盏给自己的亲娘,然后又端起盛瓜子点心的攒盒放在了杨木罗汉床中间的小炕桌上。
吴妈妈接了茶,便不再提做媒的事了,开开心心与秦二嫂吃茶点说闲话,气氛轻松无比。
待送了吴妈妈回来,秦二嫂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恨恨道:“兰芝,那位王千户到底要做什么!”
秦兰芝服侍秦二嫂在罗汉床上坐下,立在一侧为她按摩着肩颈,轻轻道:“娘,这些事您不用多操心,以后但凡有人上门说媒,一定得由我亲自询问相看!”
秦二嫂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抬头看着兰芝,心里十分感慨。
方才兰芝与吴妈妈说话的时候,她这才发现,自己那任性娇惯的小兰芝,进了王府一年,早变得坚强聪慧,不再是昔日那个娇痴天真的小姑娘了!
傍晚时分,秦二嫂叫了兰芝过来,开始给兰芝讲解丸药的配方。
母女俩正说着话,小丫鬟万儿过来道:“娘子,姑娘,简四姑娘来看望姑娘!”
宛州风俗,有身份人家的正妻被尊称为太太或者夫人,而一般人家的正妻的尊称则是娘子,比如秦二嫂娘家姓陈,家中下人就叫她陈娘子。
秦兰芝一听,不由笑了,声音中也带了几分兴奋:“快请她进来!”
又吩咐翡翠:“简家的贞英姐姐来了,你重新准备茶点吧!”
简四姑娘小名唤作简贞英,是梧桐巷东头开绸缎铺的简家的女儿,前面有三个哥哥,因此被称为简四姑娘。
她和秦兰芝是梧桐巷女学的同学,也是秦兰芝的闺中好友。
秦二嫂见状,笑着站了起来,道:“兰芝,你们女孩子上楼聊去吧,我带着万儿准备晚饭去!”
简贞英比秦兰芝大半岁,却比秦兰芝矮半头,圆脸,鹿眼,樱桃小嘴,身材小巧玲珑,生得十分甜美可爱。
她带着小丫鬟小莲走了进来,一见到出来迎接的秦兰芝,就笑得眼睛眯了起来:“兰芝,我听说你回来了,就赶着来瞧你了!”
秦兰芝笑着上前,亲亲热热挽着简贞英的胳膊道:“咱们上楼去吧,楼上说话更自在!”
二楼秦兰芝的房间是一个大通间,十分宽敞简洁,窗明几净。
家具全是白杨木原木家具,未曾上漆,除了床上的帐子是白色的,其余衾枕被褥靠枕坐垫都是浅绿玉青等色调,十分清雅。
秦兰芝和简贞英在靠窗摆着的罗汉床上坐了下来,倚着靠枕坐着,自在说话。
朝南的窗子大开着,坐在窗前,能够看到秦家后院的梧桐树和桃树茂密的枝叶,也能看到不远处波光粼粼绿树掩映的梅溪河,河上的风带来了凉阴阴的气息,煞是凉爽舒服。
简贞英吩咐小莲去下面找翡翠玩。
待小莲下楼去了,屋子里只剩下她和秦兰芝,简贞英这才压低声音问道:“兰芝,咱们梧桐巷里的人都说你如今离了王府,是真的么?”
秦兰芝点了点头,道:“自然是真的。”
简贞英很是担心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自己的闺中好友,秦兰芝一时不知怎么开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凝望着窗外不远处碧波粼粼的河面,过来一会儿才道:“贞英姐姐,先前咱们俩一起读过卓文君的《白头吟》,里面有一句......我记得你还特地让我讲给你听,你还记得是哪一句么?”
简贞英想了想,道:“是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么?”
秦兰芝点了点头,心中无限惆怅:“端懿郡王不是我的一心人......”
她曾经那样炽烈地爱过他,如飞蛾扑火付出一切,却最终连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可说的?
赵郁威赫赫登基为帝,她凄惨惨命丧黄泉,还不够讽刺么?
简贞英眼中满是同情与理解,柔声道:“兰芝,你也才十六岁,年纪还小呢,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
她忽然话语一转,笑盈盈道:“你觉得我三哥怎么样?”
简贞英总共有三个哥哥,大哥二哥已经成亲了,三哥简青今年十八岁,刚考中了秀才,正在县学读书,却还没有定亲。
秦兰芝闻言愣住了——她从来都没考虑过简青!
在她记忆里,简青是一个生得单薄的小白脸书呆子,酷爱读书,很讲礼法,后来她去了京城,辗转听说简青终于考上了举人,其余就不知道了。
连续骑了三个时辰的马,胡灵简直是腰酸背疼屁股疼大腿疼,简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他扶着小厮下了马,弯着腰连声叫苦:“我的二哥哥啊,你兄弟我这次可真是舍命陪二哥,我快要被活活累死了,咱们在这树林吃点东西好好歇歇吧!”
赵郁把马缰绳扔给了小厮知礼,道:待我先去放水,待会儿再和你细说!”
说罢,他快步去了前面两株挨着长的白杨树后面。
胡灵一听,尿意一下子也上来了,忙甩开小厮,也跟了过去。
知书拿出一些豆饼,递给胡灵的小厮几块,自己留了几块,开始喂马。
他们的马都是朝廷在西北的军马场养的军马,十分神骏,饲养也要精心,需要每日喂黄豆饼或者豌豆饼。
胡灵和赵郁并排尿尿,出于一种比较心理,他觑了赵郁一眼,再看看自己的,心里一惊。
赵郁见状,便也看了胡灵一眼,当下就微笑起来,心中很是得意骄傲——他觉得自己真是优秀,就连那一处,也生得比别的男子出众,简直是色泽完美线条流畅又大又好,怪不得秦氏一直那么爱他,离不得他!
第九章
秦兰芝嫣然一笑,道:“贞英姐姐,不要开玩笑了!”
见简贞英要开口反驳,秦兰芝不慌不忙又道:“贞英姐姐,别的不说,我可是端懿郡王的下堂妾,你三哥是要科举上进的,他若是娶了我,你觉得他在仕途上能走多远?”
简贞英还没想这么深,听了兰芝的话,脸都有些白了:“竟然这么......严重?”
秦兰芝笑眯眯道:“你以为呢!”
其实会更严重,因为她知道,端懿郡王会在八年后成为皇帝!
简贞英这次过来,是她三哥简青悄悄拜托她,让她来探探秦兰芝的口风,如今听秦兰芝这么说,她哪里还敢再提亲事,简直是呆住了。
秦兰芝见状,便笑盈盈转移了话题:“贞英姐姐,你如今在家做什么?”
她记得简贞英的亲事去年就定下来了。
简贞英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不过是针黹女红,闲了再帮着嫂子们做些家务!”
秦兰芝忽然想起前世,简贞英和一个姓周的订了亲,最后姓周的病死了,她被逼着守了望门寡,忙道:“贞英姐姐,你如今定亲没有?”
简贞英小圆脸有些红:“还没定亲,不过城东周家湾的周家前日派人来提亲了,我爹说请人合了八字再说呢!”
她怪不好意思地看了兰芝一眼,又低下头去:“这周秀才是我三哥的同窗好友,来看我三哥的时候我见过,生得还好......”
秦兰芝伸手握着简贞英的手,顿了顿,轻轻道:“贞英姐姐,你听我一句话,正式定亲前,你去求你爹娘,瞒着你三哥,请人去周家湾打听一下这周秀才的情况,看他是不是一直在请大夫看病!”
虽然这样说也许会得罪人,可是秦兰芝是死过一次的人,不忍心见简贞英重蹈前世的悲剧。
一想到简贞英会孤灯只影一生,在哥嫂手下讨生活,秦兰芝就觉得心里一阵悲凉。
简贞英并不是笨人,听秦兰芝如此说,心里也是一惊,忙拉住秦兰芝:“兰芝,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秦兰芝柔声道:“你忘记我娘是做什么的?她走家串户给人看病,自然能听到一些消息啊!”
简贞英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兰芝,我先回家吧,有空了我再来看你!”
秦兰芝也不挽留简贞英,送她到了大门口,待她带着小丫鬟小莲出去了,这才闩上门闩回去了。
大周朝民风开放,官府甚至鼓励寡妇再嫁,未婚姑娘守望门寡这样的事实在是罕见。
前世简贞英之所以最终守了望门寡,就是因为周家的坚持和她三哥简青的推波助澜。
正因为如此,秦兰芝才在脑海里留下了简青“很讲礼法”的印象。
用罢晚饭,秦二嫂和秦兰芝用薄荷香胰子洗了手,母女俩一起去了一楼的西暗间。
西暗间平时是上锁的,钥匙一向由秦二嫂贴身拿着。
门一打开,兰芝先闻到了扑鼻的药味,不由打了个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