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宓也没心思跟她两个说话,忧心忡忡的模样,闷闷不快。
原是前儿灯会回来,不意瞧见姜元让汗巾子上的血迹,待要问他个清楚,想来也不会说。
于是偷摸着问了他身侧的大丫头,云茂却是说了实话。
让让咳血已有些时日,身子每况愈下,又忧心家里。
“最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姑娘,一处长到这般大,他总说,待姑娘往后有了着落,便也安心了,不定便南下去养病呢。”
虞蓉唠唠叨叨说了半日,不见虞宓有反应,伸手儿往她眼前一晃,“我说话呢,你听没听?发呆做什么?”
嗯?在跟她说话?
虞宓回过神来,摇摇头,不再想云茂跟她说的话。
“没什么?想着边疆不好,北方也是大雪成灾,咱们这些烦恼不算什么,倒是百姓不好过。”
原是二太太有嫁妆庄子在北地,传来话说,年后大雪下了一月,早春作物皆无法下地。
今岁还不知如何呢,虞宓为这个烦恼也属常事,虞蓉便也没话说了。
虞宸领了丫鬟进来,不想见几人都在,顿了顿,依旧往里走。
虞蓉瞧了人一眼,轻声讽笑道:“当了县主就是不一般了,越发气派了,戴珠穿银的,丫头环绕,当真好生气派!”
虞宸不过穿了一件宫里赏下的锦衣大髦,虽来处不凡,倒也没多少见。
只不过虞蓉心里不舒坦,定要刺她几句罢了,虞宸轻轻一笑。
瞧向两人,以往虞宓最是个会打圆场的,今儿倒不开口说话了。
也是,同是正出,往日她们一般。
因而二老爷二太太,她倒要矮虞宓一头呢,现今她忽成了皇亲国戚,任谁心里也没法平静。
如此这般想通透,虞宸解下衣裳递给身侧丫鬟,在圆桌空处坐下。
微微笑道:“四姐说这些作什么,不过皆按着规矩来罢了,我如何便显摆什么了?心里没什么的人,瞧着旁个好了,自是无波无澜;时时将得失记在心上的,便每每红了眼,你说是不是,七妹妹?”
虞宓神色一恍惚,回过神来,倒不知她们说了什么,也不便搭话。
不过胡乱应了一声,便道身子不适,先回去歇着了,姐姐们好坐。
也便穿上大髦,出了葳蕤馆,身后几人瞧着,各有思量。
虞宓走了,虞蓉也无趣儿,轻哼一声,后脚回了院子。
虞宓辗转了几日,得知姜元让因着她不好好瞧病,心下难受。
又不好责怪于他,倒是自个内疚的不行,想了好些时候。
终是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该跟他说清楚,叫他抹去这痴念方是。
这日,虞府年礼要送到姜府,虞宓听二太太说,也便揽了差事,往姜府一趟去。
在上房逗留些时候,方出来寻姜元让。
院子里丫头皆玩耍去了,一路畅通,到了书房外,听里头私语。
“殿下说了,最好解了这次北雪之灾,以巩固陛下心中分量,若再打了胜仗,不怕太子之位不到手。”
虞宓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让让在做什么?殿下是谁?他在替谁谋划?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姜元让淡淡的声音响起,“殿下太冒进了,这般招眼,可是有什么事儿?”
公子果然聪慧如神,见微知著,这般便瞧出了端倪。
确实,便是有了姜元让这般的军事,三皇子也是稳扎稳打的来,现下却是再顾不得了。
莫非是圣上的身子……
想到这里,姜元让脸色微凛,瞧向那人。
始终垂着头的人,也轻声开了口,“殿下让小人告知公子,陛下身子...不妥了。”
姜元让心头一冽,难怪这般急于求成,想来是想在陛下走后,获得更多的筹码。
安静了片刻,不想屋外有了动静,二人皆神色一厉。
那人飞快打开房门,便瞧见公子的心尖尖,面无表情立在门外,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了。
若是旁人,他能让人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一位就......
悄悄朝公子看去,果见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与前而面色不改的人,脸色难看至极。
姜元让瞧见无半点笑模样的虞宓,微微叹口气,终是挥了挥手,“你先下去。”
言下之意,晚上再来,那人心领神会,弯腰后退。
一时,便只剩他两个,一个屋里,一个屋外,默默对峙。
虞宓方才原是打算走的,不想转身之际,踢到矶边的花坛,叫人发现。
姜元让瞧了她一会儿,终是心头一软,面对她,他从未胜过,早便知的,如何这时候赌气。
过去拉住她的手,往屋里牵,低声道:“站在外头不冷吗?进来罢,你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虞宓愣了愣,终是随他进了屋,不待坐下,便道:“方才那人是谁?殿下又是谁?他为何向你讨主意?”
姜元让拿手炉的动作一顿,慢腾腾往里面装好碳,待热度起来了,塞到虞宓手里。
又给她倒了杯热茶,方解释道:“我现下在三皇子手下做事,为他谋划些事儿。”
虞宓倒吸一口气,怒瞪他,“难怪你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你不知自个费不得神!”
虞宓气怒难挡,姜元让却是风轻云淡,抬眼瞧她,目光如炬,带着以往没有过的黝黑。
低哑着声音道:“阿久,我也是男人,对仕途权利有天生的渴望,别人都可以,独我不成!为什么?”
他的目光带着自厌孤注,深沉的孤独与不甘。
她觉得好难受,好多事儿压在一起,叫人喘不过气。
第一次面露哀伤,“那你也不能拿身子做赌,你明知道......”
“我知道,好些事儿我都不配!我只是舍不得,在还能动的时候,尽力做些什么,不留遗憾……”
虞宓心头一软,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正,她的让让那般好啊,却要受病魔缠身之苦。
眼泪不知如何便滚下来,带着哭腔道:“我不管,你不准作践身子,不要做了好不好?我只想你好好活着,无忧无虑,权利便那般好吗?你不要再为三皇子费心思了好不好?”
姜元让心口钝钝地痛,他惹她伤心了,明明只想好好护着她的。
狠心不瞧她,他缓缓吸了口气,“对不起,阿久,我不能。”
虞宓眼眶里包着泪,视线朦胧模糊,唇抿成一条直线,默默无言,转身往外走。
到门口处,停下步子,轻飘飘的声音传来,“景乡侯府托人说媒,我瞧着董世兄也挺好的,便准备答应了。”
姜元让只觉眼前一黑,一阵血气上涌,喉头腥甜,眼睛登时便猩红如鬼怪。
好容易压下心头的暴戾,声音里都藏着无边的黑暗,嗓子哑的很,“为什么?你...喜欢他吗?”
虞宓缓缓平了口气,“是,他挺好的。”
姜元让伸手捂住胸口,似乎这般方能好受些,喘了口气,终是道:“好,我知晓了。”
作者有话要说: 莫慌莫慌,不破不立,只有发现问题才能解决问题,我保证只虐这一次,有下次你们打我。
过了这回就只有甜了,我真的保证啊!
☆、第六十一章
姜元让一人闷在书房半日, 底下人皆不敢进去打扰, 隐约知晓公子跟表姑娘起了争执。
云茂在外头等了会子, 终是按耐不住,冲了好茶, 要端进去。
云艺忙拉住她, 低声斥道:“你做什么去?公子心绪不佳, 何苦去找不自在?”
云茂轻撇了她一眼,“什么叫我去找不自在, 公子跟姑娘起了嫌隙, 我去宽慰几句也是好的, 如何不能进。”
云艺抓着人不放, 定定瞧了云茂一会儿,直瞧的本就做贼的人越发心虚。
虚张声势道:“你瞪我干什么?我去送个茶, 也碍着你这位大丫鬟的事儿了?”
自姜元让不叫云茂进屋开始, 原本便不大宽和的性子越发刁钻刻薄了。
云艺便是得了姜元让一句好话,也要排喧挤兑人一顿方罢。
云艺冷笑一声, “好歹咱们也处了这般久,我真心实意劝你一句,那些个不该有的心思,早早收敛了。往后奶奶进门, 还有你的好日子过, 否则也别带累我!”
云茂气的面红耳赤,争道:“我有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不争不抢便什么都有了?丫头成为主母也不是没有先例。”
原是姜府往上数几辈, 莫约姜尚书的一个太爷爷,跟身边的丫头好上了。
竟不是当个玩意,而是真个要把人明媒正娶,给她名分。
当时的太爷爷父亲气晕了头,各种法子使尽,软硬兼施,亦不能叫他回转。
便要悄悄把那丫头弄死,太爷爷知晓后,抱着那丫头便出走,临了丢下一句。
“此生此世,她生我生,她死我死,诺大的姜府容她不下,我就带她走,父亲母亲便当我死了罢!”
如此决绝,出了门去,竟是真个再未回转,直至太爷爷父亲大限将至。
方回来见了最后一面,这还是那位丫鬟夫人劝的,父子两方平了这场十余年的赌气。
却说那位丫鬟夫人也真真是个绝艳的人儿,比之好些大家闺秀,有过之而无不及。
帮太爷爷打理家当,原是净身出户,不过几年功夫,便成了一方首富。
待太爷爷家人,也是殷勤备至,为老夫人养老送终,关爱小叔子小姑子。
尤其为太爷爷生了两儿三女,老夫人也因着这个接受了她,一家和美。
云艺也知云茂说的那位夫人,愣了片刻,劝道:“太老爷那般的痴情男子世间难求,你什么身份,不知公子对表姑娘的心?”
云茂甩袖,不服气道:“我不似你贤良,表姑娘又如何,我不过为着想要的尽力,何错之有?你不必管我。”
瞧着云茂进门的身影,云艺叹口气,真个不知叫什么蒙蔽了心智了。
她家公子待表姑娘的心,旁个不知,她们这些贴身的人,如何不知。
小心翼翼,如珠如宝,云茂知晓公子藏了姑娘的雕像,她便不知吗?
不过是装聋作哑,公子自来待人宽厚,不过是没触到他底线,而姑娘便是他的软肋。
云茂理了理头发首饰,扶好茶盏,轻扣了扣门。
没有得到回应,仍是推门进去,便见公子坐在书桌后,一动不动。
整个人如同死物,一点生气也无,云茂浑身一颤,叫自个儿惊悚到。
定了定心神,勉强一笑,过去红木圆桌前,放下物什。
“公子今儿在此待了一日,不若出门去活泛活泛筋骨,成日家这般坐着,也不是事儿。”
姜元让脸色苍白,眼也未抬,心如死灰的模样,眼底泛红。
声音里有些久未开口说话的沙哑,“出去!”
云茂动作一顿,强忍着恐惧,倒了杯热茶,颤颤巍巍放在书桌上。
“公子这般亏待自个儿,便是表姑娘知晓,也不会好受。”
姜元让眼珠微动,亮了一瞬,最终仍是寂灭。
云茂心里微动,有反应就好,微微一笑道:“听闻二太太正给姑娘相看呢,必会为姑娘寻个良人才是。公子该保重自个儿,瞧着姑娘出嫁多好,不然,她也该于心不安了。”
原以为这般说了,他该放下心思才是,谁知便触怒了人。
姜元让脸色阴霾,抓起滚烫的茶杯便狠狠朝地上掷去。
滚热的水淋在手上,霎时便起个晶亮的水泡,他却没感觉一般。
至少,手上的痛压了些许心上的,倒叫人好受些。
“谁给你的胆子,编排阿久。”
姜元让起身过来,便要开门,云茂不知他要干什么,但心里恐惧,只怕不是对她好的事儿。
当即便抱住姜元让的腿,哭求道:“公子饶我这回罢,我不敢了,再不敢说姑娘半句不是。”
姜元让蹲身,捏住她下巴,神色狠厉,“她有什么不是?我的阿久,是世间最好的人,你也配!”
云茂心头妒意翻滚,哀哀哭道:“奴婢知错了,不该说姑娘半句,求公子饶我这回罢!”
姜元让松开手,嫌恶站起身,周身冷酷,“我不管你知晓什么,你年级大了,该是出去的时候了,我这便叫太太给你指人。”
云茂心头巨震,她不要出去,不要离开他,“我不要出去!我守了公子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公子便这般绝情!”
姜元让起身走开,对阿久含怨的人,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身边。
云艺听着里头的动静,恐云茂惹恼了公子,惊动太太,到时更不好收场。
便忙推门进屋,勉强笑道:“这是如何说的?吵什么呢,云茂你越发每个成算了,竟是跟公子争呢。”
便拉起人来往外头去,云茂只顾着哭,手脚软的站不住。
云艺连拖带拽,方将人拉出去,走到门边,回头瞧了一眼,公子神色冰冷。
心内暗叹口气,云茂怕是真个要出去了。
姜元让独独立在屋子中间,双手负在身后,微垂头。
外头来人,不知情况,瞧了瞧左右,打尖儿道:“四爷,二爷自外头喝的酩酊大醉回来,嚷嚷着叫爷过去。奴才怕惊动老太太,不敢过去报。”
沉寂了会子,听见一声“知晓了,马上去。”那小厮方躬身后退。
姜绍谦住的院子在前头,过来不过一盏茶功夫,几个丫头躲在门外,叽喳说什么。
瞧见四爷过来,如同见了救星,姜绍谦屋里大丫鬟忙过来行礼。
“劳烦四爷来瞧,二爷回来便把自个儿关在屋里,不叫人进,真个急死人了。”
姜元让推门进屋,二月份的天气,却是连火也未生,冷的如同冰窖。
碧纱橱下的榻上歪七扭八,卧了个人,越走近,酒气越浓。
姜绍谦醉眼朦胧,瞧见弟弟进来,翻个身,“老四,陪我喝酒。”
说着,将一坛未开封的酒拆开推过去。
也是真醉了,姜元让沾不得酒,尤其还是冰冷刺骨的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