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瞧着外头忙活, 道:“我若是得空, 便要跟着一道儿去的。到底府里这一大摊子丢不下,你爹又巧是有要事忙, 只你两个去,多少不放心。”
虞宓笑道:“有什么打紧,不是说了叫二表哥陪着去的,公主身边的侍卫都借来了, 断不会有事儿。”
二太太只得点头, 催人快走,虞宓便上了虞仲煜的车子,吩咐人出发。
方出门, 巧是姜绍谦骑在马上,带了一队人等着呢,瞧见马车出来了,也就夹了马腹,前头走了。
路上耗费两个多时辰,终是到了张大夫的药炉,因着姜元让来这里,跟张大夫提起虞仲煜腿伤的事儿。
张大夫便说,叫他来瞧瞧,这才有了今日这一行。
知晓他们今日过来,这会正等在门外,瞧见人到了,迎了人进屋。
闲话少说,便叫小幺儿卷起虞仲煜的衣袍,要瞧瞧伤势方能说话。
砚台忙一膝落地,解了虞仲煜鞋子,露出伤腿。
张大夫拿出个木制小锤子,自脚踝处一路往上敲,每挪一寸,便问他可有感觉。
虞仲煜微抿唇,一直在摇头,虞宓跟姜绍谦两个瞧着,皆紧张的手里捏一把汗。
张大夫敲完了,扶起他的腿瞧了瞧,又问他可还记得摔伤时,哪里受伤最重。
虞仲煜微垂着头,想了想,说了地方,张大夫再去瞧。
两条腿皆是微肿着的,姜元让说的那一处却是比之其他地方还有些乌青。
张大夫抚了抚雪白的胡子,静默片刻,自药箱里拿出个一寸长的刀片,不知在腿上哪处划了一下,一时血便流下来。
虞宓看的愁眉,手里攥紧帕子,仍是没作声儿,张大夫细瞧淌在腿上的血,却是红中带黑,好些凝聚成块儿。
一刻钟后,方站起身来,笑道:“好说,好说!咱们先拔个火罐。”
虞宓忙问,“敢问先生,家兄的腿如何?可能好。”
这话问的忐忑,毕竟听了太多叫人失望的话。
张大夫又抚了一回胡子,笑眯眯的,“姑娘找我治腿,那是找对人了,若是早来几日,更省事儿哩。”
虞宓有些不敢相信,小心道:“原是好些大夫都说不能好的,若是先生出手,家兄能再度站起来,当不知如何感激先生。”
张大夫笑着摆摆手,后头去找器物去了,虞宓蹲在虞仲煜身边,眼里擒泪,“哥哥可听到了,你的腿可以治好的,很快就能好。”
虞仲煜抓住虞宓的手,很用力,眼眶微红,神色有些不敢置信。
害怕这只是他发疯了做的梦,说话小心翼翼,“真的?阿久,我的腿还、还能站起来。”
他有多努力、都辛苦才接受了自己腿断了的事实,才能不去想,拼命适应作为一个残缺之人的生活。
如今,有人说,他的腿能好,好怕这只是他日有所想,夜有所梦的幻想。
虞宓笑道:“是真的,你的腿能好。”又转头道:“是不是?二哥。”
姜绍谦成亲之后,气质越发沉稳,这时候慎重道:“我听到了,表弟的腿能好的。”
张大夫拿了东西出来,见兄妹两个快要哭作一团,笑着安抚了几句。
便拿出几个拳头大的罐子,不知朝里头放了什么东西,点上火,“啪”一声,按在虞仲煜腿上。
不一会儿,一双腿上满是浅棕色透亮小罐,莫约两刻钟后,里头渐渐渗出血水来。
虞宓拿出帕子,擦了擦虞仲煜额角的汗,张大夫正在配药,拿起手头的轻嗅。
“莫急,他腿上瘀血太多,脉络都给堵住了,通了之后,腿就有感觉能动了,我也好治了。”
虞宓点点头,问虞仲煜,“感觉如何?”
虞仲煜脸上皆是豆大的汗滴,轻微摇头,“小腿没感觉,只是上腿很热。”
待到罐子里快要满了,张大夫方一个一个拔下,打了水来盥洗干净。
又拿出一个旧布包,摊开一瞧,却是一排长二寸,泛着光的细针,稍微火上过去,眼疾手快刺到腿上。
来的时候,晨光微现,回的时候却是暮色沉沉,姜绍谦打马走前头,仍是来时的人往回走。
进了城,招过底下人先回去传个信儿,从容起来。
此时,“不羡仙”的二楼上,一间上房里,虞宸坐在窗边,瞧了瞧身后的人,叹口气。
夏侯恬微微笑着,姿态娴静,动作优雅的煮茶。
成套的官窑瓷器,光亮可鉴,淡淡清的茶,虚烟袅袅。
那双手,纤细洁白,粉粉的指甲,轻掀起茶盖,扣上竹筛。
声音轻轻的,使人闻之难忘,如此一个温润的姑娘。
“表妹特特邀我出来,又不说话,到底如何呢?”
虞宸看了窗外一会儿,翻身回榻边坐下,清清冷冷的,倒似宋轶。
“表姐不是在跟我三哥议亲,今儿我听家里下人说算了,倒是如何?”
夏侯恬神色一僵,“竟是传的这般开了,本是极隐秘的才是,你如何听到了。”
“不是哪个无关紧要之人嚼舌根,是我无意听二婶贴身嬷嬷说的。我三哥哪点不好,明明都说好了,你为何又出尔反尔。”
夏侯恬放下杯子,静默片刻,“这是我娘决定的,我一个姑娘家,哪有置喙自个婚事的余地。”
虞宸有些急了,靠近一些,盯着她道:“你倒是如何想的,终身大事,我不信舅母不会知会你一声。”
夏侯恬仍是悠闲的姿态,“表妹,你问话总是这般叫人难解,不论我如何想,跟我说了他,我不反对,没成事我却不会惋惜,可懂了。”
虞宸着实着恼,古代的女子真个气人,“你是不是为着他腿伤了,当他往后只能瘫了,方打发了亲事的。”
夏侯恬一顿,似是困顿,“他的腿倒是伤的如何,我却不知的,遑论为这个拒掉亲事。”
虞宸瞪大眼睛,“我不是叫人知会你的,还跟表哥说的,你不该不知我三哥腿断了的事儿。”
夏侯恬脸色一冷,“我一个深宅里的小姐,打听外头那么多事儿做什么?是我跟屋里人说的,不准跟我说那些,否则便撵出去。”
虞宸难以置信,不信世上有这样自闭迂腐之人,“若是成了亲事儿,他便是你未婚夫,问候一两句你都不肯,表姐你真是...”
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形容她了,夏侯恬却是脸色未缓。
“你先莫急着说我,你知那些夫人在背后如何说你呢,你也该收敛着,安分待在屋里为是。就这酒楼,可是你个姑娘家该抛头露面经营的?我实话告诉你,安王妃最是喜好娴静慧珍的女子,你若真嫁进去,这样却是不行的。”
虞宸一时也神色冰凉,“姐姐顾好自个便罢了,我的事儿,我自有分寸。”
都来嫌她经商,她赚的那些钱,在舅家用少了?一孝敬舅舅便是上千两,这会子倒是知她在外露面了。
她不但要将“不羡仙”经营成望京第一酒楼,往后还要开创首饰帝国。
那座钻石山,她正想办法买呢,若是到了手里,富可敌国也不是那般困难的。
只是为着这事儿,她觉得对虞仲煜不起,害他断了双腿,她还没找到好大夫治好他,表姐这边又退了亲。
终究愧对于三哥,头疼了会子,心想:罢了,她一定好好留意,身边的阿悠、七公主哪个不好,便不是她们,也定给三哥找个优秀的姑娘做妻子。
这里二人话不投机,终是说不下去,也没了心思,也便分头回去了。
且说这日回府,却是瞧见三皇子身侧的一个侍卫跟姜元让一道儿呢。
虞宸眉心一锁,想到什么,有了,她无权无势,买不来那钻石山,那些个皇子可以啊。
况她跟三皇子虽说关系不亲近,好歹有点交情,若是再有人引荐,该好说话的多。
有了主意,也有干劲了,待姜元让又一次自二老爷书房出来,本是要进后院瞧阿久的,不想先叫虞宸拦了去路。
虞府院子里的冷月亭,在一处池畔,雕栏玉柱围着,暑热天气来的人极少。
二人对桌而坐,虞宸倒了杯茶,推到姜元让跟前,笑道:“今儿找表弟来,也是有大事想跟表弟商议。自古以来,为前途奔波者不计其数,却少有成功的。我却是有他法,下可保富贵,中稳固权势,上却能位极人臣。”
姜元让未动杯子,心里想着阿久在做什么呢,一面又奇怪,他如何会跟五姑娘坐在这儿。
心里千回百转,脸上不露声色,淡淡道,“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虞宸笑道:“我就喜欢表弟这般爽快的人,实不想瞒,前儿我瞧见表弟跟三皇子的人一道,便知你如今在做什么了。不若表弟带我一个,如何?”
姜元让眉心跳了跳,“你想做什么?”
“我能做什么,成大事者无权无钱却是寸步难行的,我便没济世之才,也不似表弟头脑的用处,堪称智囊。只我到底有些用,其他的我不在行,若说赚钱,却是没人比的过我的。”
姜元让莞尔,端起茶杯轻呷一口,“你要当他的钱袋子?”
虞宸道:“有何不可?”
姜元让微微往后靠了靠,实是想不通虞宸到底想做什么,世家大族的姑娘,衣食无忧。
她却自个经商,赚的满盆金钵犹不足,现下却是改朝换代也要插一手。
他都没想过位极人臣、流芳百世,她一个姑娘家,到底如何想的。
想不通,也不纠结于此,他担心的另有其事,顿了顿道:“府里有人知晓吗?”
虞宸一时没反应过来,姜元让少不得又问,“你同大将军商议了?还是我姑父支持你。”
虞宸目光闪了闪,“为何要叫他们知晓?”
“那恕我不能帮你。”
说罢,站起身来便走,虞宸也站起来,瞧着姜元让背影,却是没有放弃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这个穿越女是不是跟大多数穿越女一样,我记得有个人形容所有穿越后打怪升级的穿越女――不安于室。
我觉得这个词形容的很贴切!
☆、第七十六章
这日, 姜元让出府的一趟, 回来的路上面容凝重。
南方水患形势越发严峻, 因着今上已派遣了好些人去,救灾的、安抚难民的、指挥的皆有。
只是治水的去了一波又一波, 各方的人都到了一处, 你不让我拿了实惠, 我也叫你立不了功。
虽有个封老先生,瞧着民众流离失所, 痛心疾首, 一心治水, 只到底久离了权利中心。
众人忙着互争暗斗, 顾不上他,也顾不了灾情。
三皇子却也身在窘境, 皇上皆病入膏肓, 却还不立太子,牢牢抓住权利, 只叫几个皇子轮流分忧。
不格外器重哪一个,朝廷一半是纯臣,一半势力被几个皇子瓜分。
大皇子也乃高位妃嫔所出,其舅也是一品大将军, 现在南方守边。
二皇子不现, 四皇子乃皇后嫡出,除开母家一帮能人重臣,朝上多的人愿意拥戴他。
三皇子母妃淑妃虽受宠, 只他不长不嫡,既要在兄弟面前藏拙,又要皇上看清他才能。
着实不是一件易事,且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他跟了三皇子,便是把姜家都拉下了水。
是以虞宸投诚时,他问她可有跟府里商议,这不是小事儿,一不小心便会身首异处。
今儿出去见三皇子,形势更不好,前些日子有大臣提议,该立太子,以稳固国之根本。
皇上立时气极,只道自个还没死呢,你们便想着去侍奉别人了,又瞧几个儿子皆年轻俊俏,只自个垂垂老矣。
越发不顺气儿,当下罢了人官职,赏了四十大板,把个人打的气息奄奄。
再没人这时候触皇帝霉头,这也说明给三皇子的时间不多了,他若不能压制两个兄弟,怕是与皇位无缘。
只他是个城府深沉的人,喜怒不形于色,极力营造的贤王模样也兜不住多久。
南方的事,皇上本想派个皇子过去,好歹镇住场子,三皇子本有心南下立军功。
只是皇上身子时好时坏,他实是离不得,今儿找姜元让商议,他的人去不得,老大老四的人自然也去不得。
姜元让沉吟片刻,心内百官名单、州县长官一一翻过,找出来一个人。
那人谁的人也不是,只他家里却跟奉恩候府有姻亲关系,还算不上三皇子派的人,只若是往后拉拢,依仗多些。
除此之外,三皇子让他也跟着去,南方现下最是鱼龙混杂之际,倒是好混水摸鱼。
姜元让略微想了想,便应下来,现下却是在想还如何跟阿久说呢。
走了会子,却是发觉马车停了,一时车夫自外头探进头来,“公子,虞府五姑娘请公子去下去坐坐。”
姜元让扶额,还有虞宸,现下本是多事之秋,她却还要蹦哒。
若是不能从他这里接触到三皇子,怕是会另辟捷径。
到时他鞭长莫及,不知情况,置虞府于险地该如何。
不若便如了她的愿,再看情况,只是有一点,虞宸到底知不知晓。
安王府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便是表面再风光,也只得夹起尾巴当纯皇派,唯皇帝马首是瞻,她是准世子妃,却又要入三皇子阵营。
到底只是旁人的事儿,他现下尚有难关未过,操哪门子心。
摇摇头,向对面的人道:“想好了?”
虞宸自是坚定,点头道:“没有想好也不会来找你,只是我有一个问题。”
姜元让挑眉,示意她说。
“你前儿还拒绝我,为何今日这般好说话。”
她都做好了再次被拒绝的准备了,姜元让不答反问,“我不答应,你会就此收手吗?”
“不会。”虞宸明白了,原来是怕她麻烦,最终还是会被她缠住答应的,何不一次解决。
看向姜元让的目光就有些变了,何以瞧人这般准,天生的为官的料。
这般想着,便感叹了一句,“七妹妹真是好命。”能得他的守护爱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