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宓一愣,半日,明白过来,这是怕她往后后悔,微微笑道:“我跟他一处十几年,娘可瞧见我有半分不耐?”
二太太道:“原先的相处,你只是他的表姐,说句实话,顶多在他病着时,多问候两句,何曾侍汤侍药,一旦成为他的妻子,便不一样了。为着他的病,提心吊胆不说,身子不好时,也有的折腾呢。”
虞宓抿了抿唇,这些她都不曾想过,没经历的事儿,她不敢保证。
二太太瞧她沉默,也就不说了,“阿久,你好好想想,现下若是后悔还来的及。”
听了二太太一席话,虞宓愣是好几日没回过神来,府里本就她一个姑娘。
成日家没人说话,更沉默了,好些日子不曾踏出门去,便是虞仲煜跟尚娇的婚期定下了,她也没甚多注意。
已是十月份了,天儿凉的快,姜元让近日也是忙,皇上真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几位皇子虎视眈眈,不敢有半分松懈。
三皇子近两年崭露头角,根基尚不稳,也是神经紧绷,不敢松气。
近半月没进虞府,再次来,府里裹上一层白练般,天地一色,有几分陌生。
先去书房见了二老爷,姜元让正要去落霞阁,不想姑姑派人喊他过去说话。
便脚下转了方向,待了两刻钟而已,出来时,他轻轻抿唇,眼底神色难辨,指尖有些抖。
却是一言不发,直往落霞阁去,路上的雪都叫人扫干净了,他一身狐裘,立在雪中,比之冰雪还冷。
站在院子外头,听不见里头声响,他本体寒,受不住凉,方才又没拿手炉。
站了这么一会儿,手脚已开始麻木,天上飘了细细的雪下来,落在头上、眉上,再融成水,更冷。
跟着的季东还好,习武之人不惧严寒,平安却是受不住,缩着脖子,哈气暖手,小声道:“公子,咱们不进去吗?”
姜元让微垂眼睫,抖落了上头的雪花,声音很轻,“回罢。”
麻木的腿方动了动,不想眼前紧闭的红木大门开了一边,一个穿着厚实的小丫头探出头来。
“诶,表少爷来了?”又转头喊了一声,不多时,云桑却迎了出来。
“这天寒地冻的,公子如何站在门口不进去?”瞧几人身上皆有积雪,笑道:“快进去暖暖罢,莫冻坏了身子。”
姜元让想起虞宓,突然便想见她了,于是也不推脱,抬步往里去。
云桑请了季东跟平安到侧间吃茶烤火,姜元让却是自个进了主屋。
穿过侧间,到后头她卧房外的碧纱橱下,虞宓跟云柳打络子呢,见人进来,云柳行了礼,退出去。
虞宓身上穿着家常衣裳,袖口跟颈间皆是暖融融的兔毛封口,盘腿坐在榻上,见他站着不动,只痴痴望着她。
趿鞋下地,牵起他冰凉的手走到榻边,解了外头的大髦,推他坐到榻上,接过云桑倒来的热茶。
姜元让似叫冰雪冻傻了一般任她动作,挨着榻沿坐着,微垂着头,嗓子暗哑的开口,“阿久,你是不是后悔了。”
好似许久未曾说话一般,一字一字吐的艰难,虞宓微微一愣,挥了手叫云桑下去。
将杯子放在炕上的小几上,弯下腰,轻声道:“你说什么?”
他觉得后头哽的慌,半晌说不出话,虞宓又问了一遍。
缓了好一会儿,抬起头,他眼眶红红的,眸子浸在水中一般,眼里满是挣扎,“你,是不是,不想嫁给我了。”
这话问的实在艰难,几欲说不下去,虞宓瞧他眼眶上悬着的泪珠,心便软了。
“我何时说不想嫁给你了?你一个人胡思乱想什么?”
他眼珠不动,豆大的眼泪欲落不落,实在可怜的紧,心头仍是窒息的疼。
他们半月不见了,阿久没过问他一句,人不见,信也无,今儿他好容易抽空过来。
姑姑拉他说话,却说什么不要怪她,当时他觉得天都要塌了,没有什么比阿久不想嫁他了更能叫
他无望。
原是二太太会错了意,虞宓近日想事儿,二太太只当虞宓听进了她的话,要反悔。
该先给姜元让说说,不想却是乌龙一场,虞宓几日关在家中,万事不关心却是因着姜元让,却不是不嫁他了。
姜元让还是没有安全感,看着她道:“可你近日对我不闻不问,也不大理会我,也不关心我身子。”
虞宓叫他紧紧盯着,实在不舍他这般患得患失,终是放下心头芥蒂。
摸了摸他的脸,低头道:“我怕我做的不好,承担不起一个妻子的责任。”
“我也是。”
虞宓道:“我不聪敏,不知如何对你好,如何才是爱你。”
“我也是。”
虞宓道:“我还不会照顾人,怕照顾不好你。”
“我也是。”
虞宓顿了顿,又道:“我考虑了太多,总怕不能给你最好的。”
姜元让心头已豁然开朗,恐惧如潮水般退去,伸手环住她的腰,脸贴在她怀里。
闭了闭眼,泪珠终是掉在她衣襟上,小声道:“我不要最好的,只要你,你便是我的最好。”
虞宓微微叹口气,心头还是思绪万千,摸了摸他的头发,“我若是照顾不好你该如何?我从没伺候过人。”
他声音沙哑,“我不要你伺候,我会相顾好自己,你就陪着我。”
虞宓眉心拢了几拢,又听他道:“阿久,我们都是一样的,你有顾虑,我也有,现下咱们都不想,等到时候在一起解决好不好。”
她沉默了片刻,终是回了一声好,就这样罢,想多了倒是庸人自扰,谁生来便万事都会的,她什么都有顾虑,他何曾不是,只两人好好的,没有什么不能过去。
近年底的时候,虞府终是迎了尚娇过门,府里上下热闹忙乱了好些时日。
这下二太太也松快了,好歹有了个帮手,虞宓瞧着尚娇算账,也不说话只笑。
尚娇撇了她一眼,微微笑道:“你瞧我做什么?”
虞宓笑道:“不做什么,看你好看,如何?我哥哥可犯浑。”
她们皆知虞仲煜之前喜欢夏侯恬的,虞宓担忧他俩之间有隔阂,只是瞧尚娇的样子,挺正常的。
尚娇抿唇,嘴角有笑意,“不知你说的犯浑何意。”
虞宓道:“你俩花前月下,可有琴瑟和鸣。”
尚娇没说话,倒是虞仲煜已下课回来了,尚娇忙起身,帮着脱了外头的衣裳,待虞仲煜净过手,递上帕子去。
虞仲煜擦手的空隙,不住的瞧尚娇,二人动作默契,虞宓坐在一旁偷笑。
尚娇绷不住脸红了,退出了门去,虞宓手在虞仲煜眼前一挥,“哥哥!回神了,嫂嫂都走了。”
虞仲煜回头,问她,“你怎么还在?”
虞宓诧异,“我为何不能在?你回来,我便要走。”
虞仲煜忙道:“你嫂嫂定是瞧饭去了,你在我这里吃吗?”
虞宓起身,“便是你留我,我还不稀罕呢,可是有了媳妇忘了妹子,罢了,我走了。”
尚娇带人提了食盒回来,见虞宓要走,忙喊她一道吃饭,虞宓笑道:“我可不敢打扰,你们吃罢,我陪老祖宗去。”
尚娇进门,“阿久如何回去了?”
虞仲煜讪讪的摸摸鼻子,道了句不知道,饭后二人一处看书,他不安分,偷偷拉她的手。
尚娇微瞪他一眼,也不理会,虞仲煜凑到跟前去,将下巴放她肩上,亲了亲她耳垂,低声道:“娇儿。”
尚娇浑身一个战栗,昨晚他抱着她,两人亲密无间时,他也是一声一声唤她娇儿。
虞仲煜坐在她身后,双手环着她,同她看一本书,嘀咕一句,“天如何还不黑?我想你了。”
尚娇顿时耳根火辣辣的,瞧房里并无丫头,方松了口气,“你安分些。”
虞仲煜笑道:“食色性也,圣人都如此说,有何不对。”
尚娇无言,只是脸蛋儿微红,映在烛光之下,别样的动人。
他又想起疼爱她时,她耐不住哀哀轻泣的模样,心内无比满足,谓叹道:“有你真好。”
尚娇微微笑,摸了摸他头发,这样她就满足了,终有一日夏侯恬的影子会从他的心里消失,从而换上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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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虞府今年的年过的不似往年热闹, 甚是冷清, 府里姑娘只剩了虞宓一个, 不免孤单。
到了晚间,陪老太太看了回烟花, 太太奶奶们陪着摸牌, 虞宓收了好些压岁钱, 一人摸到外间跟丫头们抓子。
待守岁过了三更,便困不住回去睡了, 初二早起, 云桑说是三公子陪三奶奶回娘家了。
虞宓本是想过去玩的, 这下也不能了, 在房里待了没会子,说是表少爷来了。
虞宓一愣, 他又来了?姜元让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闲, 每日不论多晚,总要到虞府来瞧过她了, 方能回去。
前儿时候太晚了,便歇在虞府,一连几日风雨无阻,昨儿大年若不是姜府要吃团圆饭, 他不定又不走了。
来的太勤快, 云桑几个一听,只拿眼神儿瞧她,虞宓脸一红, 起身迎出去。
一道往外走,“你如何又来了?”
姜元让只笑吟吟瞧她,“前儿跟你说的,带你出门去玩儿,你忘了。”
虞宓一愣,想起来了,他说近几日他有空,带她出门。
虞宓抱歉道:“果然我忘了,你等等我,回去换身衣裳,马上来。”
于是,折身回来叫丫头们拿出门的衣裳,因着过年,府里做了好几身新衣裳。
听如此说,忙一一拿出来,姜元让穿的一身蓝色大髦,额间同色抹额,极为相称。
虞宓想了想里头穿了小袄裙,外头浅蓝的猩猩毡,站在一处,都是贵重的人才,叫人移不开眼。
瞧她一身装扮,他眼神柔的能化成水,拉了拉她的手,坐车出门。
只歇了初一一日,城里好些铺子今儿也开了门,只街上的人没有多少,想来皆在屋里烤火吃锅子呢。
出了城外,人倒是多了起来,有达官显贵的马车轿子,叫仆妇丫头们围着,后头坠着侍卫,慢慢走。
还有小老百姓,挎个篮子往外走,虞宓瞧了一会儿,“他们都干什么?外头挺热闹。”
姜元让挨她坐着,“好些大型寺院年后前五日只对朝廷官员开放,待他们上了香、祈了福百姓才能去,是以便到小庙里上香。”
虞宓点点头,笑道:“咱们去哪里?”
“到了便知了。”姜元让握住她的手,宽阔的官道上来往的车辆不少。
跟他一处,时间便过的极快,缓缓的车子停了,姜元让先下去,回身扶着她下来。
原是到了法云寺,进进出出皆是穿着华贵有礼的人家,虞宓跟着姜元让往里走,找到前殿拜了菩萨。
随后到后山去,漫山遍野的白,空空传来几声鸟鸣,不是很清楚,有稀疏的人上山下山。
姜元让拉着虞宓到姻缘树跟前,上面满满挂着的红绸,庞大的树冠不堪其重。
远远望去,一片火烧云,进庙里求了红绸,他看了她一眼,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两人的名字。
下面加了一行字,“生同寝,死同穴。”望了一眼高如云端的树木,拉住她的手,往上抛。
红绸栓在一个香橼上,然后飞入茂密的树冠里。
等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东西掉下来,姜元让轻轻笑了笑,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
“阿久,你再不能抛下我了。”
虞宓看看树,又看看他,“你还信这个吗?”
他没说话,两人又站了一会儿,看了会儿山上的美景,觉得冷了,方回去。
待初七这日,出嫁的三个姑娘回来了,好容易又聚在一堂。
往常那些个磕磕绊绊,谁也没放在心上,高高兴兴陪老祖宗吃了饭,一道进了虞宓的院子。
落了座,喝了会子茶,虞蓉笑道:“五妹如今是世子妃,王府里的日子可是比之咱们府里好呢?”
虞蓉嫁的王单性子温润,屋里只有个通房丫头,自她嫁过去便没近过姑爷的身,又没有姨娘碍眼,日子过的如意。
虞宸出嫁不久回了虞府一次,方才便听府里老妈妈说了,岂有不拿出来刺刺虞宸的。
虞宸笑容淡淡的,半点不接招,“可不是忙吗?一嫁过去,府里中馈便到了我手上,王府上上下下都得操心。”
这话可是戳了新媳妇的痛处,三十年的媳妇熬成婆,从未见过哪个姑娘一嫁人便能掌家的。
虞蓉也没那个例外,她虽说嫁的如意,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家那个小姑子真真难处。
前儿婆婆病了,说是叫她代为管家,便被小姑子抢去,专个跟人作对。
听了虞宸的“显摆”,心下越发不受用,便问虞萱,“八妹如何?梁家人可好处。”
梁家那位姑娘也是到府里来过的,眼瞧着便是个精乖的,虞萱若是能制得住才怪呢。
虞萱听这话,抿了抿唇,垂下眼睑,到底没说什么。虞蓉来了劲儿,“想来五妹给你介绍的,当是只有好的。”
拿眼觑了觑虞宸,虞宸放下茶杯,“四姐此言差矣,是梁家瞧上八妹,跟我有什么关系。”
虽然她当初帮着搭桥牵线,最后却不是她决定的,若是虞萱往后过的不好,不得还要怪她?
虞萱一听这话也是一愣,明是虞宸当初怂恿的,今儿竟是撇的干净。
一想家里的事儿,越发委屈了,眼泪便滚下来,忙又用帕子扶住。
虞蓉一瞧倒是愣了,她不过跟虞宸不痛快,如何把这位惹哭了,不由咂嘴,“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哭什么,好好回家一趟,不知的还当我如何欺负你了。”
虞萱眼泪止不住,也知今儿好容易回来,不该哭,只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又不能对旁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