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当年,大晋气数已尽的前几年,她也是这样提前做了准备,才会在群雄逐鹿之时,率先下场,占尽先机。
在场男人对纪伏寿的话信服不已,兴许是因为她是二百年间第一个闯关成功的人,亦兴许是她得了老祖宗的手书,学得了老祖宗的本事,并无一丝怀疑,倒是在旁的周氏,眸底荡漾着淡淡的狐疑,不着痕迹的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子,种种表现,与她所熟知的那人相差甚远。
纪伏寿没有错过周氏的怀疑,女人总是心细一些,她朝周氏一笑,见周氏神色一凛,微挑了下眉,拿出了几本书,递给大长老,
“这是老祖宗一手打造当年纪氏的种种法子,里头有关族学、演武场、甚至铁骑的法子都有。”
大长老颤抖着手,接过了几本书,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书上,就连周氏都顾不得狐疑了,目露好奇的看着。
明明几本书轻得很,大长老却觉得重若千钧,抖着手颤颤巍巍的翻开第一页,脸上顿时露出如痴如醉的神情,一页一页的看下去,早就忘记了此时还在议事。
纪伏寿无奈摇头,不得不高叫了一声,“大长老!”
还是旁边的二长老推了推他,他才醒过神。
被人打扰,大长老还非常不高兴的瞪了二长老一眼。
“大长老,我纪氏复兴之事,就交托你之手。”
纪伏寿郑重的道,当年她就懂得放权,事事都要她亲力亲为,十个她也忙不过来,把重建族学、演武场等事交给族老们,她信得过。
大长老神色肃然又认真,“族长你放心,倾我毕生精力,定不负所托。”
族中大事,不能再以小名称之,大长老分得清公私。
纪伏寿点点头,又看向其他族老们,“其他几位长老们也不能躲懒,大长老统筹大局,二长老负责遍寻天下名师教族学,三长老负责遍寻天下有一技之长的武者教习武,四长老负责族学,五长老负责演武场一事,盼诸长老各司其职,又齐心合力,来日壮我纪氏神威。”
五位长老齐齐起身,恭敬一拜,“定不负族长所托。”
五个两鬓花白的老人,此时精气神如同二十来岁的小伙子一样,雄心壮志,不见丝毫老态。
纪鸿卓着急了,“族长,那我呢?”
复兴家族一事,如若他没有参与其中,此乃毕生憾事!
“大哥,你当然是跟我回京里,京城还要你坐镇呢,有你在我身边支持我,旁人要说三道四之时,你也能持棍打他们那张臭嘴。”
纪伏寿浅浅一笑,“至于族老们,就留在祖地暗中行事吧,等我们回去,大哥就要忙起来,择京中纪氏后辈以祭祖的名义,送回祖地给族老们。”
纪鸿卓拍着胸脯,“族长放心,定不负所盼。”
第8章 族议之事
当年李天成定鼎天下,厚赏纪氏,只有一小部分族人随族长一脉来京定居,余下皆在祖地。
一是故土难离,二是祖宗陵寝皆在此,不能少了后人香火,三是要打理族中祭田和产业,在河东,纪氏依然是个庞然大物。
此际族老们归来,各自摩拳擦掌,都抱着恢复纪氏往日荣光的决心,纪氏祖地注定会发生影响深远的变化。
“老祖宗当年打天下,所占之处多是膏腴之地,不仅是世人,怕是连我们纪氏族人,也怀疑老祖宗把金银之物藏在了闯关里头,不然不会多出这么多外来者。”
见众人好奇又紧张的看她,纪伏寿唇角翘了翘,“是真的,里头藏着诸多金银,富可敌国。”
她喜欢留后手,那些金银,就是她留给族人的后手之一,不然她花费这么多精力设如此多的机关作甚。
“嘶——”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思博是我纪氏未来的族长,大哥大嫂,我对思博的调教,兴许你们理解不了,但还是希望你们能信守诺言,不插手其中。”
纪伏寿望着纪鸿卓和周氏两人,淡淡的道。
有她这句话,周氏便是听了隐秘之事,也只会把这些事死藏在心里,因为既得利的人是她儿子,周氏即便怀疑她,也只会藏在心中,绝不会与人诉之一二。
有时候,为母者,比父者更能隐忍和狠得下心。
纪鸿卓和周氏神色一凛,双双应诺,“族长请放心,我夫妻二人绝不干扰一二。”
不是阿寿,是族长,因为这是现任族长对下任族长的调教。
她微微颔首,又望着周氏道:“大嫂,今儿叫你来,除了思博之外,还想跟你商量琼枝一事。”
主母相夫教子,特别是女儿的教导职责全担在为母者身上,她观纪琼枝行事,非常不满意,女儿不好,那就是当母亲之过了。
周氏与她阿娘相比,差之甚远。
周氏怔住,“琼枝有何事需要商议?”
“不仅是思博,便是琼枝,我也要接手调教的。”
纪伏寿语气已经带上了责怪,“我月余之前遭受的‘水性杨花’一事,个中内情大家都知晓。
琼枝在宴会上都能如此大意让人迷晕,一点警惕之心都没有,便是她身边的婢女护不了主不说,还让主子陷入如此境地。
当初若不是我凑巧经过,以己代过,琼枝现在该如何?我能挺过那些羞辱我的话,她能不能?她会不会真的一根白绫了结性命?”
其实真正的纪伏寿也没挺过去,不然她也不会在这里了。
因此说起这件事时,她心痛后人被流言辱杀,不知不觉就带上了一丝厉色。
周氏已经满脸涨红,被小姑子当着丈夫和五位族老面前指责,她羞愧得很,偏又知此事是琼枝对不起小姑子,不仅害小姑子被人退亲,还担上了水性杨花的罪名,这辈子怕是嫁不出去了,所以她心甘情愿的受着。
“琼枝整日里把女戒奉为圭旨,谁教的她!”
纪伏寿轻轻一拍桌子,叱了一声,“漫说我纪氏从前没有这样的姑娘,便是今朝风气开放,连女户都有,琼枝却死守着女戒的条律……若我守着女戒之律,如今是不是该一死了之,省得给家族丢脸?”
“阿寿!”纪鸿卓和几位族老齐齐面色一变,叫了一声。
纪鸿卓更是道:“你浑说什么话,你一心为琼枝代过,若还逼你去死,我们还是人吗?”
周氏也赶紧道:“阿寿,大嫂绝无此意,若是外人因此看轻我纪氏姑娘,这等人家我们也不稀罕结亲。”
周氏的表态,让族老们很满意,从前他们就怜惜纪伏寿年纪小小失了双亲,如今纪伏寿更是得到了老祖宗的亲传,在纪氏,谁都不能欺负她的,不然就是跟族老们对着干。
“琼枝性情温婉,柔顺恭谨,若在盛世,若在纪氏辉煌之时,那也无大碍。但目下不行,她即便嫁出去,那也是我纪氏女,须得有主见、有决断、有毅力,琼枝若能如此,她受之一生。”
对纪琼枝先前放任原身遭受言语羞辱,自己却跟好友聊天一事,纪伏寿非常不满,不管如何说,这个小姑娘终究是辜负了她小姑姑的一番疼爱之心,这样的不肖后人,不调教一番,还留着她日后嫁出去祸害家族不成?
周氏再无辩解之意,“是,谨听族长之令。”
纪伏寿眸光闪过一抹凌厉的寒光,“给琼枝下药迷晕她之人,大哥可查到了?”
轮到纪鸿卓羞愧了,“是大哥无能,没有查到幕后黑手。”
“为何英国公府竟也没有丝毫消息传出?”纪伏寿狐疑的很。
纪鸿卓开口解释,“英国公大公子池齐光本就身子骨羸弱,据说命不久矣,二公子池嘉世又视世子之位为囊中物,两兄弟一向不和,这是外人皆知的事。
兴许是英国公府觉得此事丢人,所以没有查探究竟吧,亦或者是当初池大公子吐血,英国公府无心查探,据说现在大夫还留在英国公府,日夜煎药给大公子喝,大公子至今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纪伏寿却觉得事情不像纪鸿卓说的那样简单,也是她如今没能力安插眼线,不然倒是可以探探英国公府深浅。
“也罢,幕后黑手就交由我来查吧,今日之事商议完毕,大家各自散去吧。”
纪伏寿下了逐客令,却又把大长老留了下来,“大长老请留步。”
等其他人离去,纪伏寿才问道:“大长老,我纪氏的夜鹰,如今身在何处?”
大长老先是一惊,继而想到她是从老祖宗手书得知此事的,又满嘴苦涩,艰涩的道:“夜鹰……早就不奉我们纪氏为主了,如今已有二百余年。”
就是说,从纪灵死后,夜鹰就脱离了纪氏?
纪伏寿眸中冷光闪烁,抿了抿唇,她一手打造出来的夜鹰,竟敢噬主不成?
当真是混账!
第9章 你算哪根葱?
夜鹰不是一个人,是她以前亲手打造的一个暗部,以二十八星宿命名,每一个人都是武艺高强,且善于隐匿者。
他们负责保护主人、刺探消息、混作眼线等等一切于暗地里的动作,他们还有一个头目,称为宿,这二十九人是她最信任的心腹。
当年如果李天成不是选了渭河之上伏杀他们,在陆地上,李天成向她发难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个死人了。
她最信任的心腹暗部,在她溺于渭河之后,竟也脱离了纪氏?
纪伏寿生平最不能容忍被背叛,且背叛她的人还是她曾经最信任的心腹。
她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强压着,低低的问,“大长老可知道夜鹰如今在何处?”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不抱希望,毕竟夜鹰已经脱离了纪氏,不想大长老回道,“知道,他们就在老祖宗陵寝对面的那座山上隐居着。”
纪伏寿皱了皱眉,站起身,“我去会会他们。”
大长老怕她有失,毕竟夜鹰对纪氏态度甚差,除了历任大长老外,纪氏已经没人知道他们的存在了,阿寿是他们纪氏的族长,绝不能有失。
“阿寿,我陪你一起去,得带上护卫才行。”
大长老想想夜鹰的武艺,点了一百人跟随,就这还不放心。
纪伏寿看到的时候,额角跳了跳,最后在她极力要求下,大长老只带了武艺最好的十人,一路上大长老愁眉苦脸,想着哪怕自己死了,也要护着阿寿平安逃生。
纪伏寿心中无奈,她敢只带了这么点人去会夜鹰,自然是有底气的,只是这种底气属于自己的底牌,却不方便透露给大长老知道。
一路爬行,来到半山腰时,大长老已经气喘吁吁了。
纪伏寿已经看到了错落有致的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小山村,她一眼扫过去,只有十六座小房子,屋舍前后左右养着鸡鸭,还开辟了井田,一副自给自足的样子。
他们一行人很快就引起了小山村的警惕,小房子前的孩子们看到陌生人,几个起跳之间就回到自己家门口,同时还有几个孩子用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个呼哨。
纪伏寿眸色暗了暗。
而随行的十个护卫却紧张起来,纷纷围在纪伏寿和大长老身边。
各家各户门前顿时出现了大人们。
一共是五十六个人。
看到纪伏寿一行人,直接就把他们忽略,只看大长老一人。
一个穿着粗麻布短打装扮的老者越众而出,沉沉的看着大长老,“你带人来这里作甚?走吧,这里不欢迎你们。”
纪伏寿摆摆手,阻止大长老说话,她同样越众而出,提了提自己腰间佩戴的玉佩,“可识得这个?”
小山村的人终于正视了纪伏寿,待看清她提着的那枚玉佩,大人们齐齐变色,老者更是喝道,“你是谁?你哪里来的这枚玉佩?”
大长老脸色也不好,强忍着怒气,“这是我们纪氏新任族长,昨天闯过了老祖宗设下的闯关,这枚玉佩是她从里头带出来的。”
老者向前走了十步,一步一气势,来到纪伏寿跟前两步停下,大长老和十个随行护卫不得不退了二十五步。
只有纪伏寿站在原地不动。
小山村的人面露惊讶,便是老者也探究的看着纪伏寿,不是他自夸,这世间少有人能在他蓄力的气势之下一步不动的。
“你,通过了主上设下的闯关考验?”老者沉沉问道。
主上?
纪伏寿心中一动。
“这枚玉佩不能证明?”纪伏寿反问。
老者青丝仍黑,看不出年纪,只能从脸上的皱纹看出他上了年纪,一双眼睛不见浑浊,仍然明亮的很,此时听了纪伏寿的话,眸色更厉。
“你来此作甚?”老者问。
纪伏寿唇角勾了勾,轻轻笑了笑,她放下了手,玉佩随意的落下,在她腰下荡了荡。
老者看了一眼不被人重视的玉佩,眉头皱了皱,似是强忍着不满。
“我从老祖宗的手书里,得知了她曾经最信任的心腹夜鹰,所以我来看看如今的夜鹰。”
纪伏寿背着手,越过老者,把他身后的一群人看了一眼。
老者眯了眯眼,“如今看到了,又如何?”
纪伏寿笑意盈盈,“如今看到了,我也该走了。从今日始,夜鹰,被逐出我河东纪氏。”
她说完转身就走,还招呼大长老等人,“大长老,下山了。”
浑然不顾身后面色骤变的老者和小山村的人。
大长老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强忍着不问一句,同十个护卫一起,干脆利落的跟在纪伏寿身后往山下走。
“站住!”身后传来老者一声大喝。
大长老和十个护卫顿住脚步,看着纪伏寿,见纪伏寿脚步不停,又紧紧跟随着她的步伐。
纪伏寿走了三步,不得不站住了脚,因为她身前被老者阻了路,身后小山村的人也跟了上来。
老者眸色凌厉,“我叫你站住!”
纪伏寿唇角翘了翘,不屑至极,“你、算、哪、根、葱!”
说罢又要绕过老者继续往山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