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府就在凌水边上,凌水堤坝被冲垮,洪水一下子就朝永安府淹来,按照三府所处地理位置来说,永安府受灾最严重,确实有可能。”
她顿了顿,又道:“洪水居然肆虐了一天半,被洪水泡过的粮食,多半是不能吃了。八县遭受洪灾之苦,再加上还有江夏和沔阳两府,那点子粮食可能不够用。”
纪思博赞同的点头,却也不是很担心,“还有三十万两赈灾银子,粮食不够,还可以去旁边几个府城采买。”
纪伏寿一想也是,有银子在,不怕买不到粮食,又问起楚灵均,“他是跟着来治水的,不过瞧着这会儿还下着雨,他只能先待在城里头了。”
纪思博回道:“他也被徐文彬指派了差事,庄平也是。徐文彬总是带着古大人在灾民面前晃荡。”
纪伏寿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他这是想要民望。如果赈灾圆满成功,凭着这份功劳,日后的中书令、尚书令、或者门下侍中未必没有希望。”
她看着纪思博,淡淡的道:“你与楚灵均机灵点,别碍了徐文彬的眼,他毕竟是御史左中丞,他要民望就给他,反正只要他能圆满赈灾,你们也有功劳。”
不过是功劳大小罢了。
纪思博恍然大悟,怪不得徐文彬总是将他调开呢,索性他也没有想着要虚名,只要做好了自己的事,能为赈灾出一份力就好。
他想起另一件事,追问道:“姑姑,你有没有查出霉米的内情?”
纪伏寿顿了顿,起身去拿了一个竹筒子过来,“宿叔今天傍晚传讯回来了,凑巧我还没看。”
她打开竹筒,倒出里头的小纸条,等她看清上面的内容,蹙了蹙眉。
她将纸条递给纪思博,纪思博接过一看,讶然道:“广通仓的仓吏,居然是户部尚书妻子的表亲?”
等他再看下去,更是惊讶,“宿叔为什么特意在上面写了仓吏有小妾一事?”
纪伏寿解释道:“思博,你可知户部尚书甘启文的出身?”
纪思博点点头,“知道,他出身寒门。”
一介寒门,如今做了户部尚书,称得上是寒门新贵,只要在他还没乞骸骨之前,家中子弟能有人做到三品大员,不犯错、不站错队,甘家起码还能繁荣三十年。
纪伏寿翘了翘唇角,“那你肯定也知道,甘启文不让糟糠下堂的事了。”
纪思博又点头,“这件事京城的人都知道,甘启文鱼跃龙门之后,没有嫌弃同是村姑的妻子,依然敬重发妻,许多人都赞他情深义重。”
纪伏寿嗤的冷笑,对甘启文颇有不屑,“何时男人青云直上之后没有嫌弃发妻就是情深义重了?真的情深义重,会娶了五房小妾,生了八个庶子、十二个庶女出来?”
纪思博讷讷不敢言。
纪伏寿这才又道,“既然甘启文的妻子同样是寒门,她的表亲难道还是富户不成?真的是富户,用得着做一个八品的仓吏?要知道仓吏一年的俸禄,折算成银子,也不过是十五两银子罢了。”
纪思博愕然不已,“一年十五两银子,居然有小妾?”
第179章 情深义重
普通老百姓家,也不过是堪堪吃饱饭,哪有余钱养得起小妾?
养多一个人,一年的口粮可能就要多花费一二两银子。
不要小看了这一二两银子,很可能是一家三口普通三个月的花销。
因此在得知仓吏一年俸禄不过十五两银子,就养了一个小妾,纪思博才会这么惊讶。
更何况,官员的俸禄,并不是纯银子,有禄米、月杂等等。仓吏一年能拿到的银子,绝没有十五两银子这么多。
“这个仓吏,哪里的钱养小妾?”纪思博琢磨着道。
纪伏寿眸光闪了闪,“我会让宿叔看看,能不能收买那个小妾。”
有时候枕边人若是不懂事,能查到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
纪思博微微颔首,姑姑既然已有决断就好。
想到那些被替换了的粮食,他脸上微微露出一抹愧疚,“姑姑,让你把九万石的粮食都搭进去了。”
纪伏寿摆手,打断他的话,“此事事关我纪氏一族的安危,莫说是九万石粮食,就是九十万,姑姑也会想办法弄出来。更何况,那些粮食本来就是从山田信那里得来,白得的东西,能用来救命,姑姑觉得很划算。”
顿了顿,她声音微冷,“就是这个哑巴亏,姑姑吃不下,总要弄清楚这里头是谁在捣鬼。”
纪思博脸上也浮现怒色,“那幕后之人着实可恶。姑姑,我们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四皇子?”
纪伏寿摇头否决了他这一提议,“不可说!你如何跟他解释,赈灾粮食完好的事?再说了,那些霉米都被姑姑烧了,没有证据的事,四皇子不会得罪户部。”
其实就算有证据,四皇子也未必会得罪甘启文,何必为了一个纪思博就得罪了这位户部尚书呢?
纪思博微敛眉峰,“姑姑说的是,那便算了。”
纪伏寿弯唇一笑,“按照行程,原本你们应该提前四天到的永安府,路上因替换粮食慢了四天。如果纪城没有发现霉米一事,这会儿永安府肯定闹出大事。
事情这么大,必定瞒不住,徐文彬的奏折就会立时快马加鞭送回京城,八百里加急的话,应当是这两天能到。
这幕后之人想来一直在等徐文彬的奏折,如果发现永安府没有奏折,会不会漏了痕迹?”
纪思博心头一动,“姑姑你的意思是,想趁机看看到底是朝中何人所为?”
纪伏寿轻轻“嗯”了一声,“我已经让宿叔盯着点甘启文了,霉米一事,绕不过户部,甘启文必定知情,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人不清楚,希望甘启文能露点马脚出来吧。”
夜色已深,纪思博向纪伏寿告别,回到自己的房间,一夜无梦。
京城,甘府。
这两天,甘启文心绪起伏不定,有时候甚至会朝仆人发脾气,下人们这些天能躲就躲,实在躲不过的,提着心伺候,生怕会惹来老爷的呵斥。
这一天下了值之后,甘启文回到家中,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全喷了出来,怒气冲冲的将茶杯摔到地上,怒骂道:“想烫死老爷我啊,你们怎么做事的,连茶都不会沏?”
“噗通”一声,吓得下人跪地瑟瑟发抖,一句话都不敢说。
门外走进来甘夫人,看到甘启文满脸怒意,就开口劝道:“老爷消消气,这下人想必也不是故意的。”
又朝下人道:“再去沏一杯茶过来,不可太烫。”
等下人匆匆离去,甘夫人试探的问道,“妾身看老爷这两天火气旺盛,可是有不顺心的事?不知能不能告诉妾身,也好为老爷分忧一二。”
甘启文不耐烦的看了她一眼,“你什么都不懂,能为我分什么忧?连个下人都管不好,有空就去找李姨娘讨教如何管教下人,别的事我也不指望你,你能把家里这一亩三分地管好,就算帮我大忙了。”
毫不留情的话,让甘夫人呼吸一滞,手指紧紧的攥起,心内觉得难堪,外人都道甘启文对她情深义重,可谁又知道,在家里对她甚多嫌弃?一个月也未必会踏进她房门半步,不然何至于这么多庶子庶女出生?
可她不敢露出自己的委屈,家里的姨娘有官家出身,也有千娇百媚的,她已经人老珠黄,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子,也要保住着原配之位。
如同往常十几年一样,将委屈吞下,甘夫人想起自己表哥的来信,赶紧道:“老爷,妾身找你,是有事。表哥来信说家里困难,几个孩子又要读书科考,想问咱家借点银子趁手。”
甘启文都要气笑了,“他家里困难?困难还娶了一房十六的娇娘子?”
甘夫人一愣,“表哥娶了小妾?”
甘启文看她满脸茫然的样子,心内就烦躁不已,果然是村姑出身,什么都不懂,也幸好没有将那些事告诉她,不然还不得连累了他?
只是她表哥也太贪得无厌了,明明跟着他赚了不少银子,不过是与他说日后都不再做倒卖粮食的事,居然还敢来信找他要银子。
有心想不给,甘启文又一想到那人经手的事,怕他会得不到银子就鱼死网破,满心烦躁的道:“你去账房支十两银子,让人带给他。”
甘夫人愣愣的应了一声,没想明白为何前头老爷如此生气,转眼又答应给表哥银子。
甘启文抬头看到甘夫人松弛的肌肤、泛黄的肤色、眼角的皱纹、深深的法令纹,眸中闪过厌恶之色,没好气的道:“耳聋了,没听到我的话?”
甘夫人吓得抖了抖,瑟缩的道:“听到听到,妾身这就去账房支十两银子。”
福了福身,甘夫人逃也似的离开。
甘启文揉了揉眉心,想起朝堂上到如今还没有收到徐文彬的上奏,心绪起伏不定。
他咬了咬牙心想,再等几天,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如是过了五天之后,甘启文终于坐不住了,掩人耳目的去了王府找王钰。
“大人,徐文彬的奏本依然不见,你说会不会出了状况?”
第180章 赈灾
王钰看着甘启文隐隐急躁的神色,慢条斯理的道,“你着急什么,许是路上耽搁了。”
甘启文能做到户部尚书,也不是王钰说什么就能糊弄的人,要不是被王钰知晓他倒卖粮食,他跟王钰不可能一路人。
现在也不是一路人,不过是他有把柄在手,被王钰要挟,替他将赈灾粮食替换了而已。
因此在王钰话落之后,甘启文便冷笑一声,“王大人这是在糊弄三岁小儿?从赈灾队伍从京城出发,至今已过一月,就算是徐文彬,都能从永安府一来一回了,更不用说是奏本。”
王钰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满是风霜的脸上凝成一抹冷意,“既然朝廷收不到徐文彬的奏本,那依你之见,是何故?”
甘启文一时噎了噎,无言以对。
见他不说话,王钰同样沉默下来,两人不约而同的想到:既然朝廷没有收到徐文彬的奏本,很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出事。
两人抬头对视一眼,王钰先开口,“甘大人,你肯定真的将好的粮食换成了霉米?”
甘启文哼了一声,“我亲自督办着做成这事的,怎么会有错?”
再说,筹集上来的粮食,如今正安安静静的躺在广通仓里头呢。
王钰眉头一皱,语气中颇有些难以置信,“永安府那边一直平安无事,难道说有人识破了霉米的真相,并且将其调换成好的粮食了?”
甘启文也微微瞪大了眼,倒抽了一口气,“这可是九万石粮食!”
不是九石,不是九十石,而是九万石!
这种数量的粮食,非大粮商不可有,细数赈灾队伍里头,有哪个人有本事拿出这么多的粮食?
再说,如果能替换了霉米,徐文彬还不一纸状告到圣上跟前?
徐文彬跟他们可不是一伙的。
饶是两人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里头的古怪。
倒是甘启文想通了一件事,急躁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镇定从容,他站起身,嘴角擒着一抹笑容,“王大人,夜色已深,快要宵禁了,本官就先家去了,告辞。”
不仅如此,甘启文的态度里,还夹杂着疏离和冷然。
王钰见他前后态度不一,转念一想就明白他为何会变脸了。盖因广通仓的亏空已经补好,就算他告发甘启文将广通仓的粮食拿出来倒卖,只需要打开广通仓的库房大门,他就成了诬陷。
既然把柄没有了,甘启文自然不用再受制于人,王钰就知道日后再没有事可以要挟到甘启文了。
想罢,王钰如沐春风的微微点头,“那老夫就不多留甘大人了。”
见甘启文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王钰的神色才逐渐阴沉下来,召来大儿子,吩咐他派人去永安三府打探一下赈灾的事。
他心中万分不想此计失策,他还想着坐收渔利。
王钰和甘启文都没想到,甘启文的一举一动,都在夜鹰的监视之下,甚至就连甘启文和王钰两人之间说的话,都被夜鹰如实的记录下来,传讯给纪伏寿。
而此前的永安府,赈灾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江夏和沔阳两府的知府,第二天就来拜见徐文彬,都在向徐文彬诉苦,无一例外,都是想要多多的粮食和银子。
自己治下发生洪灾,还影响到了今年的二季秋收,如果想要今年的考核还为优,就得好好将洪灾渡过。
如果来的人不是素有铁面无私之称的徐文彬,而是其他人,三府知府早就对治下洪灾情况夸大其词了,为的就是想多要银子和粮食。
可他们如今不敢,生怕会被徐文彬参奏,老老实实的将实情道出,但言行之中多有哭求。
看得徐文彬颇有些想洗眼,一个大男人抹着眼角干嚎,算什么事。
因永安府受灾最严重,徐文彬带着好几个账房先生算了一笔账,最后决定分给永安府赈灾银子十三万两银子,江夏府九万两银子,沔阳府八万两银子。
而九万石的粮食,永安府分得四万石,江夏府分得三万石,沔阳府分得二万石。
尽管江夏府和沔阳府两知府心有不甘,也不能改变徐文彬的决定,又因赈灾刻不容缓,拿到了银子和粮食之后,在兵士的护送之下,赶路回去。
连绵下了二十来天的雨,终于停下了,整个永安府的百姓都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雨水一直下,衣裳又干不了,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馊味。
自从知晓徐文彬要民望之后,纪思博就甚少在徐文彬去粥棚之时跟着去。就连纪思博都不得不佩服,徐文彬纵是个表面君子,那也是功夫做到十足的,便连下雨天,也会每天准时到,如今在永安府,认识徐文彬的人比古城周还多。
甚至徐文彬还不辞辛苦,让兵士护送他去江夏府和沔阳府,在灾民们面前又诉说了一番圣上皇恩浩荡的言语。
停了雨,来往永安府的人就多了起来,纪伏寿带着人,不引人注意的来到了永安府。
这一天,徐文彬照例去粥棚施粥,他如同往常一样,亲自给灾民们勺粥,每一个得了粥的灾民,都会朝他千恩万谢的感激,珍重的捧着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