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坦白了自己非人的身份,织萝便不再避讳在她们三个面前用法术。
青葱指在空中虚虚描画,那水蓝的玉线便有如活物一般,跟着她的指引在空中左穿右绕,不到一会儿便有了个蝴蝶的雏形。织萝拍拍手,轻轻吹了口气,结子便开始自己整理线条,变成一枚精致的蝴蝶,直看得三只鸳鸯啧啧称奇。
“姑娘怎的这样,许自己用法术,却不让我们用。这一圈一圈地绕,也不知要到几时去了!”滟滟有些愤愤不平地抱怨。
织萝微微一笑,穿好一枚大铜铃,将结子丢到拿着长模板的滟滟面前,“谁不让你们用了?若是你能做到,自便就是。”
得了她首肯,潋潋与滟滟都喜不自胜,将模板丢到一旁,连忙调动起自己的灵气与法力,去指挥那团冰丝。
不过那团冰丝也不是全无反应,倒也是浮了起来,慢慢悠悠地往模板上缠,却缠得歪歪扭扭,一看便是不能用的。姐妹俩急得满头大汗,使尽浑身解数,那团冰丝却仍旧不听使唤。这样费力又费时的,还真不如她俩直接动手来得痛快。
织萝原本还想嘲笑她俩一番,却忽地听到一阵急促的铃响,一下子就变了脸色。
叮铃——
连镜卖的铜铃都是上好的,响动起来声音十分清脆。只是这样密集的响动,实在吵得人心烦。
滟滟也忘了管乱成一团的流苏,只是惊奇地道:“咦,竟还真的网住了!”
聆悦放下手中的事,捏了个法诀,向声音来处一指,一团华光飞出,那个地方便显现出一把密密匝匝的红线和一枚疾速摇动的银铃。且那团华光落到红线上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顺着线的走向流散开,所过之处便显现出被法术隐去的红线与铜铃。华光流遍房间,整个房间就呈现出一种被红线层层叠叠缠起来的模样。
潋潋打了个寒战,摇头道:“看不见还好……这么一看,就仿佛自己被囚禁起来似的。”
织萝原本是要去查看究竟何物闯入的,闻言却转身微微一笑,“这算什么囚禁?给你体会一次实在点的。”说着便一挥手,原本绑在窗户上的红线便一股脑地松脱了,朝着潋潋劈头盖脸地兜下来,将她网在其中。
“救命呀!”无论是水生动物还是飞鸟,对网都有种天生的畏惧,眼见线网劈头盖脸地落下,潋潋不由得放声尖叫。
那团线到底没落下来,织萝一挥手,便又好好回到了远处。任由聆悦和吓得有些同手同脚的滟滟上去扶住潋潋,织萝握住扔在震颤的线网,一点一点地解开,放出里面被兜住的东西,一边闲闲地道:“下次记得,话多没有好下场的。咦,这么小的蝴蝶,竟然这么大劲?”
不得不说,两姐妹的好奇心真是天大的,一听说有新奇的东西,连害怕都顾不上了,连忙探头来看。
一只不足巴掌大小的蝴蝶扑闪着翅膀从线网中飞了出来,仿佛一团幽蓝的光晕,蹁跹飞舞之时,隐隐还有细碎的磷光落下,美得十分梦幻。
几人还没回过神来,那蝴蝶便落了地,一下子化作一名浅蓝衣衫的女子,站都不曾站稳,脱口便道:“救我!”
织萝仔细打量了她一眼,只觉得这眉眼恍惚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是像谁。
“你是谁……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聆悦到底胆子大些,还敢上前一步问话。
毕竟这蝴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化作人形也是十分惹人怜爱的,只怕也没什么威胁的。
她只盯着门口,急道:“我只是出来找东西的!并没想过要害人!可不知怎么就被一个和尚给盯上了,一直追着我跑,我……我也是感受到这里有同类的气息,所以才……”
同类的气息?算上织萝一共四人都面面相觑,同类的气息……就是说她们这里头有妖?
但还不等她们问出什么,那蓝衣女子忽然惊叫一声,现出原形,直往织萝怀里扑。
原本还想斥责一句“放肆”,但已然有金光透过门缝刺了进来,逼得人睁不开眼。这样强横而纯粹的修为,许多神仙也没有,织萝等人实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凡人所拥有的。
金光越来越盛,几乎盈满整间店,而就在这时,“笃笃”的叩门声响起,却就是敲的她们千结坊的大门。
织萝整了整精神,上前去拔了门栓,一下子拉开门,便看见门口站了个和尚。
这和尚还算得十分熟悉,前天才打的照面说过几句话。只是那天见到的和尚平和宁静,雪白的袈裟一尘不染,眉心一点朱砂痣红得仿佛珊瑚珠子;而今日这和尚,总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袈裟上生出些金色的梵文符号,眉尖的红痣成了金色的莲纹,手上还握了一根纯金的禅杖。便是织萝站在他面前,也不由有些心悸。
“这么晚了……大师有何事?”织萝笑得有些勉强,却偏偏观察到自己身后的三只鸳鸯仍旧一副懵懂的模样,似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和尚只是皱着眉打量了织萝半晌,眼底有疑惑闪过,最终才淡淡地开口:“小僧法号玄咫,叨扰姑娘了。不知姑娘这里,有没有闯进什么东西来?”
玄……咫,玄妙道法近在咫尺。只是常听人说“咫尺天涯”,便是可望而不可即。这法号,真是相当有意思了。
织萝出神片刻,才笑道:“不知大师指的什么东西?小女子在此一夜,除了大师,什么都没见。你们说是不是?”最后一句话却是转过身对后面的三只鸳鸯讲的。
潋潋和滟滟忙着打量和尚那难得一见的清俊容貌,只有聆悦认真地配合她道:“的确没有的。”
四道灼人的目光落到身上,玄咫当然是有感觉的,只是他也不好跟两个小姑娘计较,只是微微别开脸,一本正经地道:“不瞒几位姑娘,小僧方才在追的,乃是一只女妖。若是赶得及时还好,若是几位姑娘知情却不说……为祸不小。”
女妖又如何?无端端地心头腾起怒火,织萝却侧了侧身子,勾起嘴角,“那些东西,我们只怕是看不见的,不如大师入内一观?”
玄咫却没半点扭捏犹豫,点头道:“甚好。”
话都出口了,断没收回来的,织萝也只好拉着聆悦让了一让,同时以眼神示意潋潋和滟滟不要挡路,顺便再把口水擦一擦。既然他爱看,那就看去吧,除了色彩缤纷的结子,大约他还能看见那些密密匝匝的红线与铜铃,只希望他自己别被绕进去才好。
转了一圈,什么发现都没有。
这也是自然的,罪魁祸首便在织萝的心口藏着,连身上的磷光都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唯恐被发现。除非……分开她的衣襟,还真发现不了。
可他敢么?明明心存疑惑,却连多看她一眼也不好意思,哪里能发现什么?
“大师,这是个什么妖怪啊?可是为非作歹杀人害命了?”织萝还故意问他。
玄咫正色道:“妖,有几个不害人的?不知姑娘可否听说了,这几日,城南有几位少女惨死在家,身上一点伤口也无,只是浑身的血都被吸干了,小僧前去探看过……确是妖物所为无疑。”
听见这话的时候,织萝明显感觉到怀里的蝴蝶抖了一抖。
聆悦却有问:“此事当真?怎么一点……没听说?”
“妖邪作祟之事太过骇人,想必是怕皇都人心惶惶,便将此事压了下来。”织萝了然一笑,又向玄咫道:“我们一个店里都是年轻女子,岂不正是这妖物的下手对象?哎呀,还请大师尽快收伏这妖孽啊!”
玄咫淡淡地看了她们几人一脸,平声道:“几位姑娘不必担心,目前那妖孽只在城南作祟,还不曾听闻到宫城外附近。何况宫中有高人坐镇,寻常妖物不敢。”
“话虽如此,但毕竟是一些弱女子受害,实在于心不忍。”织萝垂眸,不敢让玄咫看到里面的笑意。
“姑娘真是宅心仁厚。”玄咫竖起单掌,“叨扰各位姑娘了,小僧告辞。”
“大师慢走”。织萝与聆悦都松了口气,潋潋与滟滟却有些不舍。
关上了门,也顾不上说潋潋与滟滟的事,织萝连忙放出那只蝴蝶,厉声道:“是不是你?”
就躲在她怀里,还明显感受到她的异动,织萝不得不怀疑。但那蝴蝶却忙不迭地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姑娘相信我!你们……你们闻,我身上没有血腥的!”
神族妖族对血腥味十分敏感,与时间无关,与禀赋高低也无关,只只要沾上了杀业之人,就能闻出他身上的血腥。不过四人都上前轮番闻过了,也不曾察觉半点血气。
不是她,却还有另外的妖在作祟。
却也无妨了,明日就要去一次城南,正好瞧瞧。
于是织萝伸手一捞,又将她装进怀里,自己开门走了出去,才又将她放出来,轻声道:“去找你的东西吧。小心些,莫要再被抓住了。”
“兰夜……多谢姑娘大恩!”那蝴蝶说完后便振翅飞走,只在漆黑的夜色里留下了淡淡的幽蓝痕迹。
作者有话要说: 玄咫大师是不是有点凶噢?反正我是很爱他的~~~
还有就是关于他叫姑娘……因为感觉施主女施主的不好听,反正设定都不是佛教了,就改吧!
另,缠流苏真的是个苦活,又累又费时!!!
第8章 符箓
三日之约已到,织萝便包好了三十枚结子去花家。
聆悦还算靠得住了,便被留下来看店。潋潋与滟滟吵着要跟去看看热闹,却被织萝无情拒绝——带着你们俩,除了丢人和添乱,还能干什么?
不过织萝也不是一个人去的,一出门便遇上了连镜,说是要去城南看看,正好顺路。
“连镜公子店里可是要开业了?”一路上就这么走着也无味,织萝便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连镜笑得十分开心:“快了。不过开门之前,我还想去那些有名的珍玩铺子里看看,就当偷师了。听闻皇都有间很出名的珍宝铺就是城南的荣宝斋,自然是要去看看的。”
织萝到皇都的时间是比连镜长的,闻言有些疑惑,“最出名的不是宫城外的聚珍阁么?听闻那是个被恩赦放出宫的老太监开的,镇店的宝贝便是别处不能比的,何况老太监人脉广,所以生意很好。荣宝斋的确出名,却也不能与聚珍阁相比。”
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镜支支吾吾地道:“聚珍阁……去过了……”
一见这架势便是有些不对,织萝更是好奇,“为何非去城南不可?”
“织萝姑娘……不是知道在下身怀异术么?”连镜有些不好意思。
仔细想了一想,织萝微惊,“你……是因为城南有女子被害?却与荣宝斋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的啊。听闻城里有人传,这些姑娘都是去荣宝斋买过首饰之后才遇害的,所以就有人说荣宝斋的首饰来路不正,多半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附着了怨灵,专挑活人下手吸食血气呢。”连镜绘声绘色地说着。
织萝忽然想到——不愧是同族,这点习惯真是再像不过了!不过面上还要保持镇静,“公子信这话吗?”
“当然不信!”连镜一脸不屑,“姑娘你可能不知道,人一向喜欢‘妖魔鬼怪’连着说,但其实这是几样不同的东西,他们说会吸食人血气的,一般都是妖或者魔,因为者一是活物所化一是活人所化,吸食进去的血气也只对这二者才有用。但他们说是首饰作祟……若真是首饰,那就是死物,是为怪;若是说其上有怨灵,则是死人,是为鬼,此二者,不食血气。”
“小女子受教。”织萝从善如流地道,“不过空穴不来风,话越是这么传,便越是说明,其实此事和荣宝斋倒真是有些关系。”
连镜很是欣喜,“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在下也是这么认为的!”
至于和荣宝斋究竟有什么联系,二人却是一时想不透。
一边说话一边走,很快就到了永宁坊。而他们二人很惊奇地发现——原来荣宝斋也在安平巷,还是与花家对门而开,两扇大门中间不过隔了一条街。
正要与织萝道别,连镜却觉得肩上被人一拍,“二位,这地方不太平,还是别去了呗?”
织萝也听到了动静,也回头去看,面色却不自觉地沉了沉。
说话的是个年轻道士,脚下踏着芒鞋,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道袍,腰间挂这个各色花布拼成的“百宝囊”,背上背着一把空剑鞘,手上握着一把毛参差不齐的拂尘,头发歪歪斜斜地绾着个凌乱的髻子,用布条扎紧了,发髻间还插着一把发簪大小的桃木剑。
但尽管乱糟糟的发丝都要挡去半张脸,织萝还是看出这不修边幅的道士其实很是英俊,却与她这几日见到的容貌出众的连镜与玄咫都不相同。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寒星似的眸子仿佛汇集天地灵气,鼻梁高挺,嘴唇纤薄,面庞棱角分明,实在是难得的俊朗。只是这么俊的一张脸上,却堆着讨好与畏缩的神情,实在是......暴殄天物!
“不太平?怎么个不太平法?”织萝勾了勾嘴角,饶有兴致地问。
见织萝有兴趣,那道士便凑上前来,认真地道:“二位只怕不知道,这里头……有妖怪啊!专门吃人的妖怪!”
这事……我们真知道。且这里就算真的有,那也是妖而非怪。
不过织萝还是配合着做出个很惊讶的表情,“竟有这事?荣宝斋开了这么多年,一直平安无事,怎么会突然……”
“不是荣宝斋。”道士神神秘秘地说着,抬手指了指花家大门,“是这儿!”
织萝与连镜闻言便对视了一眼——似乎,有些道理!如果那些出事的女子都是来荣宝斋买过东西的,那势必会路过花家门口。只是……花家到底有什么东西会作祟呢?
“道长何出此言?”连镜忍不住与问道。
那道士得意地挺了挺胸,将拂尘一挥,指着花府画了个圈,“贫道开了天眼仔细看,这家里……妖气弥漫,定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