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本座手下没个可以托付的人了?”
元阙见通钺虽然生气,但也没有发作的意思,才开口问道:“那您……怎的还让她做了狐族啊?不怕重蹈覆辙?”
通钺望了他一眼,眼底恨意涌动,“我……本是让底下人好生保护她的魂魄,待我出关之后亲自去阎罗那里走一遭,千叮万嘱将她送入人道,谁知……竟还是去了妖道。”
“哦,那阎罗也真是办事不力了,连得罪司法天神都不怕。”元阙轻轻点头,面上神色浅浅,也不只是什么情绪。
织萝却道:“阎罗怕什么,司法天神偷偷藏下本该严加处置的魂魄求他送入轮回,他即便办得再杂,司法天神也不好意思大张旗鼓地追究,只好捏着鼻子认了。说起来,倒是司法天神白白欠他一个人情。”
玄咫一直静静地听着,这个时候,才终于想起插了句嘴,“阿弥陀佛。”
通钺的剑眉高高竖起,飞扬入鬓,语气也冷得仿佛三九严霜,“问完了吧,问完就把玉牌还我。”
“慢来,司法天神莫要这样心急嘛。”总是被通钺冷着脸降罚,织萝想报复想了很久,难得有了这么个好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还有何事!”绝不是错觉,而是通钺的语气间真的带上了杀意,仿佛织萝再问一句不应当的,他就真的会拔枪将她刺死当场。
织萝却一点不将的反应放在眼里,笑问:“那么宫里的皇帝……该不会是司法天神私生的吧?这鼻子眼睛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姑娘慎言,莫要妄生口舌业!”玄咫一直在边上看得胆战心惊,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毕竟织萝句句都往通钺的死穴上戳,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能忍到哪一句。
咦你这臭和尚,就你会讲话是吧?元阙气得牙痒。
于是元阙上前一步,张开双臂挡在织萝与通钺之间,以一个大无畏的姿态张开双臂,将下巴一扬,“姑娘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你开心最重要。若是司法天神真的不爱听了要暴起伤人……我就替你拦下来!要伤害姑娘,除非踏着我的尸体过去!只是姑娘啊……日后每年的除夕与清明,还望您能给我上柱香烧点钱,今生我真的很穷了,我真的不想做个鬼也这么穷啊!”
上下嘴皮一碰便扯了这么长一串有的没的,仿佛真事似的,玄咫目瞪口呆,织萝忍俊不禁。
“……”通钺的脸色更黑了,额上的青筋狠狠跳了跳,张嘴想说什么,但到底是忍了回去。
元阙便又道:“司法天神,你做都做出来了,承认一句没什么的。那可是蘅若姑娘唯一的遗物,还要不要了?”
威胁人一套一套的,究竟是跟谁学的?通钺恨恨地道:“是我做的傀儡。因我对不起蘅若,将她的魂魄送入轮回之后,我想偿自己罪业的万一,便做了个傀儡送去阎罗殿,嘱托阎罗将他送到蘅若身边去。”
这一世的胡氏仍是狐妖,修成人形少说也需得一二百年的光阴,而皇帝至今才四十多岁……就算投胎有先后,但阎罗再怎么疏忽也不至差了这么多年才想着要把傀儡也放进去吧?
看起来,是通钺过了一大阵才想起将傀儡送过去的可能性比较大。
啧,这愧疚,来得还真是一点都不及时。
于是织萝毫不遮掩地嗤笑一声,“难怪皇帝做了这些事……却是与他主子一模一样啊。”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通钺打断织萝。
似乎也没什么想不通的了。于是织萝大大方方从怀里取出那绿玉牌,一边饶过元阙往那边递,一边又道:“司法天神,你睁只眼闭只眼,我帮你个忙如何?”
竟然还跟他讲条件的?当他什么人?通钺怒极反笑,“你究竟还想耍什么花招?”
“这哪敢?不过是真的想做件好事罢了。”织萝无所谓地一笑,“两世纠缠,大约您也是叫那糊涂月老绑了姻缘线吧?要不要让小女子给您解开?从此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好啊,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明目张胆地违反天规,偏偏还是为了他的事,不敢与她计较是么?
通钺心底愈怒,面上倒是愈平静,绕开元阙,大大方方地将手腕伸到织萝面前。
这么好说话?织萝有些惊愕,却还是抬手在通钺手腕上虚虚一捻,忽然又神色大变——这么乱的一段纠缠,本是笃定他腕子上一定是有一条线的,谁知竟让她捻了个空!
“你……”难怪这么大方让她动手,却是本就没有。
通钺憋屈这么久,总算是扬眉吐气一回,“本座一早便知道被月老忙中出错胡乱套了姻缘线,便在做傀儡之时逼着月老移到傀儡身上了,也正好是方便了他将蘅若找到。那傀儡不过是得了我几滴心头血,无魂无魄的,过了此生便再无轮回,这乌糟糟的孽缘便算是彻底解了。”
乌糟糟的孽缘?你还好生得意是么?织萝气得要咬碎银牙。
不过她本来也管不着通钺的私事,怎么选是他的自由。于是织萝还是打叠起笑脸,“原来如此,是小女子多管闲事了。这是您的玉牌,您可千万拿好,别再丢了。”
难得翻身回本,通钺不想就此放过织萝,“慢着红线,本座也有一言非说不可。”
元阙脸色一变,深怕通钺暴起发难一般,再次将织萝挡在了身后。
织萝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无需紧张,“请司法天神训示。”
“你毁人姻缘,是有违天规之事,天帝命本座好生盯着,本座便绝不会懈怠。若是还有下次,本座绝不会手软。”通钺板着脸,又成了素日那个高高在上威风凛凛的司法天神。
姻缘?这算哪门子姻缘?折腾着两人尝尽苦楚,生生世世纠缠不休,通钺他自己便深受其害,却并不觉得这样有何不妥,反倒还要护持着这荒唐的规矩,坚定不移。
织萝不想理他,敷衍一声道:“小女子受教了。天色这么晚了,我肚子饿,元阙,回去烧饭了。”
元阙一听织萝说饿了,当即也不管边上还有脸色铁青的通钺在,连忙问道:“姑娘想吃什么?今天本来想做白龙臛的,可是匆匆忙忙就跑了几趟,那鳜鱼还没来得及杀,只怕要等得久些了。”
“那就养着吧,等到明天再杀。做点快的就是。你那天做的冬菇笋片汤饼很香,就是那个了。”织萝当真一心就去想着吃的事情,转身便走,也不管后头还站着个通钺,末了又忽然回头,对的却是玄咫,“大师,这时候只怕慈安寺早就吃过晚斋了,不如去千结坊将就吃点,那冬菇笋片汤饼恰好是素斋。”
元阙气的不轻,当即反驳道:“没有!冬菇笋片都没买!”
“那你还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买去?”织萝恶声恶气地对元阙吼完,又对玄咫笑吟吟地道:“大师,走啊。”
玄咫愣了一阵,似乎在思考,良久才想通了一般,向通钺行了个礼,才对织萝淡淡一笑,“姑娘盛情,小僧却之不恭。”
……
等到三人都走出很远了,通钺还立在原地出神。
终于,连那豆子大小的背影都看不见了,通钺才轻叹一声,御风回天。
这个……无法无天的红线啊!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单元终于完了,只想咸鱼瘫。
原来这是三个故事的,但是基友跟我说感觉支线太多太长,看着不舒服,于是就……三合一了,所以刀片真是一把接一把的。
三个故事合在一起,保留最多的一个就是原本属于通钺个人的那个,因为这个真的是很久远的脑洞,能追溯到初中去,到了大学还重新写了写,所以私心给加戏了。
不知道大家看出来没有,通钺这个角色的原型,其实是二郎神杨戬。
当年初三,正好浙江版西游记(师徒四人都不大出名诶,只能说沙僧是蒙丹演的!)和《封神榜之武王伐纣》(林心如演妲己那个)陆续播出,再加上《封神榜之凤鸣岐山》《宝莲灯》《宝莲灯前传》的加持,印小天、韩栋、焦恩俊真是个顶个的帅,于是就有了个脑洞。当时的“司法天神”还只是个深情款款的美男子而已。
高三的时候无意间买了《悟空传》,新增杨戬和哪吒的番外,那时候又正是中二叛逆的时候,然后故事走向就变了,成了蘅若那一段的雏形。
今天写完之后,表示有点后悔——我深情款款又武力爆棚的英俊司法天神啊!竟然成了反面角色啊!对不起中二的少年时期啊!
最后,做个预告,“二郎神”的故事有了,“三圣母”还会远吗?
第86章 修缮
四只鸳鸯忽然不见了。
据织萝与元阙认真分析之后所得的结果是, 这四只应该是被抓回去了。
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织萝、元阙、玄咫和通钺听到羽林卫大张旗鼓来抓捕李绾华而匆匆赶过去折腾了一大下午之后, 回来便再没见这四只的踪影。
起初包括玄咫都没觉得这是个什么大事。
毕竟织萝不在,四只鸳鸯也就没人再管束了, 如果当天下午生意不好, 早早关了铺子再相约着出去玩一会也是常事。织萝自问是个开明的老板, 手底下的人出去玩一玩这种事,她也不会认真计较的。
但直到那日玄咫待金吾卫寻街后悄悄回了慈安寺, 他们都没回来;织萝熬的撑不住了给店门落锁睡觉也没等回人;第二日一早起来查看, 一根鸳鸯毛也没见到;甚至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四只。
店里没人打下手, 织萝每次下意识喊聆悦的时候都要反应一阵原来已经没人了, 少不得亲自去待客。
从前织萝自己开店的时候,也不是应付不来, 但这阵子使唤惯了, 只觉得自己去应付万事真是太头疼了,为此还与元阙感慨了几次——真是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啊。
于是织萝便与元阙认认真真分析了这四只究竟为什么会不见了的事。
时间太久也太平静,以至于织萝都开始忘了其实聆悦带着潋潋滟滟到了她这儿,其实是因为逃婚来的,而连镜则是为了将她们追回去。
最初连镜不是信心满满、觉得自己一定能哄得聆悦回心转意的么?怎么忽然就变卦了?这是见着司法天神都动了凡心所以按捺不住了?
不过如果连镜真的按捺不住了, 大可以不管不顾地表白心迹啊, 按照他的个性,做出这样的事才是最正常的嘛,何必告诉族里让他们来抓人呢?难道是怕聆悦不愿意所以想做派强硬些?这个傻孩子哟!
转念一想, 似乎也不是,连镜之前还没有半点症兆,不对,连镜表现出来的症兆是尽力在讨聆悦的欢心,怎么会转眼又做出这样不入流的事?
那就是鸳鸯族自己找来的了?隔了一年多找上门来了?
也对,如果办事效率不是这么慢,鸳鸯族也就不是那个被讨论了多次到底要不要踢出神族的鸳鸯族了。
如果是被鸳鸯一族抓走了,那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连镜再怎么傻也终究是鸳鸯族的太子,而聆悦则是功臣的遗孤,又没犯什么天理难容之事,只是逃个婚而已,最多也就挨两句骂,潋潋滟滟都不太可能会受到太重的处罚。
所以织萝与元阙放下心来,开始努力适应没人可以支使和身上胆子加重的新生活。
李绾华那边有乾坤院出面解释了几句,也没谁敢说闲话,请她去梳头的人家反倒更多了。她腰里别的玉梳子换了一把,上头系的穗子是织萝送的,多少大户人家见了之后都赞一声精巧,因而织萝这里的生意也跟着火热不少。
“李家,团锦蝴蝶大结子四对,要宝蓝;陈家,团员节,最大的那种,两个,朱红;孙家,同心结二十对,最小的那种,大红;刘家……”
“织萝姑娘在么?”
“刘家……在呢,您请进来。”一日,织萝将近日的订单说给元阙让他记下来,外头忽然有人叫了一声,便不得不终止此事,起身去外头查看。
店门外站着一男一女两名少年人,穿着乍一看十分朴素,但细细看下来,却不得不感叹一声那衣料的上乘。大生意来了,须得仔细应对。
这少年生得并不十分英俊,方面阔耳,鼻子微塌,嘴唇略厚,却是老实人的模样。那少女也没十分出众,圆脸大眼,却也讨喜。大户人家的下人吧。
不对,这二人……有些眼熟啊。
元阙也从后头走出来了,只略略瞧了一眼,便做出一副十分恭敬的模样,“是承华先生要买东西么?”
织萝恍然大悟——哦,那天随顾昭进宫,路遇乾坤院的车驾,惊鸿一瞥罢了。
少女没有反驳,只是问道:“请问……织萝姑娘管修东西么?”
说话倒算得客气,织萝暗自点头,面上打叠起笑意,“是乾坤院的什么配饰坏了么?若是不打紧,不如重新买一个。毕竟结子络子什么的损了,就需得重新打一个,连带上头的玉饰也要再穿上去。”
少女笑着解释道:“是个很要紧的东西——师父的剑穗用得太久,便将绳子磨断了,一边流苏掉了。师父说这剑穗他用了许久了,不舍得换,只要找地方修。师父还说,若是能修得好,多少钱都无所谓的。”
乾坤院财大气粗,留给人这么大个把柄,若是织萝漫天要价,他还修是不修呢?
只是看不出来,承华看着年纪轻轻,却有两个这么大的徒弟了。
心里稍微一计较,织萝便拿定了主意,笑道:“可否让小女子先看看残件呢?”
“合勒,拿给织萝姑娘看看。”少女招呼一声,旁边的少年便连忙从怀里摸出一只稍大的锦囊递过来。
织萝接过锦囊,小心地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一边查看一边随口问:“合勒?这位小兄弟的名字好生奇特。”
“我是胡人。”合勒飞快地答了一句。但他的汉语说得十分流利,一点也听不出口音,何况胡人高鼻深目的特征他一点也没占,若是不说,谁也瞧不出来。
元阙插嘴问道:“那你是承华先生的弟子么?”
“他可是我师弟呢。”少女有些得意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