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再推辞就不大好了,于是织萝点头道:“你们放心,我定要马上去看看,不让皇都遭受无妄之灾。”
又聊了几句,织萝才带着聆悦与连镜告辞离去,去前仍嘱咐了顾昭一句要好生照顾好自己的身子,还约好带水退之后,要好生聚一聚。
待织萝走远了,先前在人群中忙着搬运沙包的一个兵丁打扮的男子才丢了手上的东西,慢慢走了过来。
“元兄,怎么不出来说话?”苏文修有些奇怪。
那人只是随手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污渍,露出一张英俊逼人的面孔,却是祁钰。祁钰摇头道:“不了,我才惹了她,正在气头上,还是不要相见得好。”
后头的事情苏文修一概不知,却只记得当时他做了噩梦,与祁钰也有所说的一句话,说是他喜欢的女子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待在她身边,只想偿还一二罢了。苏文修不由得摇了摇头,“元兄啊元兄,不是说是为着好生偿还么,怎么还总是惹人生气啊?”
苏文修说得无心,祁钰却仿佛如遭雷击——我,为什么总是在惹她生气呢?
第125章 遇龙
见龙王其实比见阎罗要容易, 毕竟见阎罗一定要去鬼界阎罗殿, 而见龙王, 只需要上天。
虽然对于凡人来说,上天等于痴人说梦, 但这里又不是一群凡人。
只是虽然不是像去鬼界那样, 需要站在一个特定的位置才能被鬼差发现带走, 但上天这种事情,也不是说站在那儿都行的, 毕竟青天白日之下飘然升天, 也不知会引起多大的乱子, 保不准就会有人一直守在此处……却还让人下来么?
织萝是想回自己后院去的, 私密,安全, 上上下下都不会惹人围观。
要去见的是龙王, 连镜与聆悦都不太敢,毕竟之前就是见到个敖盈这两只小东西都被吓得够呛, 这次要去见的可是敖盈的爹、堂堂东海龙王,只怕会吓得直接从云上掉下来。
将夫妻二人轰走,织萝先找了家还开着门的食铺买了点东西吃,才慢悠悠地往回走去, 只是快到门口之时, 又见了那雪白挺拔的身影。
步履原本是很轻的,但满地积水,无论如何都会带起水花溅起的声音。足音由远及近, 与袈裟同色的纸伞满满转过来,带起一小串细碎的雨珠,然后慢慢扬起,露出伞下那张不染尘埃的脸。
“姑娘回来了。”玄咫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关切与温柔。
织萝愣了一愣,一时没想过来玄咫为何会在这时候过来,但面上还是浮起一个真诚的笑意,“大师来了啊,请进。您稍等等,我去烧水。”
玄咫轻声道:“不敢相扰,小僧此来,是有事相求。”
这小和尚除了偶尔会生气,其他时候几乎都是不苟言笑的,更不太会说稍重的话,能说出个求字也不太容易。织萝微微一惊,连忙摆手道:“大师何必如此言重?咱们也算是朋友,有事但说无妨。”
“是……朋友……”玄咫微微垂了眼,似是喃喃自语,然后抬起头来淡淡一笑,“那就先多谢过姑娘了。”
都不曾说过是什么事,怎知我一定会应下?织萝有些好笑,不过转念一想,玄咫自有分寸,应当也不会提出什么很是过分的要求,方道:“大师遇上什么难处?”
玄咫认真地道:“小僧在山上所观,潮水已升至城外数十里处,且还在不断上升,极有可能危及皇都,治水势在必行。”
到底修的释道,悲天悯人,能说出这话倒是意料之中。于是织萝颔首道:“这个大师倒是可以安心,皇帝已经遣了官员去着手处理了。那人大师也是认识的,就是在桐山书院结识的苏文修,此子品性如何大师也是知道的。”
这般解释却并没有让玄咫觉得放心,他慢慢地皱了眉,那一粒朱砂痣也被压出些褶皱来,“只是姑娘也知道……此次水患乃是连日暴雨所致。虽说这两日雨势有所减缓,但仍旧是在下的。雨水不止,水患不止。这雨原本也是不该下的。”
织萝眉梢一挑,惊道:“大师想去面见龙王?”似乎是与她所想一般无二。
玄咫会些法术不假,也会御行之术,但终归是不能飞到云上的,难怪要来找她。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织萝就一口回绝了:“不行!莫要多言,我不会同意的!”
“为何?”玄咫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
为什么?虽然素未谋面,但之前在了结敖盈之事时,织萝对这位龙王的印象甚为不佳,且觉得他似乎有些刚愎自用,若是身份不够之人去商讨,只怕会适得其反。织萝目前的身份是精怪,但她并不以为意,毕竟连天帝她都顶撞过了,还有什么好怕的?玄咫却不同,他只是个凡人,东海龙王只怕不会放在眼里。
“大师心系苍生,这我是知道的。但此事不是凡人能插手的,大师莫要以身犯险。”织萝冷着脸拒绝。
玄咫固执得出乎意料,“所以姑娘准备孤身前往?小僧又如何能坐视姑娘置身险地?”
“我是妖,你是人,旁的不说,单论去面见龙王,我比你就合适。”织萝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开了大门便往里大步走去,还不忘要顺手把门关上。
只是这大门到底没能让她如愿关上——玄咫似乎是第一次这么失礼,竟伸手将门抵住,不让织萝关上。
“大师放手,若是夹住了,小女子可概不负责。”织萝有些哭笑不得。
“求姑娘开门。”玄咫认真地望着织萝,阗黑的眸子仿佛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墨泉。
二人隔着门缝对峙半晌,到底是织萝先败下阵来。决定开门的一瞬,织萝还愤愤不平地想——不就是仗着我从前还尝试着去喜欢你所以现在仍不忍拂逆么?这个时候,却去凑什么热闹?
开门便是意味着她同意带着玄咫一道去了。
只是带这个凡人,到底不能纵身一跃的,毕竟织萝自己原身只是一段姻缘线,轻飘飘的,根本拉不住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不得已,她只好开了自己存放红线的箱笼,从里头取出两轴半个指头粗细的大线。
并指一点,那红线便随着织萝的指示浮到了空中,然后慢慢勾勒,最后两轴红线首尾勾连,成了一只振翅高飞的镂空大鸟形状。
“大师,坐稳了。”织萝招呼一声看得有些愣怔的玄咫,自己先坐了上去。
若是让玄咫坐在身后,也显得太过暧昧,织萝坚持坐了后头,由玄咫坐在前头。好在织萝特意将那鸟的尾羽做得十分纤长,也还能好好保持平衡。
红线大鸟载着二人,稳稳地穿过雨幕,腾空而起,仿佛一道赤红的流光,扶摇直上,转瞬便破开了云层,飞到了人界与神界交汇之处,快得根本没让地下的人看清。
这几日雨小了,也用不着雷电,雷公电母不必再来;而眼下又要到了雨停的时候,推云童子和布雾郎君也先行离去;剩下还有风伯,此刻也在和龙王辞行。
等风伯离去之后,织萝才现身去与龙王说话,不在风伯跟前损他颜面。
“龙王大人,小女子有一事想与您商榷,不知可否赏光?”织萝指挥着鸟儿飞上前去,说话语气还算恭敬。
东海龙王漫不经心地回头来,却是一副饱受惊吓的神情。
这是怎么的?难道他们二人的形貌十分古怪么?
织萝腹诽着,面上却绷着微笑,“龙王大人?”
啊,这神态语气都这么恭敬……东海龙王定了定神,打量了面前二人片刻,才冷哼一声,“一个凡人,一只妖精,却想与本座商谈?你们也配?”
果然是眼高于顶,却比想象中更是不善。
“阿弥陀佛,释尊曾道,众生平等。”玄咫站起身来,平静地望着东海龙王,不卑不亢。
龙王受惯了人界的香火供奉,连皇帝见了他也没有不伏低做小的,还从没人敢跟他这么说话,怒极反笑,“既然如此,那还请这位小师傅去找释尊,本座并不信奉释道。”
即便没有当面辱及释迦,但这话别说玄咫,连织萝听着都很不舒服。
看来是不能与东海龙王好生交谈了。于是织萝轻笑一声道:“龙王不信释尊没关系,天帝总是信的吧?那小女子能聊一聊与天帝有关之事么?”
“你……一只精怪,化形不过百余年,敢妄言天帝?”龙王依旧吹胡子瞪眼,之事不知为什么,织萝觉得他气焰没这般嚣张了。
织萝不紧不慢地道:“天帝的话龙王是要听的吧?如今龙王欺上瞒下,难道还不许告诉天帝知道?”
“胡说八道,本座一向是按照天规和帝令行事,几时欺上瞒下?你这小怪敢信口胡说,不要命了?”龙王大怒。
“敢问龙王,帝令上说,去年人界雨量几何,今年又是几何?”
“问这个作甚?你凭什么问?”这话哪是能随意往外说的?便是严格按照天帝的旨意行事也不能四处透露,何况他本就心虚。
织萝却是淡淡一笑,“龙王不说也无妨,小女子自然有办法知道——司法天神处想必也有详细的记载,若不然,他如何检查呢?”啧,却不知这司法天神去年检查的又是什么?得过且过,好不负责!也不对,算起来去年检查的时候,大概也就是通钺刚经历过妹妹二次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想必是不好过的,也就暂且原谅一回。
旁人听到一个陌生人竟然能查到自己的底细之时,大概都是十分惊愕的。但龙王又格外不同,只是嗤道:“你这小怪好生不要脸!你是什么身份?还妄想面见司法天神?”
“请龙王慎言!”玄咫忽然抬眸,毫不避让地望了过去。
织萝却是拉了拉他的袖角,示意无妨,才对着龙王嫣然一笑,“曾经司法天神伏妖之时遇到一个难处,是九阙天上一位身份贵重的神官的女儿犯了大错,按照天条是该处死的,但其间关系错综复杂,司法天神很是为难,所以……”
龙王又不傻,自然是听出织萝是在暗示敖盈之事——毕竟他在九阙天上也算是地位超然,倘若真有谁家的女儿犯了事他是该听说的,可是很不巧,最近犯事的女眷,还真是只有他们东海一家。
“原来杀了小女的是你!”龙王双眼发红,面容有些狰狞。
这反应倒是有些奇怪了,不是从来都把女儿丢在一旁不闻不问么?怎的这么生气?说什么血浓于水,织萝还真不信。
而在看看龙王的反应,织萝又猜出几分来——女儿怎么管、他在不在乎,大概是他们东海的家事,若是让外人插进手来,那就是损了东海的颜面。何况这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精怪,哪来的熊心豹子胆?
想通此节,织萝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小妖怪竟然还敢笑?龙王不由得大怒,咆哮一声:“纳命来!”双手现出龙爪的形状,携着可以摧山裂石的力道与杀气,毫不留情地向织萝挥去。
织萝虽没想到龙王反应会有这么大,但毕竟是她先挑衅,自然做好了准备,一下子便朝后飘出了三丈。
只是龙爪的威力,却远不及此,需得再往后退开三丈。
想着能少受些波及,织萝奋力往后退去,同时抛出几条红线拴在玄咫手足上,拉着他就要一起后退。
但就在此时,织萝忽然觉得面前的威压忽然消失了!
就像……被凭空截断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欲知出手的是谁,且看下回分解——
从昨天开始给母上妆造拍片修图到今天陪她出去过节,真是累死了,抓紧时间码了一章,瘫倒。最后一会儿了,还是要祝天下母亲节日快乐~
第126章 止雨
一道凌厉得几乎要化出实质的剑气划过, 截断了龙王的威压, 而后便飞出一柄长剑, 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又飞回主人手中。
织萝对刀剑其实没什么研究, 但这把剑委实眼熟, 因为她见过许多次了——祁钰的佩剑。
竟然又被他救了一次, 还这么及时……织萝也说不上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而龙王显然也是认得这把剑的,忙不迭地收回爪子, 恭敬地道:“小神……见过殿下。”
一道白影从天而降, 恰好便落在织萝与玄咫面前两步外, 却将他二人密密实实地拦在身后, 只略略偏了半张脸,温声问道:“二位还好吧?”
“多谢殿下。”织萝撇了撇嘴, 不太情愿, 玄咫倒是发自真心的。
龙王受不了此等冷遇,忍不住开口道:“不知殿下此来……”
“方才吾听龙王说, 要拿了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的性命是么?”祁钰似笑非笑地说着,那神态语气与从前织萝说话时的模样几乎一般无二。
其实算起来敖盈也算是罪有应得,通钺不敢得罪,但不代表祁钰就怕他。龙王可以向其他人寻仇, 却不敢在其余面前说这话, 不由得满面通红,想着能找句什么话来搪塞。
偏偏祁钰似是没有发现他的窘迫,仍是笑嘻嘻地道:“那好啊, 吾就在这儿,龙王尽管动手好了。”
“殿下莫要开玩笑,小神不敢!”龙王的额角简直要滴下汗来,同时心里还在想——亏了当年不是这位殿下即位做天帝,为了个女妖怪都能说出这种话来,却把六界众生置于何地!
祁钰却是肃了神色,“吾没有开玩笑啊。正好织萝姑娘和玄咫师傅就在这儿,当时令媛罹难之时他们也是亲眼目睹,真相如何,龙王尽管一问就是。若是龙王不愿信他二人说话,没关系,吾这就把通钺喊来,他的话总不会是假的吧?”
难怪当时他执意要自己动手,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有这么个身份,除了天帝天后,谁还敢跟他计较?何况龙王应该也是不敢去找天帝天后做主的。亏得自己还替他担心了这么久!织萝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
“祁钰殿下……还真是一心为了姑娘。”冷不防玄咫在旁轻叹一声。
嗯?一向不问红尘俗事的大师怎么会忽然说起这话?听着语气还有些羡慕与……自愧弗如是怎么回事?织萝不由得望了他一眼。